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龙坐在一旁,只觉如坐针毡,此刻的他,被迫充当这场尴尬 “剧目” 的唯一观众。他暗自叹气,若只是单纯受些冷落,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偏生白槿宜极好面子,为这场宴请费尽心思,哪能容得半途冷场。
因而,平日里行事稍显敷衍的白槿宜,今日却似换了个人,精神抖擞,接二连三地亮出新奇花样,那些令人咋舌的玩意儿,直刺董承龙脆弱的神经,大有惊得他瞠目结舌之势。
寸心更未闲着,她不知从哪听得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屠宰门道,当下绘声绘色,诸多描述,便似带着众人亲临那血腥的屠宰现场!董承龙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幅幅鲜血淋漓的画面,心中愈发慌乱。
董承龙堂堂七尺男儿,又是名将之后,照理不该惧怕杀伐之事。可自幼家人过度宠溺,将他护得密不透风,生生把他的胆量裹藏了起来。莫说上阵杀敌,单是面对一头待宰牲畜,让他动手,双腿都能发软,听闻血腥屠戮,更是胆战心惊。
“嗯,这般宰牲的法子,瞧着倒真是精妙。既能免去牲畜濒死的诸多痛苦,又好似能为食客呈上更为鲜美的滋味,当真是一举两得。寸心,这法子当真如你所言,是从那遥远北方的乃蛮人处学来的?” 白槿宜微微侧目,看向寸心。
“回小姐的话,确是厨下的火夫这般告知奴婢的。” 寸心欠身回答。
“有趣,有趣。咱们汉人素日里,总以文明礼教之邦自居,提及乃蛮人,便觉他们是未开化的蛮夷,行为粗野,不懂礼仪。可如今看来,单论这饮食一道,他们竟藏着如此独到的诀窍,倒叫人小瞧不得。” 白槿宜轻声感慨。
然而,她的这番感慨,却如同火星落入了火药桶,瞬间点燃了董承龙心中压抑已久的 “虚荣之火”。一直以来,他在白槿宜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白槿宜说东他不敢说西,白槿宜说骂狗,他不敢去撵鸡,此刻,或许是急于在佳人面前彰显自己的 “不凡见识”,又或许是骨子里那点可怜的 “家族荣誉感” 作祟,他竟一改常态,挺直了腰杆,涨红了脸,大声驳斥道:“妹妹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乃蛮那种野蛮混账,怎配与咱们汉人相提并论?”
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不仅让白槿宜微微一怔,就连一旁的寸心,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哦?兄长为何这般说?” 白槿宜很快回过神来,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抛出疑问。
“哼,这还用问?” 董承龙一仰头,满脸鄙夷之色愈发浓烈,“那些乃蛮人,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凶残、最无人性的畜生!我曾听人说过,这些人居无定所,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而且毫无伦理纲常,女人竟会嫁给自己的儿子,年幼些的,更是直接嫁给父亲!这些人终日以野兽为食,若是猎不到野兽,他们便要吃人!”
他说的煞有介事,义愤填膺,仿佛亲眼目睹。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躲在温柔乡中,从未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公子哥。他口中的这些 “见闻”,无非是从旁人的闲聊中,东拼西凑、添油加醋而来。他自知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无法像家族中的先辈们一样,建功立业,扬威沙场。便只能在这后方,凭借着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佯装自己的热血与豪情,试图在白槿宜面前,找回那么一丁点可怜的自尊。
白槿宜静静地听着,心中自是亮如明镜。
关于乃蛮人的事,她也知之甚少,但学院中的男子们,却对此很是了解。学子们有时下课,也会聚在一起讨论。由于喜欢效仿男子行径,自身性情又洒脱,使得白槿宜跟这些男同学交情都很不错,渐渐的,她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乃蛮人的事迹。知道世上除了汉人以外,另外还有一只称为乃蛮的民族,生活在荒凉的北部。其人其事或有几分跟董承龙描述的有些相似,但总体看来,并没他渲染的那么夸张。
少女却并未将之当场拆穿,因为这番话,恰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契机。
“兄长若这样说,小妹倒也有几句话讲。”她沉默一阵儿,少顷,面容一肃。
‘哦?妹妹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对,也想跟着骂那乃蛮人几句?’
董承龙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 “英勇表现” 中,丝毫未察觉白槿宜的心思,反倒一脸期待地望向她。
“兄长说,乃蛮人不立文字,不识礼仪,故而愚陋。可小妹年幼时,曾随父亲游历四方,在那偏远的山乡之间,见过许多朴实憨厚的百姓。他们虽然未曾进过学堂,目不识丁,却个个热情好客,心地善良,与人为善。相较于那些虽饱读诗书,却心怀鬼胎,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伪君子,他们的质朴,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 白槿宜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董承龙。
‘再则,女子生来羸弱,适逢乱世,勉强活命已是不易,哪里还敢有自我主张?嫁子嫁父,听来荒唐,想来也是身不由己。’
“还有……” 白槿宜忽作一顿,眼神突然变得幽深无比。
“谁说人肉就不能吃?”
她低沉着嗓音,声音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碴。
董承龙瞬间僵住,仿佛周身上下都被寒气笼罩,一颗心如处冰窟。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槿宜,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调。
“你…… 你说什么?”
白槿宜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诡异至极的弧度,像是暗夜中的魔女,在欣赏着猎物的恐惧。“其实,人在某些特定的情境下,又何尝不是一种…… 动物呢?” 她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寒意。
“槿…… 槿儿妹妹,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承龙的目光慌乱地在白槿宜和桌上的菜肴之间来回游移,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桌上的肉,竟是人肉?
“兄长猜不出来吗?” 白槿宜冷冷地回望着他,眼神中的戏谑与冷酷,让董承龙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嘶……” 董承龙倒吸一口冷气,双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的心跳急剧加速,几乎要从冲破胸膛而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早该想到的,这白家的姑娘,竟是个吃人的妖怪!难怪她长得如此娇艳动人,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董承龙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自寸心端着那盘惊悚的菜肴走进来时,董承龙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菜肴的模样,那诡异的色泽,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腥味,都让他心生疑窦。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可怕 —— 这看似温柔可人的白槿宜,竟然是个食人狂魔!
此刻,董承龙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呕吐出来。他拼命地咽着口水,试图压制住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可身体的不适,远远比不上心中的恐惧。他深知,自己如今深陷绝境,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于此。
他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各种念头:若是他能硬着头皮,吃下这些 “不明肉块”,或许,这 “美女妖怪” 会把他当作同类,暂时放过他一马。毕竟,他从未研究过妖怪的习性,但凭直觉猜测,同类相食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在妖怪身上。可是,一想到要将那可能是人肉的东西吞下去,他的胃里就一阵痉挛,几乎要昏厥过去。
而另一个选择,就是当场翻脸,与白槿宜彻底决裂,然后拼尽全力,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可他又不敢轻举妄动,白槿宜的淡定自若,让他心生畏惧。她吃人的模样,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还有她手中那把轻巧锋利的餐刀,在她纤细的手指间轻盈地舞动着,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好似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董承龙不敢想象,要吃掉多少人,才能练就这样的 “绝技”。
更何况,这是在白家的地盘,白槿宜既然敢公然说出这样的话,又怎会怕他掀桌子走人?说不定,只要他稍有异动,就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