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该是一场春雨一场暖，谁知春寒凛冽，朔风不止，似要将去年冬日未尽的寒气都发出来。
都道而今天气反常的很，惊蛰过后，却比腊月时还冷些，人人裹紧冬衣不敢出门，繁华的长安街也冷清许多。
天空依旧被厚重的云翳遮蔽着，已数不清多久没露过日头了。饶是如此，可在仲陵出了牢房，甫一抬头，还是被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照得一阵目眩，定在原地，半日才缓过来。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在这装死！”旁边押送的狱卒不耐烦地催促道。
仲陵落下目光，不多说什么，也不问因由，只是安静地跟在狱卒身后。每迈出一步，便带起一阵沉闷的锁链声响。
其实他已习惯手脚镣铐的重量，只是此时脖颈还架了个几十斤的枷锁，步履便沉重了些，少不得被狱卒啐骂催促。
转过墙角，到了一块空地上，文彦立在不远处，一袭月白长袍，玉带收腰，身形颀长，正负着双手，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仲陵抬起头，目光只从文彦脸上扫过，便落在他身旁那人身上。
言兮一如往常，丝巾束发，衣裙素雅，神情淡漠，只是面容似乎更苍白了些。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本能地向前踏出半步，可旋即定住身形，片刻后，略有些局促地往狱卒身后缩了缩。
他实在不想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言兮倒是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肩上铜制的枷锁一会，又望向狱卒：“打开。”
狱卒不认得她，因而迟疑地看向文彦：“沈指挥使，这……”
文彦微微颔首：“听她的，把枷锁卸了。”
用钥匙开锁后，两名狱卒左右合力，才将枷锁轻拿轻放下。
言兮看向仲陵的囚衣领口，想看锁骨是否被压伤了，却看到他肩胛骨下穿胸而过的铁蒺藜，登时呼吸一滞。
两枚铁蒺藜以锁链相连，锁链搭在肩上，狱卒只需轻轻拿着锁链一扯，骨头再硬的犯人都能轻易被制服，跪地求饶。
蒺藜钩尖上的血块已凝结发黑，锁链与血肉长在一处。
不是料不到他在里面的遭遇，不是没设想过他而今的模样，可当亲眼所见时，她才明白自己终究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单薄的囚衣沾满了斑驳的血迹，随冷风晃动时，映出枯瘦的身形，而在囚衣遮蔽不到处，露出骇然交叠的鞭痕，紫青与鲜红混杂，彰显着牢狱中毫无规律可言的的刑罚。
这才一个月，怎么就这样了？
——言兮近乎奔溃。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疼的她双唇忍不住轻颤，但她不能失态，只好移开目光，别过脸去。
“怎么了？”文彦牵起她的手道。
“没什么。”言兮摇了摇头。
她的手捏成一个拳头，文彦几番欲扣开她的手掌与她相握，却都因她攥得太紧而作罢，只得转而看向仲陵，轻轻一笑：“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仲陵平静地望着他，平静地道：“找我有事么？”
“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来与你说一句，老师同意了我和言兮的婚事。”
看到仲陵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文彦继续微笑道：“婚期定好了，就在下月十六，还是齐仙卜的黄道吉日，今日我们来，也是念在旧交一场，特地来送请柬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份红色请柬来，狱卒忙上前接了，递到仲陵面前。
仲陵目光只在请柬封面上烫金的文字扫过，并不打开，又望向言兮。
言兮已恢复常态，神情淡漠地与他对视着，又好似根本没在看他。
“我和言兮的婚礼你来不了，倒是可惜。不过你放心，到时我会让人将喜酒送到狱中。”文彦双手抱胸，冲他扬眉微笑道。
仲陵目光平静的近乎木然，不见一丝喜怒：“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看到期待中的反应，文彦似乎有些不甘心。他负手踱步到仲陵身侧，近在他耳边道：“我们之间的事，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没晚，不过今日来，我是要告诉你，那些你曾经拥有的东西，本该是属于我的。我要证明，我不比你差。”
仲陵侧目看向他：“怎么证明？”
“很简单，我们再比一场。”文彦冷冷道：“三年前武试，你赢了我，夺了魁首，从那以后，所有人眼里只有你这第一的武状元，根本看不到我。明明只有一招之差，为何结果要差这么多。我不甘心，所以我要赢回你。”
仲陵并不想比，一个将死之人岂会在乎输赢，可是他看到了言兮，看到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神色，早已麻木的心就一阵阵锐痛。
请柬上烫金的“囍”字格外刺目。
“好，我跟你比。”
文彦令狱卒将他手脚上的镣铐卸去，再去找两柄长枪来，狱卒犹疑着不敢，文彦道：“怕什么，有我在他又跑不了，若是出了事由我担着。”
狱卒这才将仲陵的手脚镣铐卸去，只有铁蒺藜是锁琵琶骨用，又不好取下，便由戴着。
狱卒很快就取了两柄一样的长枪来，赔笑地奉给文彦。文彦随手拿过一柄，令其将另一柄送到仲陵手中。
文彦握住枪身，抬起枪头指向仲陵：“你从牢里出来，精神不太好，我让你三招。”
“不必。”仲陵掂了掂手中长枪，随手挽了个枪花，沉寂道：“五十招。”
“什么？”
“五十招内，我必赢你。”仲陵声音平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文彦对上他的目光，心中莫名一颤，片刻后嗤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话音未落，长枪疾扫而出，便要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
“铛”的一声，火光四溅，文彦虎口酸麻，长枪几乎脱手而去，还未及反应，便见对面枪头竟化为一条银蛇，“嘶嘶”吐着舌信，闪电般朝自己咬来。
他心中一骇，撤招疾退，可衣袖依旧被拉出一道口子来。
文彦扶枪立定，抬眸望去，见那一人一枪立在原地，和方才没甚区别。
好快！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招收招的。
文彦暗咬了咬牙，收起大意，再次挺抢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