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姗姗试探性地写信向舒遒愐求助,结果舒遒愐很大方地派遣锦衣卫连续前来襄助,迟姗姗一问才知,原来对方竟是连翘的哥哥。
“我妹妹时常向我提起你,她在宫中多亏有你照拂了,所以你尽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了!”连续拍着胸脯对迟姗姗保证,有了他的这份承诺,迟姗姗与迟默含顿时信心大增。
三月春深,本该是农夫遍野之季,但连年的旱灾使得多处田地无人耕种,任其荒芜。触目皆是黄澄澄的闲田裸露在暮春的骄阳下,越发显得干热逼人。
糜自成一只脚才迈进院门就遭到了面前妇人的驱赶。
“淑滢,我是你丈夫呀,你不认识我了吗?”糜自成眼含热泪。
“你……你真是我丈夫?”沈淑滢拨开他额间的乱发仔细辨认,惊喜地对抱在怀中的糜妮说:“妮儿,快叫爹、叫爹呀!”
糜妮嫌弃地撇过头去,糜自成尴尬地干笑道:“不怪她,我背井离乡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想必对我有些陌生。”
“大姐,出什么事了?”听见动静的沈漾澜急忙从屋内跑出,看见糜自成后狂呼:“二姐,你快看谁回来了!”
“自成!”沈漫清挺着硕大的孕肚艰难挪步,“人家每天望眼欲穿,想你想得好苦啊!”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糜自成挨个在三姐妹的嘴唇上亲了亲,“岳丈大人既已将你们一并许配给了我,若非迫不得已,我又何尝忍心撇下你们独自出外去讨生活?”
沈漾澜眨了眨眼睛:“那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最想我们当中的谁?”
“自然是漫清。”糜自成轻抚起了沈漫清的孕肚,含情脉脉地地对她说:“我离家时你尚在一个劲地害喜,归家时你已快要临盆了,我日夜朝思暮盼,就盼着此番你能为我生一个带把儿的胖小子。”
“好吧,二姐身怀六甲,理应最受你的牵挂,那你第二想的是谁?”沈漾澜不死心地追问。
“呃,这……”糜自成正不知应如何作答,迟姗姗款款而至:“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一大家子叙旧了。”
“她是睡?该不会是你在外面新找的相好吧?”沈淑滢醋意横生。
“拜托这位大姐,麻烦你讲话注意点——就算他看上了本姑娘,本姑娘有可能会看上他吗?”迟姗姗不客气地冲上前揪住了糜自成的耳朵:“蟊贼,把我老爸的东西交出来!”
“早卖了,否则我哪有钱回家跟老婆孩子团聚?”糜自成向迟姗姗摊牌。
“卖了!你卖给谁了?”迟姗姗厉声喝问,糜自成却根本不认真,迟姗姗挥一挥手,连续从树上跳下,拔刀相向。
糜自成秒怂,跪地求饶,卖惨以博同情:“要不是驿站被裁撤,我会放着好端端的驿卒不做去干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吗?”
“难道下岗失业就可以有理由为非作歹了吗?”迟姗姗反问。
“那我不找借口了,给我一个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这就带你们去找那个将其买走的人。”
“哼,算你识相!”迟姗姗用眼神示意连续将糜自成押上了由迟默含所驾驶的马车,随后共同朝着糜自成所提供的地方赶去。
“他就在这,你们自己找吧。”狡猾的糜自成趁着人多眼杂,再次脚底抹油开溜了,连续正要去追,却被迟姗姗拦下:“算了,当务之急是将他所说的买方找到,至于他本人嘛……呵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我们连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庭住址都知道。”
“没错。”迟默含连连点头,然后对着迟姗姗附耳低语:“他逃不掉的,我刚才已经悄悄地在他身上安装了定位追踪窃听监视器。”
“哈哈,我早就已经发现啦!”迟姗姗做了个鬼脸。
“喂,你们父女两个交头接耳,瞒着我讲啥悄悄话?”连续一脸不满。
“没啥。”迟姗姗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去找那位买主吧!”
圆月东升,光华如水,将街道照得清晰可见,远近的房屋光影班驳、错落有致,街道两旁的柳树枝条低垂,熏风中一丝丝花香袭来,春意浓到了十分。
迟姗姗穿过长安街来到宣武门,进入了一家酒楼,只听有人放声大笑:“关于‘屁’字,我倒有一则趣闻——前朝有个翰林院编修,巧于诙谐调笑。一次他误入宫禁重地,被宫里的太监捉住问罪。编修求太监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这位太监对编修的名声早有耳闻,便告诉他:‘素闻你善讲笑话,今个儿你如能说得咱笑了,放你不难,但只许说一个字,多了不行。’编修才思敏捷,张口就答:‘屁。’太监疑惑不解地问:‘这有什么笑头?’编修解释:‘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宦官笑得前俯后仰,当即便立刻就把他给放了。”
“你这个又俗又污,回去要洗耳朵了。”伍伟业摆了摆手,“咱们还是换个法子行酒令吧,第一句用古诗,第二句用词曲牌,第三句取《诗经》,前后意思要贯串,不可胡乱拼凑。联句上佳的,大伙儿齐吃一杯,以为庆贺;不贯串或有误的连罚三杯。”
“好玩是好玩,只怕难为了天如。”伍昌时微微一笑,“他平日里只知研习经史时文,对那些词牌少有涉及。”
“无妨,我喝酒就是了。”张溥不想扫兴,将酒杯端起浅呷一口,慢慢喝光,略略思忖:“那我先出令。三月三日天气新,好姐姐,携手同行。如何?”
众人见他出语香艳,调笑诙谐,又与眼下时令相合,齐声称好,各贺一杯。
“嫁得萧郎爱远游,妙人儿,遇人不淑。”腾子龙接令。
伍伟业正色道:“嫂夫人小弟是见识过的,何等端庄贤惠,这话决不是她说的,卧子敢是享了什么齐人之福吧!”
未等腾子龙开口,张溥接言:“卧子明日回去,归期既有,酒令便出得不实了。”
众人纷纷闹着要罚,腾子龙只好连饮三杯。
伍昌时接令:“卧子南归正好有现成的句子——不是刘郎是阮郎,阮郎归,笃公刘。”
马世奇抢令:“想佳人妆楼凝望,等得心焦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罗敷媚,期我乎桑中。”
“这可是大大的不通了。卧子本是回家,怎么却说的好似淫奔野合一般?再说,妆楼与桑中并非同一个所在,教人莫衷一是,当罚!”管正传不以为然,刘士斗却辩称:“这有何不解?自然是一个在妆楼,一个在桑中了。梅村刚才不是说了卧子享齐人之福么!”
“不可扯远,误了酒令,乱了座次也该罚。”韦以任监督三人罚了,才接令:“久别重逢,两情缠绵。此事也不是三句话能道尽的,我添上三句:蓉帐暖度春宵,脱布衫,颜如渥丹。”
“好!”众人齐呼,共饮一杯。
腾子龙面色一红:“那是你在家的情形,怎么胡赖在我身上了?”
夏曰瑚待众人笑声止住后接令道:“区区九句若要况其情景,自然不足,我也帮三句:芙蓉如面柳如眉,眼儿媚,窈窕淑女。”
众人啧啧称赞:“原来卧子有这等的艳 福,怪不得急着回去呢!”
伍伟业仰头干了杯中的酒:“既脱布衫,下面自然是鞋袜了。我再送三句:六寸元肤光緻緻,绣鞋儿,硕大无朋。”
伍昌时见他出语几近猥琐,不顾腾子龙脸色有些尴尬,忙问道:“此酒令倒是没有犯规,只是‘硕大无朋’四字从何处想来?”
伍伟业偷睃腾子龙一眼,暗自悔愧:“倒不是讥笑嫂夫人,就是小叔与嫂嫂也不敢胡闹的。这个另有所指,只是事关宫闱,不可随意胡言乱语,万一被厂卫侦知,那还得了?”
“什么宫闱秘闻?定然是假托之辞,怕嫂夫人老大的耳刮子打你!”众人不依不饶,伍伟业知道躲不过,更怕腾子龙误会,压低声音道:“传闻宫里曾有位名唤迟姗姗的一等掌事姑姑,因脚大而被讥讽为肉屏风……”
“是吗?本姑娘怎么不知道啊?”迟姗姗大摇大摆地来到众人面前。
“请问你是?”伍伟业迟疑地看着迟姗姗。
“本姑娘就是你口中的肉屏风呀!”迟姗姗提起裙摆,毫不避讳地展示起了自己穿着38码运动鞋的大脚,众人齐声惊呼,迟姗姗一脸淡定:“你们就不要少见多怪了,赶紧结束这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宴饮,本姑娘有正事要向你们打听!”
“什么正事?”众人异口同声,迟姗姗从书包里拿出糜自成的画像,询问他们之中有谁与其进行过交易。
“有一手镯很是新颖别致,在下从他那买来寄给了拙荆。”腾子龙实话实说。
“嗐,我还以为啥正事呢,不就一破手镯吗?”孟旭嬉笑着举起酒杯,“来来来,咱们继续!方才梅村所说的艳 事,正好替我解围想出个酒令:此恨绵绵无绝期,长相思,寤寐求之。可贴切?”
“贴切倒贴切,不过方才说的是卧子,怎么转到梅村身上?这般跑題的八股文,必被座师黜在孙山以外了,罚酒算是轻的,不能按常例了,换大杯来!”张溥话音未落,孟旭忙道:“莫急!我再换一个:娉娉嫋嫋十三余,好女儿,美目盼兮。”
“什么十三余、好女儿,这说的可是卧子之妻么?哪里着边际?”众人越发不满意,孟旭只得饮了。
夏曰瑚依次接令:“爱月夜眠迟,红禊儿,白露未晞。仍说卧子,想必过得关。”
伍伟业扑哧一笑,弯腰指着夏曰瑚:“夏兄的话太不合情理了,卧子兄可是要夜眠早、起身迟的,夏兄却偏要他迟睡早起,一点都不体贴人,该罚!”
众人这才记起腾子龙妻子的闺名就叫月儿,又是一阵哄笑,吵着要罚夏曰瑚三杯。
“万国衣冠拜冕旒,齐天乐,我武维扬。”张溥怕闹得失了分寸连忙接令,不料一时情急竟乱了令。
夏曰瑚端杯欲饮,听了将杯子一放,拍手道:“好!我有作伴的了,一起喝吧!”
众人附和:“是呀!竟然用起《尚书》来了,也该罚三杯酒。”
“我改作‘赫赫宗周’行吗?”张溥边喝边问。
“行倒是行,只是已经迟了。”众人不依不饶。
腾子龙想起自己落榜南归,心中惨然,长喟道:“龙蟠虎踞石头城,望江南,禾黍离离。”
众人喝得兴起,猛听他吟出此句凄凉的酒令,登时合座寂静,面面相觑。
“大伙儿都在兴头上,卧子却偏要佛顶着粪,白墙点墨,拈出这样的酒令,实在是大煞风景。词语虽工,却与情景大不相宜,也要罚上三杯!”伍昌时抢白,腾子龙也觉有些失态,并不争辩,满饮三杯。
张溥长叹一声:“卧子这十四字足抵得上庾子山那篇洋洋大观的《哀江南赋》。‘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金陵六朝古都,历代兴废可以想见,如今做了留都,风雨飘摇二百余年,真如唐人王子安所说: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放眼古今,悲从中来倒也难免,自然要以杯中之酒浇浇胸中块垒了。”
伍昌时拊掌道:“你们俩可真是古今第一伤心人了,难得这般的欢会,竟体味出这么多的悲伤来!我看这酒怕是吃不下去了,还是各自散了吧,卧子明日还要赶早动身呢!我这里正拟了个酒令送他:惜花春起早,春光好,桃之夭夭。”
众人听他酒令说得贴切诙谐,一齐大笑,随后拱手作别,迟姗姗却依旧盘桓。
“姑娘,你还想怎样?”腾子龙也起身离座。
“我要跟你一起去找你老婆。”迟姗姗的回答令腾子龙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