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有些失魂落魄的沈承德畏惧的看了沈宁一眼。他垂着头,身子微微发颤。
说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每一次看到沈宁他都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最起码,看起来他是真的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屋子里还飘着檀香的味道,但沈承德的心却一点也安定不下来。
“吓着了?”
沈宁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茶后问道。
“是……不是!”
有些失神的沈承德有些惶恐的说道:“为皇叔做事,侄儿不敢害怕,也不能害怕。”
“无论如何……”
沈宁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你现在是皇帝,皇帝最应该具备的就是勇气。
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不是假惺惺的在做什么样子。
看起来……似乎你性子里最缺乏的就是勇气。
当然,还有韧性,你就好像在风中来回摇摆的墙头野草,哪边的风劲道大一些,你便顺着风的方向躬身施礼。”
“但你骨子里还有一份偏执,缺乏勇气的偏执往往会让你变得越发痛苦,甚至会做一些疯狂的事,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孤知道,不该逼着你坐在一个你不愿意坐的位子上,这对你来说压力确实太大了些……但你却没有学会如何做到无为这两个字。”
“你心中有不甘。”
沈宁淡淡的说道。
“侄儿不敢!”
“你进了太极宫之后,便吃住都在御书房……很少回寝宫,也很少去外面走动。
你喜欢坐在御书房的书桌前面写字,而且喜欢用朱笔写。”
“侄儿……侄儿只是无聊。”
“你不必惶恐什么。”
沈宁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孤不会杀你,但也不希望看到什么龌龊事。”
他指了指书架说道:“这御书房中有一个密道,你可知道?”
“侄儿不知……”
“你不知道,但沈原知道。
刚才你说,你为我做事不敢有害怕……如果当日秦大家没有及时出现在御书房门口,杀了三木之后沈原是不是会成功离开太极宫?
三木是孤的人,沈原不知道,你却是知道的……你明白孤说的意思吗?”
“侄儿错了!”
沈承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这办法不会是沈原想出来的,只能是你。沈原就算当时再慌乱,也不会认为装扮成一个太监能混出去。
但你却知道可以试试,因为三木是孤的人,是通闻府的人,所以穿上三木的衣服混出太极宫未见得不能成功。
这并不是一件很难推断出来的事,孤不想深究你这样做是出于害怕,担心自己被杀还是真的想沈原逃走,但你却终究是错了。”
沈宁看着沈承德,一字一句的说道:“而且,也不要再在孤面前装出这副惶恐惊惧的样子,你害怕是真的,但绝不似你表现出来的这样。
沈家的人没有一个傻子,也没有一个白痴,而且沈家的人都很会做戏……这一点,孤很早之前就看的很清楚。”
听完这番话,沈承德的脸色才真的变的难看无比。
“其实不需要仔细去想,也能猜得到你放沈原走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要沈原不死,沈世永不死,你就还能继续坐在皇位上,哪怕你是个毫无实权的皇帝。
相反,如果外敌皆被孤灭掉,那么你这个皇帝也就没了意义,你害怕的……其实是这个。”
“徐一舟带你来大业的时候,他说你惶恐不安,但不是真的惶恐不安。
他说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虽然藏的很小心,但还是瞒不住他。
你或许是这样打算的……”
沈宁站起来,缓步走到沈承德身前说道:“先坐上龙椅,有没有实权不必在意。
因为你是皇帝,而百姓们对皇帝都有些愚昧的惧怕和盲目的信任。
朝廷里还有不少和孤作对的人,百姓,和孤作对的朝臣,都是你可以利用的人。
只要你在龙椅上坐的时间足够久,你就会找到掀翻孤的办法。”
“对吗?”
沈宁蹲下来,看着沈承德惨白的脸说道:“沈原进你的御书房,你吓得跌坐在地上……也是假的,你在演戏给孤看。”
“你巴不得我和沈原斗下去,巴不得沈世永能打回来。”
沈宁拍了拍沈承德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你不需要怕什么,因为你想的没错,在外敌都清除掉之前,你的皇位还是稳固的。
孤不会动你,你还可以如以往那样活着。”
他站起来,缓步走向门外。
“皇帝的寝宫那里的密道已经堵死了,御书房里这个也就没了意义。
虽然不知道沈原曾经多少次走密道来御书房和你商议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经常走密道去寝宫对沈原请教什么,但你以后就可以常住寝宫,不必来回这么折腾。
另外,寝宫的大门以后由通闻府守卫,很安全。”
沈宁回头看了一眼沈承德,嘴角上的笑意格外的森寒。
“你杀沈原,是因为你怕孤知道……你和他早有密谋,但无论如何……孤得谢谢你,因为孤很难亲手去杀。”
流血日后第五日,皇帝沈承德因为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体虚弱,无法上朝,所以决定在寝宫静养,直至身体康复为止。
九月十二,大唐建国之后的第一位纳言裴寂上书,以身体多病为由请求告老还乡。
宁王三次挽留,裴寂之心坚定,宁王随即赐良田百顷,银一万,锦缎千匹,准其告老。
九月十三,尚书右仆射虞世南,中书令刘政会,兵部尚书张公谨上书请罪,宁王念其三人忠心,留居大业。
尚书左仆射虞世南降为礼部侍郎,中书令刘政会降为工部侍郎,兵部尚书张公谨降为户部侍郎。
九月十五,宁王任命杜如海为宰相,总理朝政。
任命徐一舟为兵部尚书,上官致远为礼部尚书,房彦藻为户部尚书,魏征为都御使,裴操之为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独孤学官职不变,和胜为兵部侍郎,暂代兵部尚书事。
九月十六,宁王下旨兵部筹集物资补给,抽调大业城宁军精锐八万准备南征,以景慎之为先锋大将,夏逢春为副将,领兵两万先行南下。
原礼部侍郎上官致远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武当山,宁王令通闻府急传讯息,让上官致远原地停留,等待景慎之的先锋军。
城中待发的诸军集结操练,随时准备随宁王殿下亲征。
天策上将军府
沈宁放下手里的书册,专注的听着下面几个人的话。
一排椅子,坐在最靠前位子上的便是宰相杜如海,后面的是户部尚书房彦藻,礼部尚书裴操之,兵部侍郎和胜。
裴操之是兴业年间的齐郡郡守,与周末名将杨继聚一文一武,乃是齐郡太平富庶的屏障,正因为有裴操之在齐郡,杨继聚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率军剿贼。
两个人极有默契,可以说,没有裴操之在背后的支持,就没有在前面齐郡精兵的百战百胜。
齐郡归属宁军之后,裴操之被任命为齐郡太守,辖齐鲁两郡,在文官中的地位仅次于杜如海。
此人能力有,而且算是宁军嫡系出身,所以上位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宁军中的文臣不多。
“主公,大业初定……这么快就出兵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臣以为,还是应该再等几个月才好,待来年春暖,大军休整,粮草齐备,而且还能从东平郡,齐郡,江南各郡,还有太原调集人马。
到时候就可以集数十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南下……沈世永就算能打下荆襄之地,也万难抵挡。”
“臣……附议。”
裴操之微微俯身说道。
沈宁嗯了一声,没有答话而是问和胜道:“你怎么看。”
和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臣初到大业,本不该对不知之事多做谬论……但臣却不敢不如实尽言。
荆襄之局势,臣以为……还是应该尽快在意的好。萧铣麾下拥兵四十万,且不似窦士城麾下人马多出绿林。
之前萧铣对川蜀用兵,又分兵驻守各郡,沈世永钻了空子,所以才会以不足二十万的草莽攻城略地,占尽先机。”
“襄阳城被困,可城中守军只怕不下五万,沈世永万难轻易攻克,即便攻克,襄阳城下沈世永的人马损失必然极巨。
若是待萧铣派去南征的精兵赶回来,只怕沈世永就再难有得胜的希望。
他现在只能求快,在萧铣的精兵回援之前攻克襄阳。
所以,臣以为,虽然没有通闻府的详细的情报,但不难分析出,襄阳之战必然惨烈。”
“趁这个时机,主公大军南下,正合时机。”
沈宁嗯了一声,又问房彦藻道:“户部可还有余钱?”
“有!”
房彦藻点了点头道:“若以十万人马计,军饷无忧。
府库中的银子足够用的,刘武贪财,倒是攒下来一大笔钱。
从兴洛仓和黎阳仓调运过来的粮草已经到了两批,最后一批最迟三五日后就能到。
王崇山是个办事爽利的,他只去了东都那边一个月,许多死帐烂账都已经理清,东都那边库存的银子,比起大业还要多一些的。”
“江都更多,可惜毁于司徒伯山之手。”
沈宁叹了口气笑道:“杀刘武虽然让司徒伯山背上了恶名,可白花花的银子属实没少往自己怀里塞。
司徒伯山在河北被窦士城所杀,那些银子倒是大半都便宜给了窦士城。”
沈宁站起来,推开窗子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自打进了大业城,孤的性子就越来越优柔寡断……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城中的日子太过于清闲,以至于生出惫懒之心。
打荆襄,确实正是时机。沈世永在那儿搅的乌烟瘴气,梁军损失极巨,不管是沈世永胜还是萧铣胜,南征之事都不能再等下去。
机会不会一次一次的来,也没有第二个第三个沈世永跑去替孤消耗萧铣的兵力。”
“放走了沈世永,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河北之事就交给茂功去做了,秦勇守齐鲁根基之地,孤也放心……刘进达虽然才到南边去,但招募几万人马还是没问题的。”
他看了裴操之一眼说道:“本打算也是把你派过去帮刘进达,但大业多事,就只好把你又留了下来……待孤大军离开长忆安后,你也不能闲着……替孤守着粮道,重中之重。”
“喏!”
“就这样吧,既然早晚要打,那就趁早打……孤自己放出去的祸根,那孤就自己去除掉。”
与此同时,距离大业城二百一十里外。
呼乞那朵颜撩开车窗的帘子,眉宇间有些担忧。
“通闻府还没有消息送过来,莫非大业出了什么事?”
她低声自语,语气稍显不安:“格楞泰,再快点!”
赶车的雄伟汉子应了一声,啪的甩响了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