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爱丽丝小姐。”
“早上好,莎莉耶大人,可能是早上吧,也可能是晚上,我不清楚。”
想不到,第一个来探望我的,竟然是十二席红衣枢机之一的莎莉耶主教,虽然那件事情过去了很久,我们也没有再提及过,但我仍因那件事对她保持着一部分厌恨。
“现在是周二早上六点,爱丽丝小姐,时间有限,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周四下午你会被带到异端审判庭,教宗会到场亲自主持。”
我佯装惊讶,
“这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莎莉耶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什么,朝一旁使了个眼色,狱卒就默默退开,随即她透过缝隙递给我一颗亮晶晶的蔚蓝色玻璃珠,让我吃下去。
我接过珠子迟疑着,她见状补充道这是子爵的示意。
我将信将疑的把珠子吞入腹中,身体忽然颤了一下,随即有种轻飘飘的奇怪感觉,
“这味道可真糟糕。”
“爱丽丝小姐,艾尔文子爵让我转告你,无论教宗对你提出什么问题,你都只需要回答是。”
她似乎很匆忙,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再两步折回来,满脸洋溢着幸福,
“对了,爱丽丝小姐,我们的孩子,是个健康的男孩,名叫米歇尔,还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等等!你是说……我们?”
莎莉耶说完转身就走,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在意,并没有回答我。
探望的时间太短了,我躺回地上翻来覆去,反复回味着莎莉耶讲的话,那颗蔚蓝色的玻璃珠,无论任何提问都回答是,我们的孩子米歇尔……
既然是子爵让莎莉耶带给我,那必然不会是普通的珠子,吞下后那种飘忽的感觉就一直存在,也不像是药物,如果是魔法道具,很难去想象这个道具有什么作用。
我侧头看着墙角没倒过的木桶发愣,莎莉耶没提醒我要不要上厕所,这珠子会不会在我方便时排出去?如果排出去了?该不会要重新捞出来再吃下去吧……我的天,这太恐怖了,我绝不会这么做。
其次,教宗无论提出什么问题,我都要回答是,这个可以理解,如果回答不是的话,应该会遭受一些身体上的折磨吧。审判庭上还能提出什么问题?无非就是各种罪名罪证,都让我承认了呗,包括那些圣教廷无法解决的魔法事件,即使不是我参与的,大概也会扣到我头上来,人类的历史进程中总少不了我这样的重要人物,可怜的替罪羔羊。
说起羔羊,我就想起李安嵐留下的纸条,“羔羊揭开了封印”,在经书最后一卷,有关末世的预言里,我确实看到了有关的信息,里边内容或许有浮夸的性质,但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正在发生的事情都与之对应上了。
我最在意的反而是她最后那句话里,“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她用错了词语?还是我理解错了?她所说的“我们”或许是她和另一个人,总之,虽然见过许多超出常识的事情,但还是难以相信两个生理结构相同的人能繁育后代这件事。
先抛开米歇尔是不是我后代的问题不谈,莎莉耶身为红衣枢机,生下孩子这件事就是违背戒律的严重问题,大抵是免不了上绞刑架,但她丝毫不避讳的说与我,是信任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还是她的权利大到足以避免受刑?
不明白,不明白……无所谓了,我不过是个待审的囚犯,等待我的结局,不知会是什么,说不定会有人救我出去,也说不定会死在绞刑架上,哦,估计是用火刑。
我在地上刮出一条痕迹,代表现在,以粗略的记录时间,好明确大概什么时候审判我。
今天是热闹的一天,没过多久,我再次听见的脚步声,这次的人更多,除了狱卒以外,还有盔甲部件碰撞的声音,还有脚链的声音,看来是有新邻居要入住,我起来拍了拍裙子,贴近窗口去看。
与我所想一致,看不见犯人的脸,小小的脚没有穿鞋子,腿上都是伤痕,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少年,我努力改变视角,从圣骑士包围的空隙间看去,什么样的孩子才会被带到这里来?
仅有一瞬间,终于看到了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容,没想到居然是熟人,拉斐尔,就住在我左边的牢房。
离我最近的圣骑士转回头看见我,是那位鹰眼般的骑士,他直勾勾的盯着我,而下一瞬间,我听到银剑出鞘的声音,本能的迅速后退,一眨眼,剑尖出现在刚刚我趴的位置上,再慢一点,我的眼睛可能就被刺瞎一只。
挺暴躁的家伙,只是看一看都不行。
确定他们都离去后,我敲了敲墙壁,
“哈喽,拉斐尔,还记得我吗?”
数秒后,他用微弱沙哑的声音回应我,
“米迦勒……”
“请叫我爱丽丝。”
比起大天使的名讳,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对拉斐尔说的略有不满,他停顿了一下,
“爱丽丝……救救我。”
嗯?我瞪大眼睛,
“……我的天!是我听错了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
“救救我……求你了,看在主的面上……”
我放下嘲讽玩弄的态度,严肃起来,
“是你杀了丽娜?”
一阵沉默后,拉斐尔承认了,是他杀死了那个女人,没有多余的解释或者理由,杀了就是杀了,如果拉斐尔不杀,死的就是他自己。
或许是多日在牢房里思考,我逐渐接受了丽娜已死的事实,所以现在也能冷静分析,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我整理了下已知的信息,缓缓问,
“他们为什么要狩猎你?”
拉斐尔苦笑了声,接着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跌落人世的天使……就像一头羊掉进了狼群,没有人会不渴望夺取神的权柄……”
我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等了一会儿,拉斐尔见我没有出声,试探着问,
“米迦勒…不,爱丽丝,你应该拿到钥匙了吧?”
我看着手腕上的金色剑印,
“拿到了,顺便也带昔菈出来了。”
拉斐尔难以置信的问,
“什么!……你把那家伙放出来了?”
随即,拉斐尔疯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做得好!太棒了!就应该这样!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爱丽丝还是米迦勒了!”
我疑惑的问,
“这是什么意思?”
拉斐尔的笑声停了下,
“昔菈的权柄名为[杀戮],她身负的刻印是[末日],一旦她现身于人世间,世界就会进入死亡的倒计时,你敲响了末日降临的第一下钟声,这可太棒了!”
我询问拉斐尔,什么是权柄?什么是刻印?他心情确实好极了,在参杂笑声的回应中,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简单理解下,权柄,可以视为天使的能力与个性;而刻印,则是永恒之主赋予天使的契约与职责,同时携带与职责相关的能力,身负刻印的天使,会无条件的自动执行刻印的内容;普通天使基本只拥有权柄,唯有高阶天使才配拥有刻印,刻印所携带的能力要远超过权柄。
拉斐尔的权柄是[知识],刻印为[治愈],然而他的刻印已被李安嵐夺去。
米迦勒的权柄是[光辉],刻印为[救世],但我的刻印,早就被我舍弃了,一同舍弃的,还有[救世]所携带的能力,而权柄[光辉],或许是因为米迦勒还没觉醒,所以从未出现过。
拉斐尔告诉我,天使与人类之间,可以相互夺取彼此的权柄和刻印。
夺取的方法有许多种,或借助魔法,或逼迫天使转让,也可以采用交合繁育的方式,不过最简单直接的,就是吃掉,权柄所在为心脏,刻印所在为大脑。
但如果夺取的权柄超出了人类身体的承受范围,就会导致人暴毙;夺取的刻印超出了灵魂的承受范围,就会使人疯癫或意识死亡,值得一提的是,获取刻印的人类,依旧会履行刻印契约的内容,目前还没有任何一种方式可以分离刻印与其能力。
虽然拉斐尔拥有[知识]的权柄,但他知晓的所有事物里,并没有人类灵魂和天使灵魂共存一体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灵魂融合。
然而他这次降临,却见到了几个活生生的例子,他猜测是由李安嵐兄弟或者其他什么人研发了这个方式,最早例子就是灵魂融合并不完善的芙蕾雅和昔菈,其次是灵魂融合近乎完美的艾德恩与加百列,最后是我,爱丽丝与米迦勒。
也许是米迦勒的权柄与刻印过于强大,导致苏醒过程十分缓慢,但拉斐尔断言,无论过程有多慢,米迦勒的苏醒是必然的结果,如果融合出现差错,就会变成爱丽丝与米迦勒共同争夺身体的局面发生。
但毫无疑问,如果无法成功融合的话,最终就是米迦勒的灵魂吞噬爱丽丝,占据身体控制权,毕竟人类灵魂与天使灵魂相比,人类的灵魂,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无论是否成功融合,一旦米迦勒苏醒,我,都会沦为众矢之的,变成狼群们争夺的羔羊。
但现在,出乎意料的是,昔菈的[末日]刻印开始发挥作用,影响着世界的运转机制,最终会将人类世界带入彻底的死亡,而原本米迦勒的刻印[救世],则被李安嵐兄弟用不知名的办法抹消去除了。
舍弃的刻印无法再取回,永恒之主也消失了,没有刻印,米迦勒就没有能力履行[救世],而昔菈的[末日],此刻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那么结果就是,这个世界,天使也好,人类也罢,除了那位消失的永恒至高之神,所有的一切生灵,都会回归到终极静寂的死亡,无法再开启下一个时代,一切将会完全的结束,回到,根源。
拉斐尔向我确认了带出昔菈的时间,末日的倒计时共有一百天。
“如果你说的时间没有错误,那么两天后,天空崩裂破碎,日月变换无序,雷电、风暴、地震、海啸、火山喷发,彻底毁灭前,无尽的灾难将会接踵而至。”
我浅笑着,
“那确实是很棒的事。”
拉斐尔笑声渐止,
“……说的没错,但你,就不想阻止吗?我是说阻止末日。”
我摇头答复,
“没想过,为什么要阻止?全都去死好了。”
拉斐尔还是不太相信的问,
“你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当然,我有必要开玩笑吗?我早就恨透了这个糟糕的世界。”
接下来就是静寂无声的沉默,隔了许久,拉斐尔缓缓开口,
“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应该跟你联手才对。”
我笑了笑,
“如果是在进入秘境之前,说不定我们会合作愉快,但现在,我正思考着该怎么折磨、虐杀你。”
拉斐尔也跟着笑起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能轻描淡写的说着毁灭世界的话,却因为我杀了一个人类要置我于死地?”
我的语气逐渐冷下来,
“当然,因为世界上没几个人会真心对我好,越是稀少,就越是弥足珍贵。”
拉斐尔没有再出声,我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坐在桌前,琢磨着拉斐尔的话,撕下经书最后一页,在蜡烛的火光上引燃,看着纸页焚烧殆尽。
记得加百列说过,当我需要昔菈时,就呼唤她的名,现在要用吗?杀掉,拉斐尔……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此之前,我所做的事情,似乎都是医生子爵在刻意引导,并呈现出他们满意的结果,可如果真是这样,我带出昔菈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吗?好像不是。
所以后面才会有伊莎贝尔的夜访调查,或许他们会因为末日的到来而焦头烂额,会想方设法恢复救世的刻印,又或许,这末日是他们喜闻乐见的结果。
当然这些也都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再撕下一页,重复的看着这张写满预言的纸燃烧,化为灰烬。
接着吹灭了蜡烛,躺回床上睡觉。
睡梦中,我身处一个小小的孤岛中,四周是望不见地平线的大海,头顶广阔无垠的蓝天,有零散的浮云从头上慢慢滑过,我知道这是在梦里,脚丫踩在湿润的沙滩上。
“爱丽丝……来这里……”
有谁在呼唤我,一遍又一遍,声音虚弱的,呼唤着我。
来到海边,那个呼唤我的声音似乎是来自深海之下,或者在这座孤岛的正下方,低头看着海水映出我的面孔,不由得心里一沉,那恐怖的痕迹,依旧完好的印在我半张脸上。
梦到这里,我便惊醒过来,床在晃动!不!是整个大地在晃动,地震了!我听到桌上烛灯与经书掉落的声音,墙面有碎屑震落到我身上。
奇怪的是,我安静地躺在床上,并不感到惊慌,镇定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过了一会儿,地震停了,我意犹未尽的翻了个身,下床在地摸索着烛台,点燃蜡烛。
在点燃蜡烛的刹那,有个似乎熟悉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我看着震裂的墙壁与天花板,扭曲破碎的经文,隐隐听见有低沉的轰鸣声,是雷声,在如此深的地牢里居然也能听见雷鸣。
随即响起慌乱噪杂的脚步声,许多狱卒和圣骑士往这边赶来,透过因地震而歪斜的窗户发现,我隔壁的牢房震塌了,露出大块空洞,不用说,拉斐尔肯定借着这个机会出逃了,刚刚那个身影,就是他。
突如其来的地震,是偶然吗?还是拉斐尔搞的鬼?又或者……是末日开始的征兆?
在这阴暗狭窄的房间里,我可没办法去求证。
一个狱卒和圣骑士提着灯照进来,确认我还在里面,又检查了一下牢固的门窗,这才放心的跟上其他人去追捕拉斐尔。
我自然没有全盘相信拉斐尔所说的话,不否定其中有真实的内容,但不一定全部是真的,谁知道呢?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没办法证明。
拉斐尔这家伙,说他幸运吧,一直在被各种各样的人追杀,说他不幸吧,每次临死之际又能被他逃出生天,倒也怪可怜的。
那之后没再发生过什么事,又回到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不知道有没有要到审判我的日子了,大概早就超过预计的时间了,因为什么事情延误了吧,拉斐尔没有再被带回来,或许逃出去了,也或许被就地处决了。
在床上躺的久了,浑身酸疼,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如往常,听见狱卒的脚步声响起,我以为是来送饭的,可随后便听见了圣骑士盔甲碰撞的声音。
他们在我的牢房门前停下,圣骑士探头看了眼,
“爱丽丝·罗温?”
“是的,是我。”
审判我的日子到了,我起床整理下衣着与头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体面。
跟着圣骑士一路向上走去,记不清走了多少楼梯,我也逐渐清醒了,前面的楼梯边有一个没了玻璃的窗口,应该是在上次地震中震碎了,有光从窗口照进来。
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光了,因此在走过窗口时特意驻足观看一会儿,这时应该是早上,有些阴霾,却没遮住太阳,初升的暖阳覆盖着我,天空像是破碎的镜面般,裂痕遍布,似乎随时会塌下来。
“快走。”
“是……不好意思。”
圣骑士催促着,我挪开脚步向上走去,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这片天空。
“发生了什么吗?”
我试着询问圣骑士,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很快便走到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彩色的玻璃照不亮阴暗的宫殿,中间是一块圆形空地,一层两米高的墙围着这圈地,墙后是两阶坐满人的高台。
从装饰来看,第一阶座无虚席,是异端审判会的执行官们与圣骑士长们,第二阶的间隔更宽裕,一共十三个座位,两旁是神情静穆的红衣枢机们,最中间是奢华的座椅,端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头戴金色的高冠,纯白的衣袍上有金丝的纹饰,两肩垂下金黄色的披带,一手拄着权杖,一手拿着经书,是那位在世界上都久负盛名的教宗。
第二阶有两个空位置,分别是李安文和莎莉耶的座位,我反复确认了一遍,确实没在人群中看到这两个家伙。
我身边的圣骑士们分成两列站好,齐齐向高台上行礼。
最右边的红衣枢机站起来,挥了挥手,两个圣骑士来到我身边,一左一右把我架起来,朝那片空地走去,我挣脱他们的手臂,
“我自己能走。”
两位圣骑士看了眼那位站立的红衣枢机,后者打量了我一番,微微点点头,这才默许了我可以走过去。
来到空地中心,只听见那位红衣枢机用低沉的声音说,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