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是家庭当中最难解决的矛盾。杏儿和婆婆胡兰香更不会跳到九霄云外。尽管杏儿脾气好，对婆婆胡兰香百般照顾，可天长日久在一起，那有马勺不碰锅沿的。
快过年了，婆婆胡兰香脑血栓复发，经过诊治之后，只能在家慢慢调养。一家人就杀猪、煮肉、蒸馒头，贴对联、包饺子，欢欢喜喜地开始过年了。因为杏儿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大年初三，赵二虎就带着她到所有该拜的亲戚家去拜年。拜完年之后，赵二虎赶着去看店了。这样，只剩下杏儿留在山庄。好在有小姑子赵桂珍在家做饭料理家务，杏儿就挺着大肚子在家静待生产。
那天，小叔子赵三豹突然从外面回来了。赵三豹鼻梁上挎着一副高度近视镜，1.6米的小个子，喜欢穿一身黄军装，看人时喜欢直视着你的眼睛。他看见一向冷清的山庄突然多了杏儿这样清爽的嫂子，心里就止不住地喜欢。他从外面回家后，就每天缠着杏儿说话。杏儿呢？自己本身喜欢读书写作，看见高中毕业的赵三豹，就感觉在当时农村，赵三豹怎么也算个文化人，心里不免生出欢喜。赵三豹把外面带回来的脏衣服要她洗时，杏儿虽然挺着大肚子但还是满口答应了。
因为赵三豹脱下来的是毛衣毛裤秋衣秋裤，还有外套，赵三豹年轻火力旺，上面有很多脑油。杏儿用洗衣粉反复浸泡洗涮，感觉干净了，就涮出来放在盆里。这时，小姑子赵桂珍突然走过去，拿起衣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撇撇嘴说：“这衣服根本没洗干净！”杏儿听见，心里就来气，别的说她干不好她信，要说洗衣服打死她都不信。
不过，这还得从杏儿出嫁前说起。那时，学校放假在家休息时，每到雨季，几天的连阴雨下的雨水到处横流，最后，聚集到河滩，经过石子过滤，河滩就有清洌洌的河水流过。等到天放晴，杏儿时常用篮子擓着一大家人的衣服，穿过长长的青石巷，绕过无数个地块来到村外的河滩。她抬头放眼望去，河滩已聚集了好多女人。大闺女小媳妇老的少的，围着河水在乒乒乓乓地用棒槌捶打衣服。不远处，已晾起好多洗的鲜亮的床单被罩之类的大件衣物。蓝天、白云，一弯清亮亮的小河，小河两侧晾晒的大件衣物，还有穿的五颜六色的大闺女小媳妇，远远望去就是一幅雨后山乡壮美图。女人们有说有笑，你一言，我一语，边洗衣服边聊着家常。
在乡下，女人们对这种具体洗衣模式情有独钟，她们谈天说地，聊着家常，聊着丈夫和孩子，聊着心中的怨气和不平。有好事的人研究说，这种具体式倾诉让女人们少得好多病，国家应该提倡支持这种集体洗衣模式。这时，杏儿把衣物从篮子一件件拿出，放在清凉凉的河水中，湿透，用洗衣膏泡上。泡好后，在一块平整的长石板上就着清亮亮的河水，手搓，棒槌砸，经过反复捶打揉搓，在水里轻轻地一抖，一件清洌洌的衣服就算干净了。这样，反复操作，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完了。杏儿就满脸红扑扑的，伸手擦一把额上的汗珠，擓着篮子把衣服擓回家。母亲看见就笑盈盈地接过来，把衣服依次抖搂一遍，晾在院子拉起的长铁丝晾晒，等衣服晾干再收起来一件件叠好，放在柜子待穿，从没说过杏儿没洗干净。
如今，杏儿听到赵桂珍这样说，心里就开始发恨，心里骂道，我都挺着大肚子成这样了，你除不给你五哥洗衣服，你还挑刺？
这让杏儿不禁想起半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时，正是6月5号，赵三豹高考前天。吃过晚饭，她们在一起闲聊。杏儿偶尔说起，赵三豹现在正需要增加营养，以补充高强脑力劳动下的营养缺失。比如：家里预备奶粉豆粉之类的营养品，每天早晨冲碗鸡蛋花。赵三豹听见，就更感到饭水清汤寡水的。
那晚，赵三豹睡前就非缠着杏儿给他冲鸡蛋花。杏儿被磨得没办法，走近桌旁摇了摇暖壶说：“没有开水，恐怕冲不好。冲鸡蛋花，水温是关键，必须是刚烧开的滚烫的开水才行！”那时已过饭点，家里还是大锅烧火做饭，杏儿查看了暖壶里的水温，说：“不行，水跟本不烫！，没法冲！”赵三豹却执意要杏儿给他冲，说：“没事，你就给我冲吧？不热就不热！”杏儿拗不过，就打了两个鸡蛋冲了，说：“弄不好，你别怪我！”赵三豹见了端起碗就喝，说：“是不太热！不过没事！”杏儿就看着赵三豹喝下去，可她心里却像有只小鼓在敲，生怕出啥意外。
果然，第二天高考，偏赶上天气下雨。赵三豹淋了雨，就开始闹肚子。而且得了急性肠胃炎，闹得很厉害，一会儿一趟地往厕所跑。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三泡稀，最后，拉的都成了清汤。赵三豹的脸色就变得焦黄起来，实在支撑不住，就跑去大村找村医输液，输完液又赶去参加高考。这样来回折腾，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赵三豹高考落榜，全家把罪全归到那碗鸡蛋花上。
杏儿泼了鸡蛋花自然脱不了干系，一家人就时常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她就是罪魁祸首。杏儿觉得非常委屈，那种用暖壶水泼的鸡蛋花，她也时常喝，可也没闹过肚子！后来，杏儿再也不敢喝那种鸡蛋花了，那碗鸡蛋花成了杏儿的一块儿心病。她愧对赵三豹，让他失去了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让他前途灰暗毫无光明。好在过了一段时间，赵三豹已从高考落榜的阴影当中走出来，回家看见杏儿，依然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这让杏儿感到安慰和轻松。
可如今，杏儿替赵三豹洗了衣服，这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可小姑子赵桂珍却赶来挑刺，她的做法让她大惑不解！
眼看临产日期近了，杏儿就在屋里用一些婆家不用的旧布，缝制小被褥之类的待产物。眼看太阳转到头顶，快到晌午了。不大功夫，就见好转过来的婆婆胡兰香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冲杏儿屋里喊：“开饭了！”杏儿答应一声：“知道了！”可手里还在忙着干活，心想等干完这点活再吃也不迟，所以就没动。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婆婆胡兰香又来喊吃饭了。杏儿迎着：“马上就来！”可手里的活依然没停。谁知，刚过一会儿，胡兰香却怒气冲冲地又一次返回来，冲杏儿屋里喊：“你每天钻在屋里不出来，你没看见做饭啊？不能出来帮桂珍做饭？别的不能做，你就不能帮着烧烧火啊？”杏儿听见，心里就有些窝火！原来，婆婆叫她吃饭是假，叫她帮忙做饭才是真。
这时，杏儿觉得这是婆婆胡兰香在明显找茬，她都是快要生产的人了，肚子上都能扣个碗，那还能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拉风箱？所以心里就特别生气，止不住地质问：“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让我给她烧火？”婆婆胡兰香却说：“咋了？成啥样了？怀孩子就不能烧火做饭了？”杏儿目光忽然冷下来，感到婆婆实在太陌生了，亏她一直在维护她。她那样对她，转眼之间，她就这样凶巴巴地对她，她的心立时就凉了一大截。看着杏儿没有动弹，胡兰香就有些急了，口气生硬起来，讲起了她的老黄历：“我一辈子生了7个孩子。前4个孩子，怀孩子那会儿，不是每天照样推碾捣磨生火做饭。不做饭，一家老小吃啥？不做饭就能吃到嘴里饭？老头子去地里干活累，回家坐在那，只等着吃饭！他会给你帮忙？”听见胡兰香这样唠叨，杏儿想起昔日自己挺着大肚子，腰都弯不下，衣服脏了，她照样得自己洗，屋子脏了，她照样得自己收拾。
眼看着春天到了，临产日期在即，婆家连生产用的任何东西都不预备，她就想乘着身子能动，索性把自己盖得被褥都拆洗了，这样，到秋后盖时就不再犯愁。可是，拆是好拆，洗就成了问题。那天，杏儿拆完被子，浸泡之后，就端起被子去大坑塘洗。小姑子赵桂珍却视而不见，只任由杏儿去了。杏儿来到水坑边，挺着大肚子双膝跪在地上，一边洗，一边用棒槌捶打。实在洗不动了歇会儿，不累了，接着再洗。感觉洗的差不多了，就艰难地俯下身子抅着深水坑的水，反复搓洗之后，被子这才慢慢地变得白净起来。
第二天，杏儿想起一家人的冷漠，故意挑起两只大水桶，挺着大肚子，去大坑糖挑水。一担、两担、三担、四担，杏儿没命地挑，她这样作践自己，想借此把孩子流产。赵桂珍仍旧视而不见，任由杏儿折腾！后来，公公赵庆山看见就开始喊：“你赶紧把担长放下，不许再挑水！”杏儿这才心里苦苦地放下手里的担长。说来奇怪，杏儿如此作践自己，挑了一上午的水，孩子竟像在肚子里生了根一样，除了累之外，没有半点流产的迹象。杏儿心想，既然这个孩子非出生不可，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就又去拆洗被褥。不管怎样，这些活迟早都得她自己干，而婆婆每天开始念叨，嫌杏儿不会做针线活。杏儿就在婆婆的唠叨声中，开始学习蹬缝纫机，做被子褥子。
那天，赵二虎回家，远远地看见挺着大肚子的杏儿，双腿跪着地上艰难地抅深坑里的水洗被子，就急忙跑过来帮忙。杏儿望着赵二虎就眼泪汪汪的，然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从此，杏儿对小姑子赵桂珍心里开始恨恶起来。
一天，小姑子赵桂珍眼看中午了还没起床，杏儿虽然恨她，可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忍不住到屋里看她。见赵桂珍闭眼在床上休息，杏儿就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问：“桂珍，你咋啦？咋不舒服？你发烧了吗？”见杏儿摸她，赵桂珍心里还是动了一下，睁开眼睛，说：“没事！不用管我！”杏儿看见就有些心疼，说：“这都晌午了，你早饭还没吃，你不饿吗？”赵桂珍依旧倔强道：“没事，我不饿！”杏儿没在说话，一会儿端来一碗热水，说：“桂珍，你先喝碗热水暖暖肚子！”
中午了，杏儿又精心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到赵桂珍面前，说：“桂珍，快趁热吃了，这样，身上才有抵抗力，才会精神起来！”赵桂珍依旧不动，说：“我不饿，啥都不想吃！”杏儿见状说：“你快吃点，要不，身体那能受的了？”可赵桂珍执意不吃！杏儿没法撂下一句：“你记得歇会起来吃啊！”转身走了。当杏儿再去看她，好好的一碗面就成了浆糊，赵桂珍根本没动。后来，赵桂珍好起来，突然有一天眼泪汪汪地望着杏儿，说：“我长这么大，有病了，从来没人问过我一句，也从没人给我端过一碗水，一碗饭！”杏儿心里顿时就酸酸的，说：“没事，这不，我来了吗？以后我管你！”
尽管如此，赵桂珍还是冷眼看着杏儿挺着大肚子去大水塘洗被子，冷眼看着她挺着大肚子挑了一上午的水，而现在婆婆要杏儿去帮她烧火，心里就一万个不情愿，一万种难过委屈。
想到这里，杏儿先前对婆婆的看病之恩，一下子就被一把怒火烧没了，她的心跟冰棍一样凉透了，说出的话也冷到了冰点：“我不做饭，你们一家子都饿死啦？我没嫁到你家以前，你们一家子不都活的好好的，也没见谁被饿死！”胡兰香见状，更来气了，说：“你不做饭，我们都饿死了！你一辈子不嫁我们家，我们全家都饿死了！”说完，甩甩手，悻悻离去。杏儿见状，气更不打一处来，冲胡兰香的背影嚷道：“你这当奶奶的，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你们家小褥子，小被子，啥都不预备，还问我钻在屋里干啥？”胡兰香被杏儿一顿抢白，就不再吱声。
此时，杏儿尽管心里满腔怨气，最后，还是去帮赵桂珍烧火了。赵桂珍听见婆媳俩的吵闹，看见杏儿来烧火，就不好意思起来，说：“嫂子，没事！你去歇着，我做饭！”杏儿见状，就抬眼看了一眼赵桂珍，自己道不好意思起来，心想，刚才自己还那样恨她，想不到她......然后，转身，默默返回自己屋了。吃过午饭，杏儿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就觉得婆婆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就挺着大肚子执意去找二十里之外的赵二虎。
赵桂珍看再也留不住杏儿，就去送。杏儿就挺着大肚子，一步步艰难地穿越20多里山路，到赵二虎商店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