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将登太行雪满山
上回说到,霍青从罗兰处返回,遇到赵弓挑衅,霍青本就心情不爽,遇上个送上门来的,自然也不客气,将其痛打一顿,逼得赵弓连连叫爹,才算了事。王季传命,让霍青去见马原,一番比武之后,马原让霍青为自己倒茶。霍青瞧着茶壶、取出毒药,犹豫万分,难以决定,到底这毒是放,还是不放,且容后文分解。早晨时分,众军起床、校场集合,等待马原检阅部队、开始训练。素来喜欢早起的马原将军,居然一直没有起床,诧异之下,王季进入大帐之中,发觉马原毫无呼吸、脉搏毫无起伏,王季惊倒在地:马原将军……死了?!
王季冲出大帐,全身战栗,声音颤抖,尖利嘶哑,犹如夜枭:“将军……”
他连滚带爬,手抓衣领,撕开,露出瘦弱的胸口。
朝夕相处六年,王季见过马原声色俱厉,见过马原幽默诙谐,看到他的疲惫无奈,看到他的执着坚守。
别人眼里,马原是恩威兼具的将军;
王季心里,马原是唯一疼爱自己的亲人。
痛苦令王季窒息,他无数次憧憬:待马原告老还乡,他随之而去,照顾其安度余生,报答恩情。
如今一切皆为泡影,父母走时,王季哭得痛不欲生,现在感到肝肠寸断。
他跌跌撞撞,摔倒在地,起身,满口鲜血喷出。
两个卫兵冲过来扶起他,声音急切:“小三儿,你倒是说啊,将军到底怎么了?”
王季强抑制悲痛,喉咙挤出话来:“将军……死了!”
短暂沉寂,消息突然,官兵陷入惊愕之中:
怎么可能?将军怎么可能会死呢?
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清晨集合时,见到甲胄整齐的马原将军早早站在大帐之前;
习惯武装越野时,跟着负重累累的马原将军,一起爬山越野、踏雪卧冰;
习惯演习时,马原将军亲冒矢石、带队冲锋,他们紧跟其后、无所畏惧;
习惯闲暇之时,与平易近人的马原将军开个玩笑、讲几个荤段子;
习惯生病受伤时,马原将军会亲自前来探望,送来热腾腾的病号饭。
对很多人而言,马原不仅是军事主将,更是精神上的父亲。
哭声不知何处响起,蔓延开去,训练场悲痛弥漫,哭得捶胸顿足、声嘶力竭。
“别哭了!”一名军官冲到大帐跟前,回身朝众人大喊,“这事儿不对!”
他一把揪住王季,“将军身体一直很健康,昨天我还看他打拳呢。”
“没错!”一个士兵附和,“将军功夫那么好,身体倍儿棒,怎么突然就死了?”
人群不知哪儿传来一句:“将军肯定是被人害死了!”
立刻得到呼应:“不能让将军死得不明不白!”
军官揪起瘫软的王季:“小三儿!你老实说,昨晚上,将军睡觉之前,都见过谁?”
“这……”王季犹豫了,昨晚将军只见过霍青,但无论如何,他不信霍青会害将军,这源自对霍青的熟悉,更源于对霍青与马原关系的了解。
“我知道将军见过谁。”赵弓的尖嗓格外引人注目,“霍青!”
他指着王季唾沫星子横飞:“昨晚是小三儿来通知霍青去见将军的,不信,你们问他!”
军官问道:“他说得是真的吗?”
王季垂下头去,他记得很清楚:霍青昨晚在将军大帐待到很晚,他走后,将军才休息。
众人见王季沉默不语,均知赵弓所言不虚。
军官捏住王季的下巴,把刀架上他脖子:“别装蒜,快说!”
王季脸白了,心里明白,官兵们已是半疯狂状态,再不回答,他们真能把自己生吞活剥:“是真的。不过……”
有前半句就够了,军官将他扔到一边:“霍青来了没有?”
没人答应,人们将目光投向与霍青同班的刘沉、赵弓、董顿。
刘沉刚想开口,赵弓抢过来:“没在,那小子昨晚上就没回宿舍。”
他没叫霍青班长,即便霍青没有杀马原,可众目之下抢罗兰、揍他、害得他无奈叫爹,这些所作所为,足以切断一切战友情分。
“昨晚上,我看见那小子溜了,”哨兵回忆,“我问他干嘛去,他拿着令箭说,将军让他去办理紧急军务。”
刘沉张张嘴,想为霍青辩解,却不知如何开口,而且他也不知如何为霍青辩解:
将军死之前,只见过他;将军死后,他跑了。
这种表现,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凶手。
刘沉叹气,回头,目光与董顿相遇,都读出了彼此的担心,也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仇恨与愤怒,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军官大声说道,“兄弟们,将军在世之时,不曾亏待我等,现在将军被人所害,咱们要不要给将军报仇?”
众军齐声大吼:“报仇!报仇!”
“兄弟们,咱们都不是瞎子,将军生前对霍青有多好,咱们都看在眼里,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该不该杀?”
众军齐声怒吼:“该杀!该杀!”
“兄弟们,青龙军团军规:主将死,能生擒或取凶手项上人头者,可接任将军之位。兄弟们,出发!”
青龙大营门开,如狼似虎的彪悍战士们冲出门口,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生疼;
无论是为马原复仇,还是为加官晋爵,他们都义无反顾踏上了追捕霍青的路程……
八小时前
夜寂人眠,喧嚣散去。
烛光朦胧温暖,照在罗兰洁白如雪、光润凝脂的肌肤之上,她背靠浴桶内壁,双腿轻轻水中滑动,感受水的炽热与抚摸,犹如情人的手。
罗兰低头,水中倒影,面孔绝美,双眸湛蓝,高耸丰满的胸,纤细的腰,平坦的小腹,浑圆玉润的翘臀,白皙修长的双腿,美得无瑕,美的令人心神荡漾;
她的美貌令人妒忌,眉间心上,却满是忧郁;
烟花之地,全靠演技,人间婆娑,全无颜色,万般红紫,过眼成灰。
罗兰喜欢久久泡于热水之中,只有这样,心情才能放松。她叹口气,不知此种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玉臂出水,寒气让光洁肌肤微微战栗,初春已到,乍暖还寒,温热水中出来,依然能感到些许寒意。
罗兰打个寒战,纤手一拽,抽过浴巾,准备裹在身上出浴;
她成功威胁霍青,并察觉其弱点:胆小,稍加威胁,就茫然失措。
但也让罗兰担忧:此人胆小如鼠,敢去刺杀马原吗?他难道不会向马原告密?
距离霍青离开,已过四个小时,等待让她焦虑。
突然,一缕细声传进耳中,似乎从窗户传来,罗兰屏气静听,一切安静如常;
她深吸口气,缓解急促心跳,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声音,自己太紧张了。
间谍是勇敢者的游戏,无数间谍奉此话为圭臬。
一朝成为间谍,一种新的生活体味将与你为伴,无尽恐惧、压力、焦虑,犹如蚀骨之蚁,慢慢消磨你的信心、勇气,直到将你折磨得精神崩溃、筋疲力竭。
现在你可以在浴盆中享受热水澡,下一秒就有可能被抓起来,扔进阴冷潮湿的监狱等死;
没人承认你,没人救你,能痛快地死,已是上天仁慈,更可能是酷刑中感受无间轮回;
间谍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蹈,没大心脏,干不了这行儿。
罗兰从浴盆里站起来,用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窗户猛然打开,冷风袭来,她打个哆嗦。
一条黑影随之跳进来,罗兰一惊,连忙跨出浴桶,一个箭步冲到墙边,抽出汉剑,剑尖直指来者;
奇怪的是,黑影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借晃动烛光,她看清来者:霍青。
罗兰先内心一松,无尽等待,总算结束,但见霍青盯着自己发呆,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一丝不挂,顿时又羞又气:
“喂!你看够了没有?!”
霍青没反应过来,他不敢从前门走,怕被宪兵发现,所以绕道而行,避过巡逻哨卡,趁黑摸到罗兰房外,从窗而入;
刚进来,恰逢美人出浴,他何曾见过此等场面,登时呆若木鸡。
罗兰见霍青毫无反应、看个没完,愈加生气,放下汉剑,端起一盆冷水,兜头泼去;
霍青从头到脚,浇个通透,成了落汤鸡,冷水一激,浑身打个激灵,连忙转过身去:“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罗兰哭笑不得,见他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觉得他单纯至极、傻得可爱,不由内心一软,真想将他抱在怀里抚慰一番;
但一股心酸袭上心头,罗兰随即压下内心波动,拿过浴袍,裹住身体:“看都看了,还不敢承认,哼,男人!”
“啊?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霍青低声辩解,心虚之下,声音无力,“而且,我还不是男人……”
“你……”罗兰刚想说,你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当即反应过来,此话另有含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罗兰颇感诧异,营妓院中,耳濡目染旖旎之事,荤话腥事权当乱风过耳,早已练得心如铁石、平淡如水;
可不知为何,霍青一句看似调戏之语,竟能让她脸红心跳,当真不可思议。
心乱如麻,罗兰更加生气:哼!臭男人,就会装纯欺负我!
她可没好好想想,二人打认识到现在,是她一直欺负霍青。
罗兰面色绯红,拿起毛巾,扔到霍青怀里,心中怦怦直跳,嘴上可不饶人:“少废话,说正事儿。”
霍青心力交瘁,反应迟钝,没接住,毛巾掉在地上;
他倒不嫌脏,蹲身捡起,慢慢擦去脸上的水迹,毛巾上的尘土抹到脸上,成了大花脸,浑然不觉。
罗兰本想提醒,毛巾已脏,要给霍青换一块,见他这副尊容,忍俊不禁,另取一块,沾满净水,为他擦掉脸上灰尘。
霍青支撑不住身体,任罗兰为他擦拭,走到旁边坐下,拿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喝得急,呛了,他咳嗽、喘息:“我杀了马原。”
说完,他低头不语,双手颤抖,紧握茶杯,茶杯经受不住如斯之力,捏得粉碎,碎渣刺入掌心,鲜血流出,霍青浑然不觉。
短短五个字令罗兰心头一震,她没想到这么快,本以为霍青会反复犹豫矛盾,难免费点时间,继续威逼利诱,方能就范,未曾想当晚便有了结果。
她停下擦拭,不禁脱口问出:“真的?”
“真的!”霍青点点头,闭上眼睛,平复情绪,“他今晚单独见我,让我给他倒茶,我趁他没注意,就把……就把你给我的药,下到茶里了。”
罗兰低下头,用毛巾裹住他流血的掌心,追问:“他喝了吗?”
“喝了,”霍青打断罗兰的话,使劲点头,“我亲眼见他喝下去了。”
罗兰见他满脸惊惶、虚汗直流,不似撒谎:“他喝了之后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霍青手扶胸口,微闭双目,呼吸沉重,不堪重负。
罗兰一听,急了,朝他肩膀使劲一拍:“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怎么还说杀了他。”
霍青惊恐交加、身心俱疲,刚一闭眼,马原音容笑貌浮现眼前,更觉内心大痛,被罗兰这一拍,恼怒异常;
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愤愤之色:“他喝了以后,就说困了,去睡觉了,我怎么能知道他有什么反应?”
罗兰一想,倒也不假,毒药由毕罗花的种子做成,此药无色无味,人喝下去,初期犯困,便要睡觉,而后在睡眠中逐渐死亡。
“你说过,”霍青怒过之后,又生悔意,怕万一罗兰生气,不管自己,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遂低下头去,低声细语,口气满是乞求,“我杀了马原,你就……”
“就和你远走高飞,对吗?”罗兰的口气略带嘲讽,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马原对你如斯恩重,你尚且如此对他,如果相信你对我还能情深似海,除非脑子进水。
千般柔情灰飞烟灭,除去蔑视,她对霍青别无他感,只觉此人枉长一副好面皮,俊朗之下,却是一个自私猥琐的灵魂。
不过,此时此刻,当先稳住他。
罗兰坐上霍青大腿,轻轻吻上他的嘴唇,后者反应炽烈,紧紧抱住她,贪婪吮吸,手微微颤抖,抚上她高耸的乳峰;
罗兰阻止霍青,轻轻推开他,站起来,离开他的怀抱。
霍青没掩饰失望之色,但坐着没动,好像是怕惹罗兰生气:“你……”
罗兰久处风月场,怎能不懂男人欲求不满的德性,她妩媚笑了笑,抛个媚眼:“现在不行,你得赶紧走了。”
霍青欲望冷却,点点头:“是啊,我该走了。”
眼神却迷茫起来:“可是,我该往哪里走啊?”
他杀了马原,赤龙帝国已无容身之地,唯一办法是叛逃蓝鹰帝国。
霍青满是期待地看着罗兰:
她会帮助我吗?她会兑现她的诺言吗?
焦虑灼烧着霍青,命运操控于他人之手,令人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罗兰对霍青此时的心情,心知肚明,见他身体椅子上一点一点蜷缩起来,心中厌恶至极,当真瞧不起这精神上的萎缩,脸上依旧笑颜如花:
“放心吧,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她取出一张事先绘好的地图,交到霍青手中:“你去这里等我,我随后就到。”
霍青取过地图,仔细观看,事关身家性命,必须认真对待,看过之后,他惊讶地抬起头:“绝龙谷?”
“对,”罗兰点点头,“此处没有青龙军团驻军,很安全。”
霍青微微心安:“我们一起走不好吗?你留在这里多危险啊。”
罗兰看似兑现承诺,可霍青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仿佛只有两人一起走,他才觉得安全。
罗兰笑了,霍青有此请求,不出乎所料,她拿起毛巾,轻轻擦拭霍青身上水渍,揽住后脑,将胸贴紧他的脸,如哄孩子一般,萦音轻柔、犹如耳语:
“你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相信我,我一定会去找你,别忘了,我们约好了,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我还要给你生孩子呢。”
霍青闭上眼睛,听罗兰绵绵软语,感受她丰满温润,内心没有一丝情欲,无比温馨;
除了母亲,他从未和异性如此之近,罗兰给他的感觉是复杂的:
罗兰很美,令他心动;很阴冷,令他胆寒;很温柔,令他眷恋;很任性,令他怜惜。
罗兰威胁他时,令他恐惧万分;体贴他时,令他温暖如春。
霍青猜不透,罗兰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为利用他。
无论怎样,罗兰给他的感觉是特别的,他很久未渴望如此亲近一个人,虽然他知道罗兰可能是骗他。
可是,这一分钟,他觉得好暖。
霍青站起来,将罗兰揽在怀里,吻了吻光洁的额头,凝视她的眼睛,恋恋不舍:“那我走了,你可一定要来。”
罗兰感觉到他的依恋、不舍,虽厌恶其人,可还是有点感动,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她本想冷却温情,但转念一想,恋人分别,恋恋不舍、温情脉脉才是正常反应,遂贴紧霍青的身体,感受他的体温,任柔情蜜意、不予自持。
不知过了多久,尽管依恋温柔乡,霍青还是冷静下来,他该走了,再不走,明天东窗事发,他会被愤怒的官兵撕成碎片。
松开怀抱,执手相望泪眼,无语凝噎。
罗兰目送霍青离开,当夜月华如练,东窗未白凝残月。
罗兰瘫软在床,一阵心酸,大颗泪珠顺眼角流下;
马原死了,她如愿以偿,却不知为何,毫无喜悦之情;
得偿所愿,当纵酒狂歌喜欲狂,可她哭得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悲伤必须尽快过去,罗兰紧咬下唇,强抑制住内心涌动的痛苦,逼自己冷静下来;
马原已死的消息,明天会传遍整个青龙大营,自会有人按计划行事,她接下来的事情比较简单,继续潜伏下去。
不知为何,罗兰感到隐隐忧虑,犹如轻云薄雾,淡淡笼罩心上,根源何在,无从得知;
有人和她说过,如果感觉不对,马上撤离,即便没有确凿证据,也依然不容小觑。
人类毕竟从低等动物进化而来,当危险临近时,动物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那是一种敏锐的直觉,人类也不例外;
当直觉到来的时候,要学会相信它,因为它能让你活得更长。
刚欲离开,罗兰犹豫了,没有命令,擅自撤离,回到组织,如何解释?
正矛盾之时,听得窗外轻响,好似有人轻叩窗棂,罗兰精神一振,打开窗户,一只猫头鹰飞进来,停在桌上;
她取出一条干肉,喂到猫头鹰口中,将信函从其腿上取下,打开观瞧,纸上写了两个字:速归。
见此,罗兰不禁苦笑,现在可以撤离了;
来到梳妆台前,轻轻扣动镜子左下雕花,桌下地板向上浮起,弹出四个钩子,挂上桌腿上的花纹处。
罗兰起身,将桌子连带地板推开,一条暗道口呈现出来,她走入暗道,将壁灯轻轻转动,桌子、地板回到原处、恢复如初。
霍青走向绝龙谷,又将遭遇怎样的命运;罗兰离开了,她又将面临怎样的情况;他们还会再相遇吗?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九章《水深波浪阔 无使蛟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