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默就去了驴堆集,花八毛钱烫了个热水澡,然后一块钱让人给搓了个背,整个人给收拾得利利整整的,然后一身挺显他陈默风度和气质的短款牛仔夹克和太子裤把他陈默衬托得更显英俊。出了澡堂子,他把换下来的旧衣裳随手扔进了澡堂子里的那个破篓子里,甚至他为自己扔掉旧衣裳的动作觉出了自己一份作为男人的洒脱。
从澡堂子里出来,天还尚早,很多人还没有起床,就算是驴堆集街上的生意人,开始开门张罗生意的人也不多。陈默在驴堆集街上走了一阵儿,不宽的街道上像还没有完全睡醒一样,慵懒地伸展着它并不壮实的身子骨,同时打哈欠一样把未能打出的喷嚏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尽管驴堆集并不算大,但在方圆十来里也算是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了。驴堆集镇政府的大院子虽然说不上威严,但在方圆十来里的老百姓心里,这个院子确实有着至高无上的的权力。在镇政府大院门口两侧是两溜子玻璃橱窗,尽管玻璃橱窗里贴上去的那些报纸什么的半年也未必换上一次,尽管几乎没有谁闲得蛋疼去看橱窗里张贴的那些东西,毕竟它们作为一个窗口向全镇人民进行了政策和文化的宣传,由此说驴堆集镇政府是全镇的文化中心也不为过。至于这儿是全镇的经济中心,那更无可挑剔了,方圆十几里就这么一个集镇,全镇老百姓买鸡卖蛋,油盐酱醋采买等都在这个集镇上进行,甚至别的乡镇的老百姓也会时常到这个集镇上买头老母猪卖头牛犊子,包括针头线脑之类娘们儿用的东西,也少不了来这个集镇上采办。这几年市场经济有了发展,一些外地的商人也开始在这个集镇上出没,原本只是开一天歇一天的集市慢慢有了连轴转的迹象。
陈默本打算要几斤罐头啥的,表姨胡芍药操了这份心,吃过早饭去表姨家总不能空着两手就去了,多少总要带些礼物过去,才不至于让表姨觉得自己太不懂礼数了。只可惜整条街上看不见开门的店铺,这也只能等吃过早饭从这儿再去表姨家了。
陈默回到家,陈布语已经打扫好院子在灶房里忙活早饭了,见陈默回来,他抬头看着陈默说:“换洗下来的衣裳你先把它泡上,晌午得闲我给你洗洗。”
“换洗下来的衣裳给我扔了。”陈默看了一眼爹,笑了一下说。
陈布语的心里猛地一疼,吃惊地看着陈默说:“咋?扔了?”
“扔了,都旧城那样了,怕是再经水一洗一揉搓就能出几个窟窿出来。”陈默说。
“那也扔了怪可惜的,拿回来洗洗还能当做鞋底子的铺衬呢。”陈布语还是觉得很可惜。
“爹,别心疼,等我成了家,以后咱就不穿旧衣裳了。”陈默见爹为自己扔掉的旧衣裳心疼,马上向爹说,“你就放心吧,以后我一准把咱们家折腾出光景来。”
陈布语给陈默的话说得咧嘴一笑,但心里还是有些惦记给陈默扔掉的那两件旧衣裳。贫穷的日子里扑腾了这么多年,一针一线都让他觉得不能丢弃,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算以后陈默真的能带这个家混出景气儿来,不该浪费的东西还是不能浪费。尽管陈默的话让他觉得开心,但要把日子过得景气儿哪有那么容易啊!
“爹,我娘起了没?”陈默看着爹问。
“起了,我这做好早饭就给你娘熬药。”陈布语说,“今儿你别太操心你娘,多琢磨琢磨吃过早饭去你表姨家见到落凤坡那闺女该咋说话,都该说些啥话,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哪些话说出来会让人家听着顺心,哪些话让人听了心里不舒坦。”
“爹,看你,咋的跟我要上前线打仗似的。”陈默见爹这样对自己不放心,一笑,向爹说,“你就只管放心了,今儿我知道该咋样说话。”
“知道就好,不过爹还是安置你一句,到时候心里别慌也别着急,说话也要不慌不忙的。”陈布语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安置着陈默说,“有些事儿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人听出毛病来,事儿就砸了。”
尽管陈布语的话说得有些唠叨,但陈默都懂得父亲的心思,随着父亲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家里终归是这个样子了,要是今儿亲事儿真的能相看成了,你呀,我跟你娘也不希望你咋的咋的,你只管想着咋的能把你们两个人的日子经管得有个模样就成,我跟你娘暂时还不需要你费多大的心思。虽说你娘一年四季离不开药罐子,她那是老毛病了,每个月的药钱也就是那个数,我紧把手就能应酬得了。”陈布语见儿子陈默向自己点头表示会依着他的意思,接着向陈默说。
“爹,今儿你这是心里高兴的吧。这事儿还没个影儿,你都想得那么远了。”陈默马上笑着拦了父亲的话,说,“这些事儿以后再琢磨,今儿我得琢磨着咋的能把这门亲事儿相看成了。等事儿确定下来之后,你再琢磨那些事儿。爹,不过事儿你琢磨归你琢磨,很多事儿你琢磨得也不一定管用。”
“爹今儿是高兴,这就刹不住车琢磨得远了点儿。”陈布语给陈默的话说得不由得一笑,看着陈默说,“这事儿今儿要是真的能确定下来,以后我和你娘就没有啥子坠心的事儿了,爹今儿能不高兴?”
“爹,就冲你这个高兴劲儿,今儿咋的我也要把这事儿相看成了。”多少日子没有看到爹今儿这样开心了,陈默看着陈布语笑着说。
“成,成,成!”陈布语的脸上一下子乐开了花儿。
就这样陈布语和陈默爷儿俩有说有笑准备好了早饭,吃过早饭,陈默就给陈布语催着去胡芍药家相看这门亲事儿。
陈默依着陈布语的话出了门,他先是到驴堆集上买了二斤罐头二斤饼干,这才往表姨胡芍药家赶去。以往曾经有过的那几次相亲的路上,他总感觉有一种背叛的负罪感,尽管他心中的金花已经嫁人,但他还是有那种有负爱情的负罪感,并且那种负罪感会让他如赴刑场一样心情沉重,也让他敷衍着去应酬了那几次的相亲。但今儿走在这相亲的路上,他觉不出以前的那种感受,他反而觉得心里有一种像以前偷偷约会金花那样的滋味儿。并且似乎他还听到了自己心底深处对自己劝说的声音,听到了自己心底深处对自己鼓励的声音:在生活中没有爱情,只有日子和亲情。那些所谓的爱情,是一种存在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幻想世界里的东西。人一旦踏进了每天睁开眼就要面对的油盐酱醋吃喝拉撒的现实生活中,爱情就是一朵听起来十分美好而现实中很难存活的虚妄的花儿。现实中的婚姻目的其实很简单,简单的只有两个字:日子。两个人为了把共同的日子能够过得舒坦光景,在共同的努力中就产生了听起来不如爱情让人怦然心动而安稳得如同血脉一样浓的亲情。在现实生活里,要爱情就没有生活,要生活就没有爱情。尽管那些小说里把爱情描写得脱俗无尘,描写得令人向往,但是,很多人在读小说时却忽略了那是小说,忽略了那是虚构出来的一种情感。而自已以往是不是就犯了这样低级的思维错误,把虚构的情感当成了自己追求的目标?
一路上,陈默就这样在心里不停地否定着自己以往的种种思想,尽管有些思想说出来会招来一片赞美之声,但是 ,尴尬的现实就是自己以往的思想决定的。既然以往的思想决定了眼下尴尬的现实 ,那就是自己以往的思想不适合这个现实,所以自己必须要否定它。否定以往的思想,结合现实 ,重新给自己架构起一个新的思想体系,并用这新的思想体系去思考现实,去指导现实,只有这样,自己以后的日子才可能会有光景。不然,如果自己不抛开以往的思想,依旧用自己以往的思想去给自己设计未来,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依旧是眼下的模样。老话说,穷出来的智慧,饿出来的聪明。重新给自己架构一个新的思想体系,不是自己智慧,也不是自己聪明,而是自己眼下窘迫的处境逼出来的。穷则思变,自己的这种变并不是要像很多人一样为了解决温饱,或者为了让家里更宽裕一些去单纯地出卖劳动力。尽管靠劳力可能会改变一点儿家里的经济状况,可能可以保障家里的油盐酱醋,但这样绝对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家,一场疾病可能就会让这个家重新回到饥寒交迫的境地。
表姨胡芍药的家并不远,在离驴堆集五里路样子的卧龙寨。卧龙寨虽然是一个古老的寨子,但眼下不少人家已经搬出寨子沿着寨子东面的马路旁建了新房子。表姨胡芍药家也在马路旁建了新房子,一溜五间的门面房子虽然是按铺面房的打算盖起来的,但房子仍旧住人,并没有按照当初的打算开起铺面。
表姨胡芍药见见陈默拎着东西上了门,马上迎过去从陈默的手里接过那二斤罐头和二斤饼干,怪罪似的看着向陈默说:“你看你这孩子,不是你姨说你,这过来了咋的还拎这些东西?就算是空手儿过来,你姨还能怪罪你不成?再说了,你们家那个样子,你娘一年四季还断不了药,你姨还能计较你过来拎不拎东西?”
“姨,你看你说的,我这不是也老长时间没过来了嘛,过来拎点儿东西看你和姨夫也是应该的。”陈默随着表姨胡芍药进了屋,四周围瞅了瞅,问,“我姨夫又跟着别人出门了?”
“不出门咋办?这一家老小的,就指望着你姨夫呢。”表姨胡芍药把陈默拎过来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回过头来看着陈默问,“跟姨透个底儿,姨给你牵扯的这门亲事儿你咋的一个想法儿?”
“姨,我说过了,只要人家不计较咱那个家境,我还能有啥想法?”陈默笑着向胡芍药说,“再说了,这结亲成家就是过日子,只要是个过日子的人,我也没有啥子挑拣。”
“有这个心思就对了。”胡芍药听陈默这样说,马上接过陈默的话,“说真的,这两天我心里还提溜着你呢,不管你肚子里墨水有多少,必定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姨就担心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古板还心里有股子酸劲儿。”
“姨,你这是想多了。再说了,我念那几年书能叫肚子里有墨水?”陈默一笑,“话又说回来,咱们庄户人家就是过日子,肚子里有没有墨水用处也不大。”
“对,对,对!”胡芍药马上向陈默点着头说,“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还真不假,这过日子的事儿还真不管你肚子里是不是有墨水。你要是真有这样的心思,我琢磨着这门亲事儿就能成。说真的,人家那边也着急着呢,一个出过门子的闺女老是在娘家住着,说出去也不是个事儿。”
“那是。”陈默随和着表姨胡芍药说,“毕竟咱们庄户人家在意这样的名声,其实这又有啥子呢?”
“是没啥子哟,就是左右老少爷们儿间有那么多张嘴,别人说啥子你有不能上去捂着人家的嘴巴。”胡芍药说,“落凤坡的金成堆两口子就他闺女金叶子这事儿着急着呢,金成堆还不说,金成堆他老婆,看样子都着急得火上房了。自打我给你们两个牵扯上这事儿,金成堆他老婆都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在我身后,巴不得你们这事儿马上就成了。”
“这是当爹娘的心情啊!”陈默一笑说,“当爹娘的都应该是这样,不管那个孩子的日子不顺了,当爹娘的就心里不得安生。”
“可不是咋的!”胡芍药点着头说,“你们两个的事儿确定了,估摸着你们家明天把金叶子娶回家都能成。”
陈默笑着说:“哪会这样匆忙着句操办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再过一些时候他们就该来了,我估摸着金成堆他老婆也会过来,到时候说话要多注意些,千万不能莽撞说话。”胡芍药说着,伸头向门外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