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东方有些理想化,但两边的根本差别大致就在于此,”海归大叔见识过两种世界,也领略过两种环境下现实的人性——很多人性底层的东西其实是相通的,他很乐于看到人们开始思考症结所在,但并不希望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把某些偏离实际的幻想投射到东方世界,这会让同样的病根造成新的症状和蒙蔽,“那两场战争也正是这两种世界观的对决,一边,不但想永远当本国国民的君父,其实那种政 治土壤让他们潜意识里也只能把自己视为全世界民众的君父,你不顺从我的意志,远的整你,近的打你;而一边,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每个人的天赋人权不需要什么‘君父’赐予,更不能被‘君父’剥夺,除了基于共识、良知、道德和理性而设定的法律,人不需要服从任何统治者。”
“是哈,这些国家的首脑好像一个个都爹味十足,权本位下他们的角色设定不约而同都是国家的‘慈父’,一个个自觉不自觉地都在往那个角色靠拢。”富二代男友一边说一边似乎在细品那些人的爹味儿。
“难怪这两类国家首脑打交道的实况视频在这儿是看不到的,只有配上解说的宣传…”点到为止,堡垒之国那种舆论环境烙印在海归大叔骨子里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那种反差太过直白,一方的政 治基因和相应生态让他必须以“爹”自居,而另一边的人来自一个没有政 治地位“爹”的语境,于是两边虽然看似在交谈,内里却往往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我演我的,你说你的。如果是东方民 主国家之间,则很少有真正情况,大家可以摊开了有事说事,该争该吵都不是事儿,毕竟有着相近的价值观,都把自己和对方视为一样的人。
“可民之国不需要这种‘爹’,民之国的社会和权力架构中也没有留给这种爹的位置,加上东方文化里从神话时代开始就有某种‘弑父情结’。”疑似历史专业男生显然没经过现实的毒打,不但挑明了那层意思,还不由联想到那条草蛇灰线的文化脉络。
“个人认为那其实不是‘弑父’,而是当人的精神走向独立自主时自然而然会与某种想象中的精神之‘父’脱钩——无论那是‘神’还是‘君父’,只不过反映在文学或神话上会呈现为所谓‘弑父’,毕竟那是文学。”教书先生其实挺欣赏男生能把所学这般贴切地联系现实,只是今天,这“贴切”还不够,“当人的精神走向独立自主,那么他精神核心处便不会再是对某种外在权威的盲从,不再是导致这种盲从的无法自觉更无法自控的欲望和恐惧,而是自我觉醒的良知、理性以及从人作为精神性之存在的自觉中产生的心灵之信。”这些话不仅出于教书先生的想法,更来自今天在场众人给他的感触。
“只有精神上的奴隶才下意识必须一个主人,一个为自己做主的‘父’,一个能让自己归属同时为自己赋予意义的集体;而真正的人,只服从自己的良知和理性,他们是自己的主人,他自己就是一颗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现场一时只剩被一颗颗跳动的心脏鼓动起微微呼吸声。
“奴隶看似必需为自己找一个主人,其实依然是他自己的心在做主,是他的心做出了这个认定,可他只看到认定对象,却全然看不到做出这个认定的心。”古籍女生略一停顿,“而真正的人,多多少少自觉到了…心。”
“所谓‘愚昧’某种意义上说的就是这吧:只见‘事实’,却全然看不见认定这‘事实’的心。”运动装男生既是在说一个客观事实,又好像是从自己内心察觉到了什么,“所谓‘愚昧’就是只见外在,也就是外部世界的所谓‘事实’及其所谓‘外因’‘内因’,却不见…心因。”
“这种状态就像一头被鞭打着只顾往前的牛,它只知往前赶路,却从来看不到是谁在抽打自己。”运动装男生的话让短发女生在自己心里看到了这副图景,图景里正是过去的自己,和与己相似的绝大多数人,“它从没想过鞭子来自何处,甚至没想过有鞭子在抽打着自己前行,所以也就从没看到过那根时时刻刻都在抽打自己的鞭子…”越细看,图景里的某些细节越让她讶异。
“要说‘责任’、要说‘负责’,我想…只有真正的‘人’才会负责,才知道如何负责,因为那不是出于物质层面对奖励的渴望或惩罚的恐惧,而是…从精神觉醒和心灵自觉中产生的使命感…也许还有…悲悯。”刚才有人说“…无关责任,只关乎权术…”击中了黑框眼镜男生的心头,现在从后续的讨论和自己的思考中他隐约知道那是为什么,“而奴隶,无论外在如何表演如何煞有介事,其实它一直都只在欲望和恐惧的支配下苟且着,就像那头看不到鞭子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