368、白娘子守身如玉
书名:乱世传奇 作者:洪刘华 本章字数:5590字 发布时间:2024-12-23

 

却说南宋末一个男子姓程万里,本贯彭城人氏。父亲程文业官拜尚书。万里十六岁时父母俱丧,十九岁以父荫补国子生员。程万里生得人材岸,志略非凡。闻得元兵日盛,深以为忧,曾献战、守、和三策,以直言触忤贾似道,恐其治罪,潜地走出京都却又不敢回乡,欲往江 陵府投奔京湖制置使马光祖。未到汉口,元将张弘范统领精兵长驱而入,程万里飞向侧边一个林子里躲避。元兵见一个汉子树林中而去,以为是个细作,不管好歹一索捆翻,解到张万户营中。程万里称是避兵百姓,并非细作。

张万户见他面貌雄壮,留为家丁。程万里事出无奈,只得跟随。张万户乃兴元府人氏,有千斤膂力,武艺精通。昔年在乡间豪横,后来元兵犯境,张万户杀了守将,叛归元朝。元主以其有献城之功,封为万户,拨在张弘范部下为前部向导,屡立战功。

不久宋元两朝讲和,各自罢军张万户也回到家中,与夫人相见,合家奴仆都来叩头。程万里也只得随班行礼。又过数日,张万户把掳来的男女唤来分忖道:“你等不幸生于乱世,遭此涂炭,或有父母妻子,料必死于乱军之手。汝等有幸我,所以尚在如今既为主仆,即如亲人一般。今晚各配妻子与你们,可安心居住,勿生异心。人都流泪叩头道:“若得如此,乃老爹再生之恩,岂敢又生他念。”当晚张万户就把掳来的女唤来配合众人一齐叩首谢恩程万里配得一个女子,引到房中程万里仔细看那女子,年纪有十五六岁,生得十分美丽,不像个下之人。

程万里心中欢喜,问道:“小娘子尊姓何名?可是从幼在宅中长大的么?”那女子见问,早落下两行珠泪。程万里把袖子与他拭了那女子道:“奴家本是重庆人氏,姓白,小字玉娘,父亲白忠,官为统制。四川制置使余玠调遣父亲镇守嘉定府。不意余制置身亡,元将张弘范来攻。食尽兵疲,力不能支。破城之日,父亲被擒,不屈而死。元帅怒我父守城抗拒,将妾一门抄戮。张万户怜妾幼小,幸得免诛,带归家中为婢,伏侍夫人,不意今日得配君子。不知君乃何方人氏,亦为所掳?”程万里见说触动其心,不觉也流下泪来。把自己家乡姓名细细说与。两下凄惨一场,却已二鼓。夫妻解衣就枕。一夜恩情,十分美满。

一日程万里独坐房中,猛然想起功名未遂流落异国,身为下贱,玷辱祖宗欲待乘间逃归,又方便,长叹一声潸潸泪下。正在自悲自叹之际,却好玉娘进来,万里慌忙拭泪相迎。玉娘是个聪明女子,见貌辨色,当下挑灯共坐,叩其不乐之故。万里是个把细的人,岂肯倾心吐胆。只答应得一句道:“没有甚事!”玉娘情知他含糊隐匿,不去问他。等到掩户息灯解衣就寝之后,方才低低启齿,玉娘道:“程郎,妾有一言,日欲奉劝,未敢轻谈。适见郎君有不乐之色,妾已猜其八九。郎君何用相瞒!”万里道:“程某并无他意,娘子不必过疑。”玉娘道:“妾观郎君才品,必非久在人后者,何不觅便逃归,图个宗显祖,却甘心在此为人奴仆,岂能得个出头的日子!

程万里见妻子说出这样的话,老大惊讶,心中想道:“他是妇人女子,怎么有如此见识,道着我的心事?况且寻常人家,夫妇分别,还多少留恋不舍。今成亲三日,恩爱方才起头,岂有反劝我还乡之理?只怕是张万户教他来试我。”便道:“岂有此理!我为乱兵所执,自分死。幸得主人释放留为家丁,又以妻子配我,此恩天高地厚,未曾报得,岂可为此忘恩义之事?汝勿多言!”玉娘见说默默不语。程万里愈疑是张万户试他。

到明早起身,程万里思想:“张万户教他来试我,我今日偏要当面说破,固住他的念头,不来提防,好走路。”梳洗已过,请出张万户坐下说道:“禀老爹,夜来妻子劝小人逃走。小人想当初被游兵捉住,蒙老爹救了性命,留作家丁,如今又配了妻子。这般恩德未有寸报。况且小人父母已死,亲戚又无,只此便是家了,还教小人逃到里去?小人昨夜已把埋怨一番。恐怕她又来造言累害小人,故此特禀知老爹。”张万户听了心中大怒,即唤出玉娘骂道:“你这贱婢!当初你父抗拒天兵,元帅要把你阖门尽斩,我可怜你年纪幼小饶你性命,又带回来恩养长大你不思报效反教丈夫背我,要你何用!”教左右快取家法来,吊起贱婢打一百皮鞭。那玉娘满眼垂泪哑口无言。众人连忙去取索子家法,将玉娘一索捆翻鞭。正是:

分明指与平川路,

反把忠言当恶言。

程万里见张万户发怒吊打妻子,心中懊悔道:“原来是真心,到是我害了!”又不好过来讨饶。

到了晚间,玉娘面带忧容,却没有一毫怨恨意思。又过了三日,玉娘欲言不言,如此三四次,终是忍耐不住,又道:“妾以诚心告君,如何反告主人,让我遭打。然观君才貌,必为大器,为何不早图去计?若恋恋于此终作人奴,有何

程万里见妻子又劝他逃走,心中愈疑到明早又来禀知张万户。张万户听了暴躁如雷,心里想道:“这贱婢如此可恨,不如打发去罢。倘夫妻日久生情,恐她把心哄热,这好人了。”乃对程万里道:“这贱婢两次三番诱你逃归,其心必有他念,明早就教人把她卖了,别拣一个好的与你为妻。”程万里说要卖他妻子,方才明白浑家果是一片真心,懊悔失言,便道:“老爹如今警戒两番,下次谅必不敢。若把卖了,只怕人说薄情,做亲才六日就把妻子卖”张万户道:“我做了主,谁敢说你!”罢径望里边而去。

程万里见张万户决意要卖,心中不忍割舍,坐在房中暗泣。直到晚间玉娘出来,对丈夫哭道:“妾以君为夫,故诚心相告,不想君反疑妾有异念,数告主人。主人怀恨。妾不知死所矣!”程万里听说泪如雨下道:“贤妻良言指,自恨一时错见,疑主人使试我,故此告知,不想反累贤妻!”玉娘道:“若君肯听妾言,虽死无恨。”

程万里见妻子般情真,明日就要分离,愈加痛泣。玉娘见丈夫哭之不已他是何缘故。程万里道:“自恨不才有负贤妻。明日主人要将你卖了,故此伤痛!

玉娘闻言悲泣不胜两个搅做一团 哽哽咽咽。天未明,玉娘将所穿绣鞋一只,与丈夫换了一只旧履,道:“后日倘有见期,以此为证。万一永别,妾抱此而死,有如同穴。”说罢相抱而泣,各将鞋子收藏。

到了天明,张万户坐在中堂玉娘道:“你这贱婢!我自幼抚你成人,有甚不好,屡教丈夫背主!本该一剑斩你。且看夫人上饶一死。你且到处受用去罢。叫过两个家人分忖道:“引他到牙婆家去,不论身价寻一下等人家卖了,不受抬举的东西

玉娘向张万户拜了两拜,同两个家人去了。程万里割,可是又无可奈何

说两个家人玉娘引到牙婆家中,恰好市上有个经纪人家要讨一婢,见玉娘生得端正,身价又轻,连忙兑出银子交与牙婆牙婆又分了一半给张万户家人,经纪人将玉娘领回家去不题。

迅速,不觉又过年余。那时张弘范镇守鄂州,值十诞辰张万户昔日是他麾下裨将,收拾了许多金珠宝玉,思量要差一个能干的去贺寿,未得其人。程万里自告奋勇要去出行。张万户就依允了

当下写下问候书札,上寿礼帖,又取出一张路引,以防一路盘诘。诸事停当择日起身。程万里打叠行李,把玉娘绣鞋都藏好了。临期张万户又差家人张进作伴同行。又把十两银子与他盘缠。

两人拜别张万户,离了兴元望鄂州而来。一路自有馆驿支讨口粮不期一日到了鄂州,借个饭店寓下。来日清早,二人赍了书札礼物到帅府衙门挂号伺候。那元帅是节镇重臣,各处来上寿的不计其数,衙门前好不热闹。

程万里送礼已过,思量要走,怎奈张进同行同卧,好脱身,心中无计可施。也是他时运已到天使其然。那张进因路上劳倦受了风寒,在饭店生起病来。

程万里心中欢喜:“正合我意!”到寓所看张进时,人事不省于是写下一封书信放入张进包裹。先前十两银子也分给张进一半。然后背上包裹出门。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去,

摇头摆尾再不来。

程万里离了鄂州望建康而来一路上有了张万户路引,不怕盘诘此时淮东地方已尽数属了胡 元,程万里感伤不已。

一径到宋朝地面,取路直至临安。访得现任枢密副使周翰,是父亲的门生,就馆于其家。正值度宗收录先朝旧臣子孙,程万里得补福清县尉。寻了个家人取名程惠,择日上任不在话下。

说张进在饭店中病了数日,醒来后不见了程万里,即忙打开包裹看时,里面一封书信并五两银子。张进道:“这贼狼子野心!老爹恁般待他,他却一心恋着南边。怪道连妻子也不要”又将息了数日方才回家,参见张万户把程万里书信呈上张万户拆开看,上写道:

门下贱役程万里,奉书张老爷台下:万里向蒙不杀之恩,收为厮养委以腹心,人非草木岂不知感。但闻越鸟南栖,狐死首丘,万里亲戚坟墓俱在南朝,早暮思想食不甘味。老爷幕从如云,岂少一走卒?放某还乡如放一鸽耳。大恩未报,刻刻于怀。衔环结草,生死不负。

张万户看罢顿足道:“我被这贼用计瞒过,有日拿住碎尸万段”后来张万户被人参劾,全家抄没夫妻气死。此是后话。

说程万里到任以,日夜想念玉娘恩义,不肯再娶。但南北分争无由访觅。时光迅速岁月如流,不觉又是二十余年。程万里官清正,现在已做到闽中安抚使之职。那时宋朝气数已尽,元世祖直捣江 南,如入无人之境。

宋末帝奔入崖山海岛。八闽全省未经兵火。然弹丸之地料难抵敌。只好上表归元主。元主将合省官吏俱加三级。程万里升为陕西行省参知政事。到任之后,程万里即遣家人程惠,将了向日玉娘所赠绣鞋,并自己这只鞋儿,前访问妻子消息。

且说娶玉娘那人名叫顾大郎,家中颇有几贯钱钞。夫妻两口年近四十并无女。浑家和氏每劝丈夫讨个丫头生育女顾大郎不肯。是浑家叮嘱牙婆寻觅,闻得张万户家发出个女子,一力撺掇讨回家去。浑家见玉娘人物美丽性格温 存,就房中侧边打个铺儿,玉娘睡在上面。和氏道:“我们是小户人家,不像大户人家有许多规矩。我们平日只是姊妹相称便了。”玉娘道:“婢子乃下贱之人,岂敢与大娘同列!”和氏道:“不要疑虑!我不是那等嫉妒之辈,就是娶你,也是我的意思。只为官人中年无子,故此劝他取偏房生得一男半女,你就与我一般。你不要害羞。”玉娘道:“婢子生来命薄为夫所弃,誓不再嫁。倘必欲见辱,有死而已!

和氏见说,心中不悦道:“你既自愿为婢,只怕吃不得苦哩。”玉娘道:“但凭大娘所命。若不如意任凭责罚。”

和氏道:“既如此,可到房中伏侍。”玉娘随至房中。他夫妻对坐而饮,玉娘在旁筛酒夫妻直饮至夜半才睡。玉娘收拾过家火,自来铺上和衣而睡。

玉娘久困,放倒头便睡着了。顾大郎悄悄的到铺上,轻轻揭开被,挨进身子,把身上一摸,却原来和衣而卧。顾大郎便衣裳。那衣带都是死结,如何解脱得开。顾大郎性急,在她身上乱扯。玉娘在睡梦中惊醒,连忙跳起,顾大郎双手抱住,里肯放。玉娘乱喊杀人,顾大郎道:“既在我家,喊也没用,不怕你不从我!”和氏在床假做睡着,也不则声。玉娘摔脱后大叫道:“官人,你若今夜辱了婢子,明日必定寻死若官府问起,只怕那时破家荡产,连性命不能保,悔之晚矣。”顾大郎听后果然害怕,走到自己床上和大娘睡了。玉娘眼也不合直坐到晓。和氏见立志如此,只好把她送到昙花庵出家。

玉娘本性聪明,不勾三月,把那些经典诵得烂熟。只是心中记挂丈夫,不将那两只鞋子取出观玩,有时对着流泪。

且说程惠奉了主人之命,星夜赶至兴元城中。明日往市中访到顾大郎家里。那时顾大郎夫妇年近七旬,程惠走至门前,见老人家正在那里扫地。程惠上前作揖道:“太公,借问一句说话。”顾老还了礼,见不是本乡音,便道:“客官可是要问路么?”程惠道:“不是。年张万户家出来的娘子可在你家?”顾老道:“客官不要说起!当初我因无子,要娶做个通房。不想到从不曾解衣而睡。我见立性贞烈不敢相犯,送到昙花庵出家为尼。如今二十余年了,足迹不曾出那庵门。客官,你要找她,径到那里去便了,路也不甚远。

程惠别了顾老,问昙花庵一路而来。不多时就到了,看那庵也不甚大。程惠走进庵门,见堂中坐着个尼姑诵经,年纪虽是中年,人物还整齐。程惠且不进去,就在门槛上坐着,袖中取出两只鞋来细玩那诵经的尼姑正是玉娘。一心在经上,抬头忽见一人坐在门槛上弄鞋子,与自己所藏无二那人却又不是丈夫,玉娘心中惊异,连忙收掩经卷向前问讯。程惠急忙还礼。尼姑问道:“檀越,借鞋履一观。”程惠拾起递与,尼姑看了道:“檀越,这鞋是里来的?”程惠道:“是主人差来寻访一位娘子。”尼姑道:“你主人姓甚?何处人氏?”程惠道:“主人姓程名万里,本贯彭城人氏,现任陕西参政。”尼姑即向身边囊中取出两只鞋来,恰好正是两对。尼姑眼中流泪不止。

程惠见了倒身下拜道:“相公特差小人来寻访主母。幸而得见。”尼姑道:“你相公如等大官?”程惠把程万里归元升官一事说了一遍。尼姑道:“吾今生已不望鞋履复合。你将此鞋归见相公为吾致意,做官须做好官,勿负朝廷勿虐民下。我出家二十余年,无心尘世久矣。此后不必挂念。

程惠不敢苦逼,将了两双鞋履回至客店,取了行李连夜回到陕西衙门,见过主人将鞋履呈上,细述顾老言语并玉娘不肯同来之事。程参政听了甚是伤感,把鞋履收了,即移文本到那兴元府太守具礼迎请。太守不敢怠慢,准备香车细辇亲到昙花庵来请。

太守到了庵前下马,约退从人径进庵中。玉娘见太守来请料难推托,只得出来相见。太守道:“下官奉陕西程参政之命,特具礼迎请夫人往陕西相会。望夫人易换袍服即便登舆。”玉娘不敢固辞,到佛前拜了四拜出庵上车。

玉娘含泪登车。太守直送十里长亭而别。太守又委僚属率领步兵三百防护车舆。一路经过地方,官员都来送礼。到了陕西省城程参政亲自出城远迎。

一路金鼓喧天,笙箫振地,百姓们满街结彩,香烛相迎,直至衙门后堂下车。程参政把门掩上回至私衙。夫妻相见相抱而哭。各把别后之事细说一遍。程参政安排筵席夫妻直饮至二更方才就寝。可怜成亲止得六日,分离有二十余年。此夜再合恍然梦。

娘子自己守身如玉,可是并不反对程参政广置姬妾。程参政后来连得子,自己加衔平章,封唐国公白氏封一品夫人,子亦显官。后人有诗为证:

六日夫妻廿载别,

刚肠一样坚如铁。

分鞋今日再成双,

守身如玉待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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