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城大安寺内，随着夜幕降临，寮房一间间的灯烛燃起，晚课已过，寺庙里渐入静霭。
法悔的起居禅房，一盘残棋已近尾声，景和落下最后一粒子：“大师，承让了。”
法悔微笑抬眸，看着对面胡须清爽，眉眼俊秀的中年男子道：“王爷，你的棋艺大有长进，可见你的修行更进了。”
顺王景和在殷帝登基后便淡出了魏国军政，主动交出军权，自困京都，做了佛门俗家弟子，换个说法，他也受到西域佛宗的庇护，所以，顺王府安然无恙，世子景中毓也在皇家禁卫军中任职。
“十五年前，有幸得大师点拨，我王府一门才得以保全。佛门似海，庇护众生，静山也希望佛光普照处，众生向善消孽，身为弟子更当修行不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收起棋盘，上了茶水，茶汤碧绿，甜香四溢。
佛门斋戒过午不食，此饮茶习惯来自西域，是大安寺众僧一道不成文的习俗，寺庙有专门茶园，并有自己的制茶工艺。
景和道：“晚间茶确实醇香，不似世俗的一般茶叶。”
法悔端起茶盏，用杯盖拨着茶沫轻轻嗅着，说道：“ 松针佐以桂花、蜂蜜制茶，是寺里独有的秘方，强脉健体，延年益寿。记得当年老靖国候每次出征前，总是讨要此茶带上，说是润喉极好。”
景和细细品着，顺着话题，想起靖国侯府现状，说道：“说起靖国侯府，如今经过几番血战，子一辈凋零殆尽，孙辈也只有莫小侯爷，若是当今不那么纵容臣下内斗，哪里会让忠臣良将凋零。”
法悔垂眸轻叹道：“人心叵测，帝王忌惮。如今中原历经时空一劫，又回到五国分立，前途未卜，不知何时何人会横空出世，搅乱这局面，再次一统中原。”
“分分合合，若是明君还可以说是救世，可若是位野心勃勃的暴君，就像景宋王朝的景迟一样，那也是苍生一劫。”
景和说的这句话，那是从他祖辈起就被血泪浸透的历史，统一时的屠戮，再分裂时的战乱，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可言。
他放下茶盏，看着法悔，认真道：“静山潜心修佛十余载，只有尘心一念未消，何为天道，何为正义，芸芸众生何时才能脱离这被奴役宰割的乱世命运？”
“弱肉强食，三界六道无一不是正邪佛魔之争，只有我佛强大，才会抵御邪魔入心，芸芸众生之苦，皆是修行，救世与自渡才是因果。”
“大师之意，是说芸芸众生只有持醒世自渡的因，才有扶弱抑强的救世之果？”
法悔抬抬手，让小沙弥退出后，才道：“王爷可还记得二十七年前那场天地异象？”
“自然难忘，那场异象来自东方，犹如天降一阙，漫天红雾，整个大地都像在旋转，天塌地陷般。过后却是毫无痕迹，仿佛是一场幻境，从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有极少人说是像做了一场梦。”
法悔道：“那不是梦，是一场百年异世的退出，在那场百年异世开启时，你因守护大安寺战死，所以那百年历史里没有你。”
景和诧异：“匪夷所思，竟有此等怪异，大师，这异世百年因何而起？又因何退出？”
“这事说来，还要追溯到上古神时期，因妖魔大战，六界被屠戮，整个乾坤被妖魔之力所控，这场大战已久，是女娲伏羲的一双儿女献祭元神，吸收了邪恶的妖魔之力，才灭了魔域。他们也因此成为了邪魔，祸乱人界百年，被天道封印在天虚境的锁魂大阵，这人界的百年空白便被异世草原的蒙族人占据了。”
景和道：“大师说的祸乱百年可是传说中的妖凤煞星？”
“正是，天道扭转历史，避免了百年混乱，可这异世的开端也是一场杀戮，统一后的圣元朝是中原南北疆域历史上最大，倒是逐渐安定了。中原百姓也是在异族的歧视下生存了百年，直到后来君主锐意改革，抑制贵族权势，欲建立一种依法治国的方略。”
法悔眸中深邃，似陷入重重回忆：“那时朝中出现一名易装女子，聪慧果敢，一路升至宰相，就是力主新政，倾心立法，让中原百姓看到一丝希望。”
景和眼睛一亮：“好想法，几千年都是强者为尊，为所欲为，以百姓为鱼肉，视苍生为蝼蚁，奴役天下，民不聊生，若有此政，何尝不是三界福音。”
法悔点头：“也是因你刚才一句诘问，本僧才想起此事，只可惜----”
“怎么了？”
“百年匆匆，去的太快，毕竟是异世，难逃这一大劫。在这一劫中，女丞相因易装欺君入狱，又因天劫，被污惹怒天怨，最后被火焚祭天。那圣元君主也被叛军所杀，所有新政便这样夭折在消失的百年中，实是可惜呀。”
景和也惋惜，救世本就是逆天，天时地利人和，第一个天意就难违啊。
“确实可惜，从古至今，天地规则就是顺天则生，逆天则亡，这个天，就是势，造势者自称天意，真正顾及天下苍生者无几。”
法悔想起数年前天虚的那番告诫，不觉惆怅。天道高高在上，自诩尊神谕，重启神世之美，却不知人心不古，妖心膨胀，连魔心都蠢蠢欲动，荡涤三界污浊何其易哉。
他收心立掌，对景和道：“我佛以修心修行，度万民之苦，解众生之怨，只愿三界平和。如今天道重启创世之神，福耶祸耶？上万年以来，天生万物，自有的生存之争，早就形成了残酷法则。改变，无疑是一场天地动乱，老衲也想不出将来会如何，这场大劫会起自何时何地，唯有等待二字，随机应变。”
夜已深，景和起身欲辞，见无欲匆匆走进。
“师父，寺外有人求见，他说自己姓顾，是来找一个姓贺的年轻道士。”
“姓贺，呵呵！终于来了，安排他去前殿后面的客房，再去通知贺濂。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让官府知晓。”
无欲转身去了。
景和知道大安寺里藏着一个被官府缉拿的鲛人少年，却不知有何隐情。
法悔道：“此事太过隐秘，为王府安全，老衲希望王爷暂时不要介入。”
“好，静山回避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