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临淄亲友如相问,一片春心在夜壶(终)
话说猴王坐在溪边,自弹自唱了好几首,上辈子脍炙人口的情歌,直将那银狐听的是,春心萌动、媚眼迷 离,这才止住歌声,把马头琴收入戒中。这一人一狐,又在山林间东躲西 藏、追逐嬉戏,撒花儿似的疯玩了许久,直到红日西斜,方才心满意足的踏上归途。傍晚时分,猴王与银狐回到客栈,掌柜与王姓妇人,如何杀鸡为黍、殷勤款待,自不必细说。待用过晚饭,猴王抱着银狐上街闲逛,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遇到好吃的就动嘴尝尝鲜,遇到好玩的便顺手买下来。此间街市虽远不及,临淄城那般热闹繁华,但随处可见的小镇烟火气,却是另有一番闲情雅致,猴王与银狐皆是心旷神怡、乐此不疲。
及至明月高悬、灯火阑珊,那银狐早已吃的肚子滚圆,眯着眼打了几声呵欠,懒洋洋地缩在猴王怀中假寐。猴王徜徉在狭窄的街巷中,感受着四周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此刻他将头脑完全放空,只觉得一阵优哉游哉,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猴王不徐不疾的迈着四方步,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转悠了许久,
直到怀中银狐沉沉睡去,这才回了客栈。猴王同掌柜打了声招呼便回了房间,先将银狐放在枕边,自己随便洗漱一番,便和衣倒在了榻上。“若我不去找菩提祖师学艺、不去大闹天宫、不去西天取经,就只赖在人间混吃等死、逍遥快活,这漫天神佛,又能奈我何”,猴王心底蓦地窜出个念头,旋即又晃了晃脑袋,长叹一声后便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待到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后,猴王与银狐便去了港口,在码头上走马观花的转了几圈,猴王相中了一条木船,此船只有一桨、一帆、一舵,船舱尺寸也是不大不小正合适。猴王寻到船东,随便聊了几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漫天要价,大手一挥丢了块金饼,就把船给买了下来。那船东收了钱自是欢天喜地,手把手教了猴王一上午的操船之法,又嘱咐了许多,海上行船的注意事项,这才美滋滋的离去。只说那猴王挂起帆、荡起桨,带着银狐缓缓驶离港口,约莫一个半时辰后,猴王便架船来到了,当初陆飞盘踞过的那座无名小岛。
船行至岸边,猴王手搭凉棚起身瞭望,只见码头上杂草蔓生、一片狼藉,像是废弃许久的样子,于是就近寻了个泊位,抱着银狐便上了岸。猴王携银狐故地重游,只为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当然,若能在岛上撞见几个倒霉海贼水匪,顺道帮银狐打打牙祭,那这趟旅行就堪称完美了。曾经被陆飞占据的匪寨,如今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木制寨墙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些破木桩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石板路上长满荒草,瓦砾堆中竖着几根烧焦的立柱,枯树枝上落着几只浑身黢黑的老鸹,时不时还要扯开嗓门,“哇哇”的叫上几声,更显的此地,满目疮痍、颓败不堪。
猴王与银狐走马观花似的在寨中闲逛,回忆着两人,第一次携手合作时的点点滴滴,一路插科打诨、欢声笑语不断。寨中的议事厅,早被烧成一片白地,里面那两百多具尸骸也是不翼而飞,一年前所有的痕迹,都仿佛被凭空抹去了似的。一人一狐在废墟前沉默良久,各自想着心事,银狐只记得,那一晚她在此处,生吞了二百余颗人心,从此功力暴涨,顺利走上狐生巅峰。猴王眼中古井不波,神情却是莫名黯淡了几分,只因为睹物思情之时,他却忽然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花果山也会如此这般,被人烧成白地,他手下那数万牛鬼蛇神、猴子猴孙,怕也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罢,猴王颓然的望着眼前这幅残破景象,心底蓦地涌出一股愁情别绪,竟是不自觉的开口吟道,“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银狐如同化身小迷妹似的,满脸崇拜地望向猴王,眼中满是震惊,她并不知道,猴王上辈子读初中时,苏轼的这篇《赤壁赋》,可是要求全篇背诵的。银狐只是单纯觉得,猴王刚刚说的那段话,如同天地至理般高深莫测,在心底反复默念了几遍,灵台中竟不自觉的,生出了一丝明悟。
这里插一嘴题外话,猴王来的那一夜,寨中还有两百多个出外勤的幸运儿,侥幸躲过了这一劫。当这些海贼陆陆续续返回小岛,尤其是在目睹了,议事厅废墟内,那两百多具面目全非的焦尸后,大部分海贼都果断选择了,弃恶从善、洗心革面。至于其它那些个,立志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们,他们则是继续留在寨中,打算接过陆飞的衣钵,继续从事海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然后拜猴王所赐,因东胡商社灭门一案,齐王建震怒,派遣大军上岛围剿陆飞,于是乎,这些新生代海贼王们的故事,还没开始便迎来了剧终。登岛的齐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超度了,那一小撮执迷不悟的海贼,顺手夷平了寨子不说,还把那两百多具焦尸当做自己的战果,全部运了回去。最后只能感慨一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傍晚时分,猴王驾舟回返琅琊港,接下来的几日,猴王带着银狐,架着一叶扁舟,见风使舵、随波逐流,整日里就在海岸不远处闲逛。这一人一狐坐在舱中,看日升日落、听潮涨潮吹,或饮酒作乐、或鼓弦而歌,任那小舟在海上,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日子过得是舒心惬意、优哉游哉,逍遥自在好似神仙一般。如此这般过了旬日,一天深夜,猴王驾舟返回琅琊港,趁着左右无人,将船直接收入心缘戒中。猴王与银狐在客栈睡到天明,用过早饭后,同掌柜和王姓妇人告了别,缓步牵马出了坊镇,便顺着驿道快马加鞭,一骑绝尘直奔青丘山而去。
《山海经—南山经》有云:基山以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䨼。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青丘山位于齐国定陶邑内,距琅琊港一千四百余里,猴王与银狐轻装简行、晓行夜宿,于八日后抵达定陶邑。“小银狐,那里便是青丘山嘛”,猴王手里攥着马鞭,指了指远处一片苍翠挺拔的山峦,银狐点头“嗯”了一声,偷偷瞄了眼猴王,心中却是愈发的不舍,此刻只盼马儿能跑慢些,让自己在情郎哥身旁多留片刻。
“我看山脚下有好几处村镇,若是有人,不小心闯进青丘山里去,你们会如何处置啊,比如什么樵夫、猎户之类的”,猴王眼神闪烁,试探着问道。“青丘山外围百里布有迷阵,再往里走还有困阵、杀阵,莫说是凡人了,便是寻常天仙来了,也闯不进去”,银狐睨了眼猴王,淡淡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子啊,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猴王讪讪地打了个哈哈,索性也不再动什么别的歪脑筋,只是一门心思的埋头赶路。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隔着数里远,一座青砖灰瓦的两进小院,遥遥映入猴王眼帘,只见院门前站着一红、一黄两道窈窕婀娜的身影,院门的门楣上,挂着块木制牌匾,上面刻着“佛狸祠”三个古朴大气的篆字。
猴王眼中闪着蓝芒,定睛仔细观瞧,只见佛狸祠的正殿内,供着一尊石制的九尾狐坐像,石像约有一人高,雕刻的惟妙惟肖,而那张五官灵动、栩栩如生的狐脸,竟与趴在马鞍上的银狐,足有八、九分相似。那左侧偏殿内,供着一尊九头稚鸡石像,右侧偏殿内供着一尊石制的琵琶。猴王缓缓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身前的银狐,脑中浮想联翩、心底若有所思,用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那匹高头大马打了个响鼻,立刻放缓了马蹄,驮着猴王慢慢吞吞的按辔徐行。
“哎,小淫狐,不是我说啊,咱俩朝夕相处一年多,这眼瞅着就要洒泪分别了,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觉得这合适嘛”,猴王叹了口气,对着银狐祭出一招摸头杀。“我本姓胡,唤作媚娘”,银狐转过头,含情脉脉的望向猴王,那双碧绿的竖瞳中,仿佛荡着一汪秋水似的,有些扭捏的问道,“死猴子,这‘至尊宝’便是你的真名嘛”。“媚娘啊,你夫君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哪来的什么真名、假名”,猴王苦笑着摇摇头,喃喃地说了句,“无名无姓之人,未来若遇到授业恩师,想来他老人家定会为我赐下法名,那法名便是我的真名,待我学艺归来,便亲口说与娘子你听,可好”。“嗯”,银狐点点头,痴痴地望着猴王,眸中满是缱绻依依与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