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一张洁白画纸铺在客厅茶几上，任由衔笔枯臂在表面横竖钩撇。待笔锋徐徐划落，将右下角的直角缺口接上后，柯林紧张地吐纳着气息，抬头面对众人。
乍一看，纸上被涂了一坨意义不明的图形集合体——上面套了一个椭圆，中间挺立着线条歪扭但比例恰当的柱子，下面则胡乱地延伸出数条“植物根须”。
首先审阅的是提供了纸笔的杰森，他双手抱于胸前，俯首瞥了两眼画纸，便嫌弃地摇头：“啧啧啧，你画的是塔吗？你不说爷还以为是大——”
凯丽一听到Dick的前音，赶紧用手封住他的嘴，并向柯林赔笑道：“啊哈哈，大老粗是这样的，不懂欣赏效率的美。咦，旁边的是？”
“公式。”柯林没有过多解释，转动画纸给唐纳德看，“你看这样可以吗？”
对此，唐纳德凑上前，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指掠过一条条公式，沉声道：“可以了，接下来我来负责订购器材，你慢慢精细图纸就行。”
“不，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
咔。
康斯坦丁冷不丁地掏出左轮枪，对准被柯林拽起身的唐纳德。
“好了，闹剧到此为止。”狼眸映入柯林那副油尽灯枯的身躯，爪疤没有丝毫颤动，这不是警告或命令，而是陈述事实。
“首领？！”
呆滞一小会后，凯丽惊呼，却被杰森的大手一把按住。她怒而转身，又很快消气，因为杰森用口型挤出了“我来搞定”这句话。
另一边，身处要挟中的柯林丝毫不怵，坚定与康斯坦丁对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该找个地方退休养老，然后时不时到托洛斯的坟上痛哭？”
“不，你应该像个男人一样，背负起托洛斯的死，继续向前走。”康斯坦丁手腕抖动，将左轮枪前后调换，极具象征意义地递向对方。接着，他盯着柯林的手，等待一个回答。
片刻，柯林悠悠抬手，向左轮抓去，康斯坦丁当即舒展眉目，对其抛去欣赏面色。
然而，他没料到柯林还有下一步动作——只见那对瘦弱老手费劲地扶住左轮枪，将枪口重新拨回前方，并镊着枪主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助其贴稳枪柄。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矢志不移，唯有死亡能阻止我。你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别无他择。
对此，康斯坦丁的脸色愈发冷峻，扳机上的食指跟着发力。而花了好些心思潜行的杰森瞅准这个瞬间，从沙发背后跃起，向前来了个压顶式熊抱。
康斯坦丁诧异转身，并以最快速度向侧边闪躲，奈何杰森身体面积太大，最终还是被他压入怀中。
哐当！
玻璃茶几被二人扭在一起的身躯当场砸塌，光是看着都疼。见状，凯丽赶紧起身，跑向卧室翻找医疗箱去了。
“快走！”杰森顾不及身上挂彩，抬头吼道。
柯林点头会意，向已经傻眼许久的唐纳德说道：“带我离开，快。”
“哦哦！（我去，这就是血狼帮的日常吗？真吓人......）”唐纳德一边犯嘀咕，一边将摩托车板丢出。
库哧库哧——
白色板子裂成一节节，剧烈翻转膨胀，再次嵌合成那辆拉风的黑色摩托，在木质地板上砸出两个浅坑。紧接着，二人麻溜地骑上去，随着一脚油门，横穿厨房，硬生生撞开后门，驶向门户大开的后院。
呜——
摩托车的轰鸣声逐渐远去，杰森双臂筋肉随之松弛下来，释放同样一身玻璃渣子的康斯坦丁。不过，他眉头扭成波浪状，心想自家老大咋不挣扎一下呢？
“我都没装子弹，就只是吓唬他而已。你倒好，来真的！”说着，康斯坦丁摇出枪中转轮，确实是六个空心孔洞。
“我操了，刚刚那种谁顾得上真假啊，横竖我都会上的！”了解情况后，杰森气得咧嘴，忍不住推了对方一下。
“哎哟。”康斯坦丁身上刺痛，脸上却无比轻松，“不过多亏你来真的，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妈蛋，死要面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毛病？”
“改不了，天生的。”
“我看不见得，但凡你小时候少看几部西部片......”
“我去，你不是说自己记忆力衰退了吗？为毛我的黑历史你就记得这么清楚？”
......
两人席地而坐，任由身上血液涓流着，痛快地聊起了家常，直到凯丽带着医疗箱回来，将二人一齐痛骂一顿。
另一边，黑色摩托车驰骋在一条车流稀少的道路上，恰逢此前预报的人工降雨，二人就此沐浴在冰凉的雨打中。
“你们这算不算是闹掰了？”唐纳德率先打破沉默，试探性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淅沥沥的雨声。
“哈喽？”唐纳德右手加了把劲，并松开左车把，半转身向后望，刚好撞上柯林那对疲惫的死鱼眼。
“专注开车，你不是有器材收购渠道吗？直接带我去挑选材料，现在，马上。”柯林一边催促，一边推着唐纳德的肩膀，花了好些力气才将其扳回正位。
“啊？兄弟，工程这么大，急这一小会干嘛，等人送货上门不香吗？”
闻言，柯林完全黑了脸。
衰老带来的生理限制，这一天的跌宕起伏，本就不断冲击着理智大坝。而唐纳德突然模仿起托洛斯的口吻，终于导致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全面决堤。
突然，唐纳德脖子一紧，有些喘不上气来，触感很明显，是柯林伸手掐的。
“下车。”
简单的俩字，如冰锥般刺入背脊。
“你要下车？那等我降个挡靠边停好先......”唐纳德捏紧离合，松开油门，全然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给你三秒，跳车。”
“喂，这玩笑过分了啊！这种情况下跳车，我高低得断一条腿！”
“债务清空，换你一条腿不过分吧？”
对话愈发黑暗，迫使唐纳德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他只能勉强维持车头平衡，升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念头，哪怕后方只是个衰老之人。就在这时，广播声破开雨帘，响彻全城：
【通报：突发情况，实时降雨温度低于预设的20度，初步推测为穹顶制冷功能故障。因维护需要，降雨将在十分钟后停止，预计后天会再次测试降雨功能，如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似乎是听到谅解一词，柯林的怨气得以散去三分，随后顺着念头松开手劲。然而就是这一放松，促使意识的弦忽然崩断。
放手了？
身前的唐纳德不敢贸然回头，见档位和速度合适，赶紧按下了车把内侧的刹车钮。
吱——
噗。
摩托车停靠在路边，一个圆形异物随之扑在他湿答答的灰色衬衫上。这时，好奇才成功战胜恐惧，引导他回头瞧个究竟——原来柯林已然倒头昏去，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其贴着湿衣的额头还传来滚烫体温。
对此，唐纳德腾出座位，扶好柯林上半身，慢慢放在摩托车上躺好：“抱歉，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
话音刚落，柯林裤中鼓包溢出紫荧。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块沉寂许久的眼球紫水晶便闪到了唐纳德面前。
它上下飘动，眼球森然颤动，将清冷心音传至对方脑内：“你的意思是，都怪我指使你？”
唐纳德连忙摇头，甩得头发水滴飞溅：“当然不是！倒不如说，我荣幸之至呢。”
“呵，真矛盾啊，嘴上说着可怜他，敬仰我，心底却始终惦记着我们之间的交易。”闻言，赫尔莎无情揭穿其心声。
“啧。”见自己的思想无所遁形，唐纳德索性不装了，撅起嘴来，“你光在幕后指挥，好处我是一点没捞着，这也称得上是买卖？”
“债务全免，不算好处？”
“不关你事，这算我欠他的。总之戏就演这么多了，回头我就跟他解释‘我失去那段多余记忆了’，然后彼此以合作关系相处。”
说着，唐纳德向上脱去上衣，露出干瘦裸体，接着卷起衣服使劲拧走水分，用它擦去柯林脸上积存的水分。尽管这没什么用，但至少能缓解他少许的愧疚。
“......现阶段我能提供的只有信息，你在我认知范围内挑一个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全方位给你解答。”
闻言，唐纳德先是望望天，再低头盯向地面。想到兴起时，他还哼哼笑着，像苍蝇那样搓手。
“......够了，停止你对我族的交媾妄想。”
“要你管！你只管回答就行。”
唐纳德的脸涨得通红，心虚环视四周，生怕有人听见他的性癖。
“......用你的词汇阐述——无论是你刚刚臆想的天使、魅魔、兽耳娘等形象，亦或是某个你垂涎已久的画中人，我们的拟态机能都能实现。”
啪！
唐纳德右手握拳击在左掌上，心中暗喜。不一会，他又皱起眉头，陷入苦涩抉择中。
嗯唔唔唔，原报酬是教会我炫酷魔法，可异星美人也不赖啊......
“人类，你临时变卦也没用，不存在后者这个选项。”赫尔莎适时泼去一盆冷水，“回归正题，我的下一步棋是......”
然而，这浇灭不了唐纳德的变态热情：“有了，你嫁给我！两难自解，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眼球紫水晶停止颤动，光芒也开始暗淡，最终回归重力的支配。唐纳德赶紧伸手接住它，同时收到对方最后两缕心音：
“看看周围的雨水，再敢冒犯，就是这个下场。”
“切记，筑塔材料选最优解，不用考虑道德和风险因素。”
仔细聆听完，唐纳德顺着指引观察四周，迅速察觉出异常。眼前的一颗水珠，周围的一群水珠，都悬停在半空中，但百米之外的雨却在正常下着。
换作其他情况，他会判断这是有人利用照射灯频闪制造出雨水停滞的错觉，但对于那个远在魔界的神秘存在，似乎一切皆有可能。
咦，是错觉吗？水滴少了？！
目测到停滞雨水之间的空隙比几秒前大了，唐纳德难以置信，便试着盯住其中一颗，还将手掌拦在水滴下方。
他没眨眼，也没听见异响，雨滴便在刹那消失了，下方的手也没有任何反馈，且四周半缕水蒸气都没有。
抹除。
没有比这更好的形容了。
这时，穹顶停止了降雨，百米外的雨幕也由大转小，道上积水坑也安静下来，虽不时有一两颗雨滴落入并泛起涟漪，也足够充当天空的妆镜了。看似一切都回归正常，却是唐纳德眼中最恐怖的参照物。
下次对话时，还是注意好分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