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艺人走后,其他族中的小辈也都渐渐离去。
浩飞今日没来,崔氏操心儿子,拜别过老太太回屋去。
包氏见姚轻琰不走,担心对方巴结老太太,把自己比下去,便留着没走。
千里寻见有人陪着奶奶,也知姚轻琰肯定会与老太太说心里话,她也拜别而去。
两个媳妇把老太太搀扶着进屋坐下,老太太心中无比喜悦,院子里不仅变得日日热闹,大儿媳已明白她的心思,大儿子很快也会明白,以后不愁没人前来哄她开心。
待老太太坐定后,姚轻琰跪下:“母亲,以前是我不对,误会您老人家的心思,您要打要骂都行。”
老太太还未说话,包氏先不满:“姐姐这么一跪,搞得我都没办法落座。”
夏老太太并未理会包氏:“起来吧,往后只要你们没事到我院子里坐坐,陪我解个闷儿就行,别老把我放在这院子置之不理,搞得我还得用生气引起你们注意。”
姚轻琰回声:“是,以后我每日都来陪母亲。”
丫鬟映雪扶姚轻琰起来,她安心坐在椅子上。
包氏埋怨道:“母亲也是,想让人陪您直说,我让浩东和他爹日日来陪您,我也来。”
夏老太太说:“别站着,坐下说。你们只要心里有我,我就开心。”
包氏也坐下。
被两个儿媳妇陪着聊天儿,对老太太来讲实在是少有之事,她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彻底搞定老太太,千里寻心里无比轻松。
仔细想来,她在陈家既有财产和院子,还摆平一尊大神,又有这么好的公爹和婆婆,还有像叶安雅那样好相处的妯娌,日子逐渐顺遂起来。可为何内心深处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带着稍显落寞的心情,写下一张纸条,递给红豆:“上面有个地址,是夏果的老家,你前去告诉老人家,让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来趟临安城,到陈府找我,就说陈家的老太太想听他唱曲儿。”
红豆接过纸条前去忙活,屋里又安静下来,也不知苦荞去了哪里?千里寻无心去想,品味着自己的内心。
品着品着她才觉出高兴不起来的原因,身边缺少一位与她相爱之人。
又想起申简辰,仔细推算,他应该快到汴梁。想起往日种种,不由悲叹个人的情路崎岖坎坷,都怨来到这个感情不能自己做主的时代。
苦荞从外面走进来,见小姐闲坐在桌前,手撑着下巴沉思,看上不大高兴。
“小姐,您在想什么?”
千里寻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你去了哪里?”
苦荞老实交代:“说话艺人来了,我不敢随便出去,待在西院看青瓜练习功夫。”
千里寻放下撑着下巴手:“他练的哪是什么功夫?不过是我看他可怜,老被陈浩宇踢,教给他的一招防身术而已。他练得如何?”
“有阿升陪练,青瓜练得越来越像模像样,动作比刚教那会儿熟练多了,速度也快许多。”
千里寻没有心情谈论青瓜练招数之事:“我想去看看神柳。”
小姐心情不好,苦荞不便多问,跟着小姐出了墨香苑,走出陈府,乘坐马车去看望神柳。
苦荞一直不明白小姐和仪王为何总是喜欢看神柳。她听白风说起过,幽林别居离神柳很近,仪王动不动会去神柳下坐坐,有时还会自言自语,好像神柳真能听懂人的话语一般。
苦荞正想着,透过马车的窗户,无意中瞧见化雨和南双在一起,看那样子应该是去陈府。
“小姐,我刚看到化雨和南双,他们该不会是去陈府讨要您的诗词?”
千里寻命令车夫把马车停下:“你把他们两个喊过来。”
苦荞从车窗伸出脑袋:“南双!化雨!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听到呼唤声,才靠近马车。
苦荞问:“你们两个怎么碰到一起?”
南双解释道:“我家公子吩咐我从今日起每隔几日到陈府讨要幽栖居士的诗词,没想到半路上碰见化雨,一问才知他也为此事而来。”
苦荞说:“仔细想想,自从乔公子从汴梁回来,你确实没来讨要过,不过我家小姐打算出去一趟,等明日你们再过来,放心,诗词早已写好,就等着送你们。”
化雨赶紧说:“应该全是给我家公子写的吧?不能因为南双来,就把给我家公子的数量减少。”
苦荞说:“我家小姐写诗作词又快又好,已经有七八首放在书桌上,就等你们来拿,你的数量不会少,还能多送南双几首。”
南双与化雨无比开心,目送陈家的马车离开。
千里寻一直没说话,却用心听苦荞与那两个下人的对话,这会儿才问道:“以前南双也经常来讨要我的诗词?”
“哪是讨要?根本就是捡拾小姐您写废的纸张碰运气而已。”
“文渊从汴梁回来后,南双为何没再来碰运气?”
苦荞仔细观察小姐,小心说:“小姐自己想想就明白。”
被苦荞这么一提醒,千里寻忽然明白过来。文渊从汴梁回来后,她对他一见钟情,然后两人相爱,有了对方的爱,又何必用诗词维系?
后来两个人的爱情之路遇到坎坷,文渊哪有心情讨要诗词?再后来两人在神柳下分手,文渊更没有心情。
现在他派南双前来讨要,说明文渊的确已走出情伤,看来那日在醉云楼相会为两人的感情之路画上圆满的句号。
想到这里,千里寻露出笑容,她觉得两个人的感情之路实在有趣,一起踏上时无比幸福,一起走出时竟然也可以轻松而又开心。
很快她的笑容又消失,她悄悄踏上与申简辰的感情之路,却从未开心过,准确来讲,是不敢开心,一旦出现一丝一毫的开心,都会觉得自己是个道德败坏之人。也不知这段情什么时候结束?她也能和申简辰一起为这段情画上一个令大家都开心的句号。
其实千里寻时时刻刻想在心中将句号画上,可每次画到一半儿,她就无法再画下去,她告诫自己,为何要这么委屈?难道把喜欢的人放在心里也不行吗?
于是她在矛盾中还是把申简辰放在心里。
马车出了城,来到山脚下。千里寻走下马车,向神柳处走去。一路上,春风带着柳絮拂面而来。再瞧瞧脚下,零零散散地躺着些薄如羽翼,洁白轻柔的柳絮。
靠近神柳,眼前又多出一种色彩,如果说红绸像是为神柳穿上嫁衣,那么柳絮就像是为新娘披上白色的轻纱。
千里寻被自己古今结合的想象逗乐,谁让神柳是跨越千年之物,历经古代和现代,它肯定不会埋怨她不搭调的想象。
再向池塘中瞧去,初长出来的荷叶在水面铺开,上面也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柳絮,没有荷叶的水面也盖着一层。
如此富有诗意的画面,决不能辜负朱淑真的才情,千里寻随口吟出:
缭绕晴空似雪飞,悠扬不肯着尘泥。
花边娇软黏蜂翅,陌上轻狂趁马蹄。
贴水化萍随浪远,弄风无影度墙低。
成团作阵愁春去,欲把东君归路迷
《柳絮》
小姐刚吟完诗,苦荞拍手道:“小姐的诗写得真好!尤其是‘花边娇软黏蜂翅’,太有生活气息,我刚刚就看到有只蜜蜂只顾采花蜜,飞到那朵野花上,结果被落在花瓣上的柳絮给绊住,它扑棱翅膀,半天才甩开,刚刚飞走。”
千里寻用微笑回应,苦荞的夸赞只能说明朱淑真观察生活十分细致入微。她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古人写诗作词,还是她穿越前写网络小说,都需细致观察生活。
仔细想来,穿越前她之所以遭受网暴,不过是因为她写的书越来越脱离生活。她打算在这个时代改编话本时,一定要融入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气息,哪怕是写神仙的故事,也要让听众听了觉得是在写自己的故事。
千里寻来此并不是为想通创作之事,她是为心中的情愫而来。她看到神柳下的石头,打算过去坐坐。
走近后,发现上面盖着一层柳絮。她弯下腰,吹出一口气,那层柳絮向周围飞散而去,石头上立刻变得干净。
苦荞担心石头凉,上前掏出巾帕,在石头上铺好,然后站在一旁默默陪伴。
千里寻坐下,背靠着神柳的树干。她虽没见过,但能想象到申简辰会时常来这里坐着,他一定会像她现在一样。她闭上眼睛想象他坐在石头上的情景,是否和自己一样默默体会内心的情感。
千里寻想到白风在树下训练小猪爬树的情景,既感动于申简辰想要让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想法,又觉得好笑。
千里寻睁开眼:“苦荞,你知道吗?白风竟然在神柳下训练小猪爬树。”
苦荞没亲眼见过白风训练小猪爬树,但此事她是知道的:“我听白风说起过,是仪王让他买来小猪训练爬树,也不知仪王是怎么想的?竟然想让猪爬树,听着都觉得好笑。”
“是很好笑,他不过是想让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他却不明白不可能的事又怎么会变为可能?却傻乎乎地做着无畏的努力。”
千里寻又失落地闭上眼睛。
小姐的慨叹,苦荞能听出些意味来,毕竟她对小姐与仪王的事情再清楚不过。
千里寻继续在神柳下感受着内心的情感,她不敢向神柳祈求任何与情感相关的希望,只因任何祈求都会是对梦容的伤害,她要将爱藏在心底,带着爱在陈家老老实实当好儿媳妇。
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坐累,她起身带着苦荞打算离开。刚走出没几步,瞧见一男一女从后山走来。先瞧到那男的,正是曹家公子曹班。遇到熟人,千里寻打算上前打招呼,却看到那女子正是大嫂叶安雅,她手里拿着红绸,一脸幸福。
千里寻感到惊讶,打消上前打招呼的念头,与苦荞躲到一棵树的后面,偷偷向神柳下望去。
曹班牵着叶安雅的手,他们一起来到神柳下,一起将红绸挂在柳枝上,然后曹班搂抱着叶安雅,两人看上去既般配又和谐。
苦荞小声说:“小姐,陈家大公子要是知道,恐怕大少夫人要遭殃。”
千里寻提醒道:“此事必然有隐情,记住,永远将今日看到的烂在心里,对谁都不能提起。”
苦荞说:“是,小姐,我定会守口如瓶。”
趁神柳下的人还没注意到,千里寻带苦荞匆匆离开。她已无心想自己的感情问题,倒是为叶安雅悲叹起来。看来这个世道不止自己无法与所爱之人在一起,还有许多像朱淑真,像叶安雅这样的人。
千里寻更加怀念穿越前的时代,自由惯了并不觉得自由可贵,真正体验一回不自由才明白千年以来人们的努力有多重要。想要回到穿越前的时代已不可能,不如吸取经验教训,珍惜在这个时代该珍惜的。
在这个时代她该珍惜什么?千里寻扪心自问,她得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那便是她能够拥有的。
首先想到亲情。在这个时代她既父母双全,还有哥哥嫂嫂,甚至有一位一百二十岁高龄的老祖宗,到今年老人家又长一岁。嫁到陈家,又有一位奶奶,还有明事理公爹和婆婆,这些人她都要珍惜。
其次想到友情。与三位公子的诗会之情,与文渊的知己之情,与想绒姑娘的相识之情,还有与梦容的闺中密友之情。
想到梦容,自然想到抢婚那日,她的一巴掌,还有说出的恨她的话。
即便如此,千里寻从未埋怨过梦容,依然将她视作闺中密友,不管以后梦容如何对待她,她永远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闺中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