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如初,佪佪溃溃。
男人看着自家夫人的字,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老虎,问道:“娇娇,这是一个意思吗?我懂你我情意如初,但这佪佪溃溃从何得来,莫非让他昏庸?”
韵娇将怀里的老虎放到地上,让其去玩,又指着字解释道:“你懂什么?我最近多翻书籍,一笑倾国褒姒,步步生莲潘玉儿,他们的夫君哪个不昏?可见,痴情男人都昏。”
“你看的这些书……”男人觉得自家夫人看的这些书有些不对劲,正欲问,谁料竟撞上她“你敢有意见”的目光。
用目光狠狠剜他后,韵娇才耐心解释,“我们的儿子,定要与他的父王一样,视妻如命,如终如一。是以我要从中取两字作他的名字。”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那娇娇要取哪两字?”
韵娇思索片刻,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就唤,意佪。”
父疼母爱,奢侈富足,天资聪颖,样貌不凡,这就是意佪的生活。
谁料月盈则亏。
方至束发之年,意佪便收到父亲的钧火令,被迫继承了妖族王首。他的父王母后云游三界,提前享受归休之日。
儿时的意佪也偶尔怀疑一下,他的父母收养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现实就是,他的怀疑很准。
意佪被妖王收为太子不久,总能听到妖族一些长舌臣子拿母后不孕一事劝父王效仿人间多纳侧室绵延子嗣之时。
父王不耐道:“不是已经有了意佪,孤王与王后好好教导,也能担起妖族。”
“意佪殿下到底是收养,血脉不正,妖族的继承人应当是嫡亲血脉。”
躲在暗处的意佪低了低头。他被王首收养,封为妖族太子。是父王母后力排众议,过程可谓一波三折。
即便他们的方式与理由确实很难说服臣民。
父王欲继续辩驳,只见父王身旁的母后目光突兀锋利,停下染甲的动作,从座上走下去,硬生生踹了下臣一脚。
“王上好好说话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本后花容月貌,婀娜多姿,若因有孕弄得面容憔悴身材走形,你们怎么陪?!你们赔得起吗!”
意佪已经对这些情况见怪不怪。好……好一个威风的母后!
“冷静冷静,好娇娇,消消气。”父王将母后扶回宝座上,揽了揽她的肩膀,“气坏了就不好看了。”
母后攥着手帕掩面拭泪,在父王怀里哭诉,“我不远万里嫁给你,还要受这些窝囊气。你若不给个说法,我立刻就走!”
“别别别!”父王连忙拉住小步离开的母后。
母后停了一会儿,大骂跪地的臣子,“别以为本后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想趁着本后有孕,让本后容颜衰驰,让王上厌弃本后。这样,你们的子女就能顶了本后的位置!你们是不是怀了这种心思!”
臣子的小心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父王顾忌得太多,可母后不同,她毫无顾忌,什么都敢说。
父王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的娇娇,别哭了。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母后闻言更怒,起身质问,“一个女人?!你还想要男人?!”
“我什么时候……”父王已经不知如何解释了,丢给臣子一句,“王后身体不适,你们先退下吧。”
见王后作天作地,座下的臣子早就想跑回家,见王上主动提出,恨不得脚下生出风火轮,直奔家宅。
自古以来,无理的辩不过有理的,有理的辩不过不讲理的。
待他们皆散去,母后却突兀笑了出来,从容地拭着眼角的泪痕。
“娇娇好演技!”父王小心翼翼地扶着母后,扶回宝座上。
方才母后故意哭诉,借着作天作地的性子戳臣子的心口,再将他们吓跑。
但母后有时也是真的作天作地,父王倒是耐心,总在母后耍小性后耐心哄。
意佪偶尔忍不住疑惑道:“父王,你不疲惫吗?”
父王总是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懂,等我儿有了心仪之人,就懂为父的心情了。”
受父王母后影响,意佪更甚,他不仅不要孩子,甚至不愿娶妻,因为一旦遇上母后这种作天作地不讲理的姑娘,他可做不到像父王这般耐心劝哄。
意佪拿好钧火令,一手撑头躺在宝座上。走吧走吧,听不见他们吵架,他也能清净一些。
现下妖族闲散,不如去魔族拜访亓颙伯父,听闻他求娶神女泽蘩多年,终得佳人芳心,过几日便大婚,自己还可以讨一顿喜酒。
他将妖族交给父王的心腹轩承,挑了两坛酒便向魔族启程。
将至魔族,还未等守卫通报,只听一女子在殿内大喝。
“她有错,你也不无辜!别把责任都推在她身上!”
意佪愣在殿门口,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女子气冲冲地跑出来,他还未惊愕,又见澹台亓颙跑出来追上去,左一言右一言地解释着什么,像极了他父王待母后的模样。
意佪了然,这女子应是神女泽蘩。
“有孕女子不宜久跪,更不宜动气,她现下需要你的安抚,你去吧。”
“我才不管她!蘩儿,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相信你无意,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必须负责!我明日便去找天后退婚。”
“我不!我不会要别人的!即便你退了婚,我也不会娶她!”
澹台亓颙与泽蘩还没辩出结果,殿里又走出来一男一女。
男人恭恭敬敬地打断了两人吵架,“王上,都是舍妹的不是,千错万错都是舍妹的错!可舍妹腹中有了您的骨血,是澹台氏的血脉。”
澹台亓颙知道他想打感情牌,更是懒得听这男人为自己的妹妹求情,直接放狠话,“我澹台氏以后不缺子孙,你也不用替孤王不舍!你们不舍,就记在你们东宫家,与孤王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似没有想到,澹台亓颙是铁了心不要东宫女。
“行了!”泽蘩喝止澹台亓颙,“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说我只要我们的孩子!你若觉得孕育辛苦,我们就收养一个!什么都可以,因为我要的是你,不是孩子!”
澹台亓颙袒护泽蘩的举动不免让意佪想起了自己的父王母后,思索片刻,提着酒上前道:“亓颙伯父!我来看您了!”
澹台亓颙这才注意到杵在一旁的意佪,竟以为意佪是刚刚到访,完全不知意佪已经看了许久热闹,敷衍回应道:“是意佪啊!你先进殿里坐着,伯父先处理些家事。”
意佪道:“小侄听闻伯父即将与泽蘩神女大婚,特意备了贺礼。今日来得匆忙只带了两坛酒,伯父别见怪,大婚之日,小侄定会补上。”
气头上泽蘩突兀怒道:“早已没了大婚!”
意佪解释道:“小侄已经听了大概,既是这女子耍阴谋,神女要打要杀,相信伯父没有任何意见。”
见泽蘩看向自己,澹台亓颙殷勤地连连点头,生怕慢了一秒,泽蘩就会赌气离开。
意佪继续分析利弊,“那就杀了她!给神女出气,伯父也可以借此以上治下,眼下两族交好为大啊。”
泽蘩被气昏了头,得意佪提醒才想起两族联姻是天后下达的任务,生气是因为泽蘩在相处中在乎起了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澹台亓颙。
澹台亓颙见泽蘩也渐渐冷静下来,对意佪连连称赞,“贤侄啊!真是好侄儿!只可惜伯父还未成婚,膝下无子无女,若是有,定然把她嫁予你。”
这倒不必。意佪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伯父说笑了。”
泽蘩觉得澹台亓颙没正形,甩了他的手,“即便你无心无意,她已经结胎,你终究要负责,你应接纳他们孤儿寡母。”
东宫女见泽蘩既往不咎连连道谢,她身旁的哥哥也一直夸泽蘩贤良大度。
意佪从小就同父王一起变花样哄母后,自然懂得泽蘩大度面具下的悲凉,便道:“神女虽为伯父妥协,但气未消,伯父以后要更好待她。”
言尽于此,他知道自己不便多待,送了礼就寻个理由离开了。
泽蘩愿意接纳东宫女完全在意佪意料之外,他不懂泽蘩的大度,若是他母后,定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大婚那日,神族天后孑婵亲临赐福,澹台氏第三代王与后身着华服接受子民跪拜。
意佪在喝酒的同时也暗暗竖起耳朵听起了闲言碎语,听到他们聊东宫女,还听到有人冷嘲热讽,嚷嚷着妾就是妾,即便是王上的妾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他想出去透透气,正见母后扶着新妇聊天。母后娇纵,泽蘩伯母温和,也不知为的什么,他们竟成了好姐妹。
“玉鹓人不来?只送了礼?这不像她啊!她不是最喜欢同你一处吗?”
“谁让梧桐仙境离不开她,神族更是不准她告假。”泽蘩满眼惋惜,指了指自己头上几乎占据整个高髻的九尾凤钗,“她送礼送的最早,我便早早戴上,就当她来了。”
母后愈聊愈怒,泽蘩只能笑着消母后的气。父王走过来劝她不要缠着新妇,却被母后用眼睛剜了。
“让他多等一会儿!差这一会儿吗?他不想挨骂就让他多等一会儿!”
听见母后这样骂,意佪就知道自己该跑了,还未转身,依然没有躲过母后的无差别攻击。
“意佪!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走走走!我看见男人就烦!”
意佪觉得委屈。什么鬼鬼祟祟?不是在正大光明地听吗!
泽蘩无奈道:“你同孩子闹什么?意佪殿下都被你吓到了。”
即便母后明白他不会被吓到,还是嘴硬道:“男子汉大丈夫!这就被吓到也别做我儿子了!”
意佪早已习惯,他知道自己只要乖乖称是就可以少听两句唠叨,便只笑笑,一言不发。
果然,母后很快便无心理会他,继续同泽蘩畅聊,“不管澹台亓颙做得多好,我就是觉得他不配你。如今还有了这种事,要不……”
意佪屏住呼吸,多年母子相处,他清楚地了解,一旦母后语气停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有馊主意了。
只见母后握住泽蘩的手,目光奇迹地坚定,道:“妍妍,你同我走吧?我们远走高飞!我不要男人了,你也不……”
“韵娇!我忍你多时了!你休想拐我的蘩儿!”
意佪还未来得及惊愕,不知何处传来澹台亓颙的怒喝,怒喝立即化为黑影闯过来,迅速带走泽蘩。
由于澹台亓颙的速度过快,母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当即要叫嚷,还未吐出几个字就被父王带走。
只留意佪一人在风中凌乱,意佪只能摇头,这些长辈还没有他一个小辈稳重。
意佪再次拜访澹台亓颙与泽蘩之时,巧合地赶上他们游玩回来,泽蘩的身后跟着与他年纪相当的少年。
“王上王后安好。”意佪拜见两人,见着泽蘩身后的少年,以为是二人的孩子,便继续道:“小公子好。”
少年打量着意佪,又看向澹台亓颙,“这就是你那不讨喜的儿子?”
“辞忧,不得无礼。”泽蘩呵斥他,“这是妖族的意佪王上,于情于理,你该先向他问安。”
澹台辞忧却哥俩好地揽过意佪的肩膀,“我看他与我差不多年纪,行虚礼反而显得生疏。兄弟,你说是不是?”
意佪只能扯着笑回答是。
澹台亓颙蹲下来一臂揽着一个,嘱咐澹台辞忧,“在人间买的点心和意佪分一分,去玩吧。”
也是在澹台辞忧的闲聊中,意佪得知澹台辞忧是伯父伯母在人间游玩所遇,因着找回了泽蘩伯母被小贼夺走的的玉佩荷包,才被亓颙伯父在眉心印了幽罅火纹,收为义子。
“意佪兄,你看坐在那里的小兄弟,我们去找他玩吧。”
意佪被澹台辞忧拽得身体被迫晃动,还未咽下的糕点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直至停下,他才缓和了几分,才看清澹台辞忧口中的少年。
少年蹲在门口,蜷缩着身体,可见处皆是伤痕,旧伤未愈添新伤。
“看来他才是那个不讨喜的儿子。”澹台辞忧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朝着少年伸出手,“要不要一起玩啊?”
少年目光错愕,还未回应,就被殿内的吼叫吓住。
“去!你们都去!就说长公子病重,把王上请过来!我不信他不来!我不信他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