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嘴里用力吸吮着烟嘴儿,把目光投向远处,并未招呼刚回到家的母亲。
母亲撇了眼父亲,提着篮子直接向灶房走去......
“妈,今晚把这肉炒了吧,天气大(热),不能放。”
母亲示意着正坐于灶台前添柴加火的阿婆。
可面无表情的阿婆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紧盯着灶里燃烧的柴火,未作出丝毫回应。
见状,母亲也没再继续理会,只将手中的菜放在地上,便径直走出灶房去。
“这叫啥子(什么)人?”
忽然,一句抱怨话从阿婆嘴里吐出。母亲当然听见,阿婆故意如此罢了。
即使这样,母亲只是默默苦笑,因为这样的事情她已见怪不怪。
“你干啥子去了喃?”
父亲吐着口中的烟问,明知故问到。
“打牌赢钱去了三。”
母亲也顺口回答。
“赢了几百几千嘛?”
父亲继续追问。
“不用你管。”
母亲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尽管二人在对话,却都未看过对方一眼。
可这时,父亲转过头来反问着:“这个月才第十天,你都去了八次茶馆儿,硬是那么好耍?你就不能在家盯着汐汐的学习,或者来店里给我搭把手?”
“我们汐汐聪明,不用我操心学习。况且那个店那么小,你一个人还搞不定?”母亲沉沉地卸了口气,好似为了即将到来的吵嘴做着准备。
此时的父亲心里很明白,母亲正和他堵着气,于是未继续接话,又猛吸了口烟,极力缓解着自己当下对母亲不满的情绪。
半个月前,母亲就跟父亲提过,意思是想在店门口附近租个小房子住。
母亲的想法很简单。倘若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外面,那么母亲和阿婆也就不会经常见面,这婆媳矛盾也就自然少了许多。
毕竟这么多年里,这两个女人间的矛盾频发,吵嘴早已是家常便饭。而母亲也早已厌倦了这种和阿婆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
可父亲又有自己的考虑。他的考虑则是手里的钱本来就不多,门店新开张还要花不少,所以想先缓上个一年半载再做打算。但母亲态度坚决,始终不同意父亲的想法,于是俩人说不到一块儿,这段时间里也就相互抵触着彼此......
而他们口中的店面,则是父亲从镇上一个“老辈子”(熟人长辈)的手中接过来的,店面位置位于咱们镇政府背面的菜市场附近。
这个老辈子姓柳,和我的阿公“大树哥”认识了好几十年。
老头儿人也挺好接触,爱说说笑笑,就是平常习惯吹点儿牛,没事儿的时候去茶馆儿喝喝茶打打牌。
但要说这柳老头做肥肠酸辣粉儿的手艺,在这石龙镇堪称一绝。
柳老头儿已在这个地方卖了三十四年的酸辣粉儿。不用说,其“老柳酸辣粉”的招牌在这镇子上早已是家喻户晓。
两个月前的一天,阿公像往常一样去到柳老头店里吃粉儿,就在两人摆龙门阵(聊天)时,意外得知柳老头准备搬去省城—西都。
听其口气,柳老头的儿女要接他过去安享晚年,毕竟六七十岁的柳老头早已孤身一人多年,他的老伴儿在十几年前就走了。
他始终放心不下这个店儿。倘若直接关了它,他觉得非常可惜,毕竟开了这么多年,早有感情。
更重要的是,就算关店歇业,自己这做粉儿的手艺可不能失了传,而现下无人继承他的衣钵,可把他一阵苦恼。
吃粉儿的阿公心里一合计,便当场回了他话,意思是回去和父亲讨论商量,看能否让父亲接下他的生意。
当天,阿公就将此事儿告诉了父亲。这么几年里,父亲都在镇上的胡萝卜加工厂里上班,但厂子效益不好,所以工资一直不高。若是能将柳老头的店接管过来,靠着他这老店招牌,这开店的收入肯定比在厂里上班儿强上许多。
仔细合计后,父亲决定接过柳老头的班,母亲对此也非常赞同。
没过几天,父亲就与柳老头谈妥。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辞去厂子工作的父亲则在柳老头店里专心学习做粉的手艺。
每日凌晨四点,父亲就去了柳老头店里。准备各类原材料,和面,打粉儿,煮各类肉臊子等等,都是柳老头手把手教学。
等父亲完全学会,再无任何牵挂的柳老头决定离开石龙镇。
他走得那天下午,阿公和父亲还亲自去送了行。
“军军儿,你娃娃好好干!一定要将我这手艺传下去,能发扬光大最好!”
柳老头叮嘱着父亲,一贯说笑的他此刻看起来非常认真和严肃。此番场景犹如徒弟出师时师父对其严厉地告诫。
“放心,师父!我肯定把这个店干好,你就安心去西都耍!”
父亲回应。
“万一哪天我要回来查岗哈!”
柳老头开着玩笑。
“要的!欢迎你随时回来!” 父亲笑着。
“柳哥,你放一万个心,军军儿不好好干,我就替你收拾他!”
阿公和柳老头开着玩笑,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此刻,柳老头立刻回过头望了望“老柳酸辣粉”这黑黄相间,斑点交杂的招牌,心中所有的不舍全部映照在了他的眼中。
“好,大树你保重!我就走了,我要去坐飞机了!”
说完,柳老头便一头扎进停路边儿上的一辆黑闪闪的轿车中,尽管他上车的动作非常生硬和笨拙。
以前柳老头总是和去他店里吃粉儿的客人说,他要去坐飞机,去北京天安门看毛主席。现在看来,他的吹的“牛”,或者说自己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考虑到店里煮粉儿用的灶台,锅碗瓢盆这些器具都已非常破旧,就连三面墙也是黑不溜秋的模样,因此,父亲决定将店铺简单装潢后再重新开业。也是老店新开,图个吉利顺遂的寓意。
这不,近半个月来,父亲就一直在忙店里修补装潢的事宜。
“到底搬不搬嘛?”
母亲不耐烦地问。
“暂时不搬...”
父亲站起身,弯着腰用左手拍了拍被白漆和灰尘占据的裤子。
“那我自己搬,行吧!”
母亲这句回答声音有些大,直引得灶房里烧火的阿婆朝院坝里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