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云层，就像那天穹上饱蘸过了浓墨，越发的厚重。
走在小路上的柯晨霜，倒是不曾留意到这一点。因为，对于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紧紧地盯住前面丈把远的潘广孝。她按了按别在腰间的匕首，边走边寻思着：如果让这家伙就此逃走，倒是不好交差啊！毕竟，那狱卒是检查过我所带过去的令牌，才让我把人提走的。囚徒也是人，找不见了可不好办！
到目前为止，这家伙也还算听话、配合。不过，我依然不能掉以轻心。要说“人心隔肚皮”，我可不能低估别人，尤其是像潘广孝这样的囚徒。当初，如果不是肆意妄为，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呢？其实，如果有人问及，就是到了这一刻，我依然是心里没谱，走一步算一步的。当然，这种话语，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对他说的。神秘感、威仪感，对他就是某种震慑吧？就是要让他觉得，他是在明处，而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他，他才不至于轻举妄动……
“柯姑娘，是不是就在这儿？”只听潘广孝这样说道。
稍稍一愣之后，柯晨霜想起来了，当初，刚走出监区的时候，自己曾交代过对方，要在最近的一处亭子旁停下。
“嗯，就是这儿！”柯晨霜冷冷地回应道。
再过了一阵子，那亭子里，就变成了这样的一幕：晨霜端坐在石椅上，她右偏东一丈多远的地面上，潘广孝半跪着。
这一切，自然是晨霜有意而为之。
“潘广孝，”晨霜厉声道，“这一路上，你想没想过要逃跑？”
“小人，小人不敢……”潘广孝的声音，有点打抖。
“哦，到了现在，还有没有逃走的念头呢？”晨霜不紧不慢地问道。
“到了现在，就更加不敢了。”
“哦，为什么呢？”柯晨霜倒是来了兴致。
“整个监区的人都知晓，今夜里，”潘广孝解释道，“就我一个人被提了出来！也就是说，一旦逃跑，那铺天盖地的，都是缉拿我潘某人的通缉令！据我所知，天底下的囚徒，多半不会这样做……”
这潘广孝所说的，大体上也是实情。原来，有些囚徒，如果想着要越狱，多半会仔细策划过好些时候，而且，死硬分子，一般都有好几个。此外，如果不是出现监区方面意想不到的情况，囚徒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他们心里很清楚，一旦被抓回来，就要加刑。到了那种时候，要想再见天日，那就没什么指望了。
“嗯，知道就好！”晨霜说着，点了点头。
再过了一阵子，晨霜这样说道：“潘广孝，等一下，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知道该怎样回答了吧？”
潘广孝点头如捣蒜：“柯姑娘但有所问，小人一定据实回答。”
“哦，也还算识相。你，你被押到监区以后，是不是受了点皮肉之苦呢？”柯晨霜淡淡地说道。
“小人，直到现在，小人走起路来，都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哦，监区方面，为什么如此‘厚待’于你呢？”
“这，这也不怪他们，”潘广孝解释道，“要怪，也只能怪小人和那庞大哥，有眼无珠，太岁头上动土，居然敢去劫夺蒙大人……”
看来，劫夺命官，罪加一等。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蒙大人既然已经表明过身份，你和那姓庞的家伙，为什么还要如此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呢？”晨霜追问道。
“当时，当时我财迷心窍，不愿相信这一点……”
“哦，怎么就会财迷心窍了？”
“是，是这样的。我和那庞大哥，一向都是游手好闲的。那天傍晚，先是多喝了几杯，然后，仗着酒势，就想着到江边弄一点酒钱。却万万没想到，遇见的是，正好就是蒙大人……”潘广孝解释道，“当初，也怪自己太过狂妄，以至于闯下这样的大祸！”
这一路上，他也在盘算着，既然这柯晨霜是柯晓风的堂妹，那么，她来单独提审，自然是有所打算的。这样一来，他说起话来，就把侧重点放在自己当时一时糊涂之上。他很清楚，自己的小命，就攥在别人手里。
“哦，是这样！”柯晨霜阴沉着脸，“这一段，我们就先放下吧？我，我只想问你，那天傍晚，你和那姓庞的，劫夺本姑娘姐妹，又作何解释？”
潘广孝心里一沉，一股寒意掠过心间：债有主冤有头，这该来的还是到来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如此肆意妄为……
原来，他心里很清楚，作为当初的事主之一，这柯姑娘找到这儿来，还能有什么好事情？而且，人家是带着令牌来的。由此也不难想象，她的家族，会有多大的势力！千不该万不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所遇到的，都是这样的硬茬儿……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潘广孝说着，惶恐不已。
“那，现在，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柯晨霜慢吞吞地说道。
这潘广孝虽说是肆意妄为，脑子却是不笨，这一刻，他隐隐体会到：人说天理王法，像我和庞大哥这样的人，触犯了王法，受到相应的惩罚，那是无话可说。只是，那些当事人，或许还会有着另外的一层想法，那就是，他们总觉得有点心意难平，觉得不解恨、不解气。想想也是，有些罪大恶极之徒，被黎庶平民抓住之后，倒是希望官衙里的人尽快到来，把自己弄到大牢里去。为什么呢？如果官府的人不来，所谓民愤极大，说不定随着这些人的拳打脚踢，还没等到审讯，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如此说来，那大牢，倒还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自己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沙包靶子打……
“小人，小人冒犯了姑娘，小人罪该万死……”潘广孝嗫嚅着。
柯晨霜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罪该万死？请问，你有几条命？听清楚了，本姑娘现在是在问你，此时此刻，你该怎么办？”
潘广孝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以她所在家族的势力，弄死自己，只怕和踩死一只蚂蚁也差不多吧？自己怎么就如此不长眼睛，闯下这弥天大祸来！是啊，就算她家不愿授人以口实，然而，只要她家的人在监区那儿说一句，我只怕就要将牢底坐穿了……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看是不是另有救命稻草之类的物事？
终于，他从对方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他抡起手掌，朝着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打了起来。霎时，这小小的亭子间，“啪啪啪啪”之声大作，那就是潘广孝在打自己的耳光了。
柯晨霜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潘广孝骑虎难下，只得继续打自己的嘴巴。
再过了好一会儿，柯晨霜开口了：“好吧，先歇一下吧？”
潘广孝如临大赦，随即将自己的手掌放下。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柯晨霜这样说道：“潘广孝，刚才，你为什么打自己的嘴巴呢？”
潘广孝脑子再迟钝，到了这一刻，也听得出来了，对方的怨气，也消了不少了。以后，应该不至于再给自己穿小鞋了。
“小人糊涂透顶，”他这样回答道，“不打不长记性……”
“好吧，你自己所说的话，可要记住了！”柯晨霜加了这样一句。
至此，潘广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再过了一会儿，只听柯晨霜这样说道：“潘广孝，你转过身去，再好好地反省一下……”
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潘广孝，如何还敢违抗？一听之下，也就照办了。
望着对方的侧背影，柯晨霜一时思绪如潮：到了这一步，总算把他的气焰压下去了！确实，不吃点苦头，他是不会老实就范的。在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之时，我虽说有点心疼。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更不是不能说破的！要不然，以后就不能驾驭他了。
他有悔过之心，有悔罪的表现。这样看来，今夜里的这一趟，还是值得的。至少，他已经意识到，作恶是有报应的，是要遭到惩罚的。
那么，接下来，我还要做点什么呢？
我真正想知晓的，应该就是，他是如何走上这样一条路的？这世上，应该没有天生的坏人吧？因此，再过一阵子，我就要想办法让他开口，说一说他的经历。惩罚不是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惩罚他，我也没必要亲自走这一趟。对他有所了解之后，知道了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
其实，我还是对他抱有某种希望，不想放弃他。
但愿，他还没到“朽木不可雕”的程度。
如何才能改造他，让他真正改邪归正呢？
如果他只是觉得，自己之所以锒铛入狱，只是运气不好。那么，即便是出狱了，他还是有可能重走旧路，一条路走到黑的。因此，在这种时候，就要想办法，拉他一把，让他从泥淖之中走出来……
“潘广孝，等一下我要问你一些事情，你知道该怎样回答吧？”柯晨霜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