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眼见到李停云之前,我根据店长秋姐讲述的关于她的故事,对她的样子有过一些想像。
李停云出身于民族舞世家,早在蹒跚学步阶段,她就开始系统地接受民族舞的熏陶和教育了。
因为继承长辈衣钵、延续家族荣光,是作为独生女的她所肩负的责任和必达的使命,她无可推脱。
不过好在她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天资卓绝又勤勉刻苦,从不允许自己在练舞一事上有片刻的懈怠。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优越的表现背后,藏着的却是她的不甘心和不满足。
她其实并不愿意自己的所学所会,永远被局限在这单一的舞种里。
民族舞固然很美,其韵律也十分独特,服装扮相更是带有鲜明的标识性。
而舞者通过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所能传达给观众的,无论是情绪还是内容,又都是多元化和多层次的。
所以李停云从不否认民族舞的魅力,更是深深地为自己家族在民族舞界的传承和贡献而感到骄傲。
与此同时,她也十分认同这是一片广袤的天地,值得用一辈子去探究。
但是,年轻人普遍都有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她也有;被定义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与冲劲,她也不缺。
于是在纠结了数年后,她终于按捺不住地瞒着家里人,通过自学的方式,对其它舞种也有了一些涉猎。
而其中的现代舞和拉丁舞,她后来甚至已经练到了专业级别的水准。
这在术业有专攻的领域里,绝对是非常难得的天赋。
不仅如此,她在即兴创作和编舞方面所展现出来的才华,也丝毫都不逊于她的学习和模仿能力。
李停云可以说是为舞蹈而生的,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即便时至今日,像我这样的外行在听闻了她的事迹后,也都会为她不幸夭折的艺术生命而痛惜不已!
提到从小练舞的女孩,我不免又想起了我那个已经病逝的姐姐优爱。
优爱生前也是一位舞者,而且还是从六岁开始,就在名师的悉心指导下学习芭蕾舞的“天之骄女”。
但她被寄予的希望,可不是成为什么舞蹈家,优家也不需要、更不舍得让她终生以此为业。
之所以让她学跳舞,只是连在惜为了培养她高雅的气质、雕塑她优美的体型,而刻意使用的一种手段罢了!
当然,除此以外,让她有一技之长,也便于为她营造“才貌双全”的好名声。
所谓琴棋书画舞乐诗茶,作为千金贵女的她总得精通一两样,才能在所处的圈子里拥有一席之地。
不过也不强求她必须出类拔萃,只要不落后于人即可,这就是优家长辈们对优爱的全部要求。
毕竟有了好名声,在将来择偶时,她的选择面才能更大、起点也会更高。
俗语有云,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所以,这也是优成岳和连在惜为优爱“计深远”的一种体现,只是他们似乎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有一说一,优爱在跳舞方面确实很有悟性,身体条件也非常好,小时候还拿过一些舞蹈大赛的奖项。
比起永远徘徊在及格线上下的考试成绩来,跳舞倒是为她争回了不少脸面。
这也是她除了家世和美貌等先天优势以外,唯一拿得出手、也是唯一靠自身努力后天获得的本事。
优爱的芭蕾舞不仅基础打得扎实,大学修的也是相关专业,就读的舞蹈学院在国内还是数一数二的名校。
由此可见,她已经站在了大部分同道中人所可望却不可及的高度上。
只要她继续潜心钻研、精进技艺,我相信,她成名成腕也都是指日可待的。
然而很遗憾,比起在练功房和舞台上挥洒汗水来,优大小姐更乐意妆发精致、衣着靓丽地在镁光灯下凹造型。
以及用五官乱飞、台词全靠配音的花瓶式演技,自费充当流量明星……
有这么一个半途而废的反面教材比衬着,与之分属于两个极端的李停云,便成了我的励志偶像。
李停云对于舞蹈的执着、专注、热忱与挚爱,显然已经超越了她对这世上的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甘情愿又不遗余力地只做一件事,也只想做好这一件事……
我将李停云的种种过往梳理总结后,在脑海中对她的轮廓是这样描绘的:
风姿秀丽、气质温婉、笑容恬淡、眼神柔软却坚定,长发或梳起或披散,偏爱素色的旗袍和连衣裙。
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但她的脊骨却依然是挺拔端正的。
因为这是她自幼养成、已经刻进了记忆细胞的习惯,也是她为了让身边的人放心,而尽力保持的一种状态。
只有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她心里的那一抹哀愁才会缓缓地爬上眉梢,就连唇边也会悄悄地泛起一丝苦涩……
我为自己的这个想像而无比笃定,也为此时常感到同病相怜的心酸。
毕竟我和她都承受着一般人所体会不到的痛苦,尽管表现形式各异,却也称得上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结果没想到,在看见李停云本人的第一眼,我竟然有一种很真实的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的感觉——
是她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广度有多狭窄。
也是她让我明白了,自己对“人”这个复杂物种的解读,有着怎样可笑的想当然和脸谱化!
利索率性的短发、爽朗不羁的笑声、风趣幽默的谈吐、欧式浓颜的长相、与街头嘻哈少年一样的打扮……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李停云,与她的经历和画风给人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到判若两人的李停云!
可能是我的震惊太过于剧烈,以至于周身都散发出了吸引人注意的傻气……
那个大马金刀地坐在轮椅上、正与旁人有说有笑的女人,突然扭头看向了我。
“我猜你就是优沫,对不对?”李停云笑着问道,但一个‘就’字却透露了她对我并非全然陌生。
而且她也不需要我回答,因为她问完就冲我招手道:“来,小沫沫,到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糖吃!”
这份初次见面就给对方取昵称的自来熟,用的还是骗小孩的拐子专用语气……她怕不是被谁夺舍了吧?
可这还不是最令我惊奇的,因为我很快又发现了,李停云与我以为的她,最大的差别并不是外表和说话方式。
而是她的内里,确切地说,是她看待事物的角度与观点,经常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与李停云从坐下聊天到我决定对她交心,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铺垫、试探和循序渐进的过程。
因为她的清醒通透与包容旷达,给了我放下戒备、直抒胸臆的勇气。
只是在听完我说,自己对她有过的那些想像和猜测后,她先是一怔,接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简直堪比魔音穿耳,听得我又囧又懵,心里还直犯嘀咕。
因为我把之前自己说的话反反复复地回忆了好几遍,也始终没明白她的笑点究竟在哪里。
后来当看到她用力地拍着轮椅扶手、整个人都开始夸张地前仰后合时,我甚至差一点就落荒而逃了。
阻止我跑路的,是我担心她把自己给折腾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等她笑完。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她总算是笑累了,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着她擦干了眼角溢出的泪花,也逐渐平稳了呼吸后,我这才准备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
我知道我想的与现实严重不符,但你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
然而还不等我开口,她就先说了一句让我忍不住想翻白眼的话:
“小沫沫,你可太有意思了……竟然被你猜对了呢!”
我:“……”所以,你刚才到底是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