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元旦前夕，杏儿回家后仍然依靠药物维持治疗。药物的副作用，让她的脖子始终跟根直棍一样，打不转弯来。在杏儿心里，有了精神病史之后，她再也无法把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想起曾经无比辉煌和精彩的过去，就极度自卑，心情坏到了极点，仿佛一下子从高贵的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她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见曾经一度瞧不起的智障女孩，心里生出无限的悲哀。最起码，她们不知道羞臊，不懂人情世故。可她心里却跟明镜一般，要清清楚楚地面对一切。
这时，杏儿被精神病院确诊为幻听幻觉的毛病依然存在，只是她不再拿那种声音当回事。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过年了。杏儿就在极度自卑中，在父母的无限关怀和盈盈笑脸中，过完了年。此时，她和父亲各自放下恩怨，重归于好。毕竟，她大病一场，那是不争的事实。还没出正月，杏儿很少出门，但毕竟在家里，药量的慢慢减少，杏儿的各种症状开始减轻，脖子也能动了，又开始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偶尔出门喂猪，人们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毕竟，她是清凤山继田兰之后，第一个女疯子，人们的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刚刚20岁的杏儿青春正在，天生丽质，那纯情的回眸一笑仍然可以打动很多男人的心。见杏儿恢复如初。那天，邻居阿庆看见王桂枝，说：“嫂子，给你家杏儿介绍个对象吧？”王桂枝心里一愣，我家闺女都成这样了，还有人喜欢？阿庆见状说：“这个后生做生意，有技术，是修理家电的！”王桂枝看杏儿已失去换亲的资质，强子也出门干活了，就没再提换亲的事，说：“要不，带过来见见吧！”就这样，阿庆把一个名叫赵二虎的浓眉大眼的年轻小伙子带了来。赵二虎见了杏儿，见她清清纯纯，妩媚可人，又听阿庆说她是个很有文化的人，上学时成绩非常优秀，心就动了。
杏儿看到赵二虎，只见他穿一身笔挺的西装，1.7的个子，眼睛大大的，长得一张似关公的大红脸，心想，这世上竟含有这么丑的男人？王桂枝见客人来了，阿庆又是邻居。就寻思，这大清正月的，就招呼着给客人包饺子。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几样家常小菜和小酒上桌，吃的赵二虎满脸是汗神色飞扬。杏儿看见，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一笑，笑的赵二虎春情荡漾，眼睛都贼亮贼亮的。杏儿见状更是笑的抑扬顿挫的。谁知，歪打正着，阿庆和赵二虎却把这误解为女方有意。而饺子通常是乡下人招待贵客的一种特殊方式，并没特殊的含义。就这样，赵二虎三天两头来杏儿家串门，而且出手阔绰大方，时常给她家买些礼物。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有一天，杏儿突然问赵二虎：“你咋会长的那么难看？”在杏儿心里，她的白马王子应该是个书生气很重的美少年。赵二虎跟她心中的他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赵二虎望着杏儿幽默地说：“你看惯就好看了！”杏儿忽然对他生出好感，随后，把自己得疯病和幻听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二虎。赵二虎惊得眼睛一下子就瞪得大大的，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给你找个人看看吧！”杏儿惊讶地问：“你，就凭你？”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赵二虎没知声，只是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然后，离开杏儿家，几天就没了踪影。这让杏儿心里泛起了嘀咕，八成，这赵二虎是嫌她有精神病史才故意躲开的，就不再多想。
说来，事也凑巧。这时，偏巧顾雨兵上学上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放学淋雨，回家就头疼高烧不止。王桂枝看见，急忙请来村医诊治，连续输液十天之后，依然高烧不退。最后，两口子连夜把小兵送进县医院，小兵后来被确诊为病毒性脑膜炎。医生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如果再晚来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到医生的话，顾石头和王桂枝就吓得面如土色。杏儿听说，就不顾自己有病，大早晨步行十几里坐公交车到医院看望小兵。当她看到十六岁的小兵每天要在腰椎取液体化验，忍受着非同寻常的病痛折磨。几天下来，小兵的脸色已如白纸一般，脸色严重扭曲变形。作为二姐的杏儿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就心疼万分。于是，再次主动承担起一切家务。腾出父母，让父母留在医院照顾病重的弟弟。
一天上午，赵二虎竟带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名字叫胡兰香。老太太虽然已年近六十，1.6米的个子，皮肤黝黑却神采奕奕的，眼睛透着亮光，脸上满是乡下人的诚实和庄重。与众不同的是，老太太脚上穿着一双黄胶鞋，这让杏儿感到好奇。因为在乡下，女人出门大多穿蓝球鞋。这样走起远路来，脚舒服不累，既美观又庄重。黄胶鞋大多是男人的专利。女人穿黄胶鞋，这是杏儿第一次见到。
赵二虎介绍道说：“这是我母亲！”杏儿走过来迎着叫：“大娘好！”胡兰香看见就万分喜欢。杏儿就赶紧把母子俩迎进屋，说：“大娘，二虎赶紧坐，这么大老远的肯定累了！”胡兰香和赵二虎就笑笑，转身落座。杏儿赶紧沏茶倒水，端来一两杯递到胡兰香手里，说：“大娘，喝水，喝水！”胡兰香看看杏儿青春俊美的脸庞，再看看递过来的茶水，就高兴地咧开大嘴笑了。杏儿又端起一杯递给赵二虎，说：“二虎，看你把大娘都搬来了，这么远的路，真是辛苦你了！”赵二虎也高兴地咧开大嘴笑了。
三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胡兰香让杏儿挖了一大碗谷子放在桌上，从背包掏出整把香插在谷子点燃，其中四柱香插在四周，中间是一大束香，香带着特有的榆香味在袅袅燃烧，胡兰香就仔细查看香的燃烧走势，郑重其事地说：“你们家的房子正好在一个龙脉的脉劲上，我来时就仔细查看了房子的大致走向！”杏儿就惊讶地抬起头，心想，这老太太真是个大能人，啥都懂！
胡兰香见状讲起了风水之说：“你听那哗啦啦的流水声，这是龙脉在走！”杏儿就屏住呼吸仔细听，就真的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家根本没有安装水管。胡兰香说：“这样的房子，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能压得住，一般人压量不住就会深受其害。”杏儿就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你是说，我跟我弟弟生病，都是......”胡兰香就郑重地点点头。杏儿心里被深深地震撼了。胡兰香焚香为杏儿祷告，说：“你得的这种疯病是水帘洞的几个蛤蟆精在作怪，你耳朵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电话线，它们每天给你打电话，你就听见它们的说话声了。现在，我要把电话线割断。”
杏儿只怔怔地望着胡兰香，不知所措。胡兰香神情又凝重起来，说：“现在有大神降落，附在我身上开始传话。”杏儿侧耳细听。胡兰香就大声唱起来：“今天菩萨来显灵，降到胡兰香身上把话传，你这幻听病不难治，那是水帘洞的蛤蟆精在作祟！”那声音似天籁之音般优美动听。杏儿聚精会神地听着，看着，仔细观察着胡兰香的一举一动。不知为啥，杏儿从小就对神神怪怪的东西感到好奇，这时候，神婆就在自己眼前，她亲耳听亲眼看更感到新鲜刺激。胡兰香唱到：“今天，我来把你的电话线掐断！”杏儿竟神奇的听不到乱七八糟的声音了。再听，没有。再仔细听，还就真的没有了。胡兰香唱毕，杏儿就感激地望着她，说：“谢谢大娘，这声音可把我折腾苦了，这下没事了！”胡兰香走时，告诉杏儿：“像你这么大的病看一次得三百块钱。”杏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就说不出话来！
三百块钱对于那个年代杏儿这样的家庭，不是一个小数目。谈到钱，父母还在医院，杏儿身无分文，只能感激地对胡兰香一再道谢。对于赵二虎，杏儿是心存感激的。他不但没有嫌弃自己，反而，还请母亲跋山涉水来给她看病，杏儿心里就被一种柔软的东西感动着。
小兵住院了，别的活还好说，只是父亲养着好多牛，需要铡草、喂水、喂料，杏儿感到自己大病初愈无力胜任，就主动请叔叔帮忙。叔叔过来了，杏儿就把牛圈的钥匙从一串钥匙摘下来给了他。可让杏儿意想不到的是，叔叔却乘机把她家好多木材拉走了，说：“小兵往医院送需要车费，我开的是拖拉机得要油钱，这木材是顶我油钱的！”杏儿听见，更对钻进钱眼的叔叔蔑视，这还是一家人吗？小兵那可是你的亲侄子。要钱，你可以正大光明地要，咋能趁我们一家人不在家，背后偷呢？
这时，早就对莲儿爱慕好长时间的同村男青年李成，见杏儿家出了事，一家三口就都过来帮忙。一时间，杏儿家每天就人来人往的。时间长了，杏儿感觉不对，寻思着，莲儿看不上李成，李成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她不想欠别人太多人情，又不想让人家说闲话，并因此给莲儿找来无为的麻烦。于是，她就制止，说：“大叔，我很感谢你们一家，只是，别这样一家人往这跑了，李成有啥事等我姐回家再说，你们这样别人会有闲话的！”李成一家人见杏儿说的有理也就暂且不管了。
小兵依旧住院，顾石头和王桂枝只得在医院日夜照顾。这样，家里就由杏儿一人独自料理一切。白天还好说，唯独到晚上，倘大的院子只有杏儿一个人，再加上，她又是大病初愈。虽说在自家，可她还是止不住地害怕，怕的天黑就不敢出门，连几步远的厕所都不敢去。她怕铺天盖地的大黑布慢慢向她靠拢，怕几只可恶可恨的蛤蟆精跳出来害她，怕白花花的挂丧纸，还有死人毫无血色的脸。死人会面目狰狞地坐起来揪住她，伸出鬼爪掐住她的脖子索命。这时，杏儿就突然感到那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让人陷入万丈深渊的无底洞，她在那个黑洞里恐惧挣扎，而又无助无奈。夜里，杏儿刚刚进入梦乡，忽然之间会被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惊醒。然后，吓得满头大汗的坐起来躲在墙角卷缩着，浑身哆嗦成一团儿。
天亮了，杏儿就飞快地穿过长长的青石巷，跑到奶奶的住处，央求奶奶晚上来跟她作伴。奶奶蹒跚地挪着小脚来了。虽然常香草每天焚香祷告，可她烧的只是平安香，根本压量不住杏儿身上的邪气。杏儿依旧怕的每天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浑身不住地哆嗦成一块儿。常香草见状，就开始大喊：“有我在，你怕啥？有啥可怕的？”奶奶虽然这样喊，可对于杏儿的害怕却没有半点缓解。杏儿依旧每晚怕的要命。这时，赵二虎每晚都来，来了就住在杏儿的闺房。
当杏儿每晚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时，白天醒来就问：“二虎，你晚上独自在那屋睡觉，怕不怕？”赵二虎睁大眼睛不解地问：“怕啥？有啥可怕的？我感到很安静，睡的很好很香！”杏儿听见就寻思，有个男人作伴，男人阳气重，多少会镇压邪气，使自己不致太害怕。于是，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奶奶。结果，奶奶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个死妮子，你叫个年轻男人跟我俩单身女人同睡一床，你丢不丢人？这传出去不知要生多少闲言碎语？唾沫星子也会把我淹死，你不嫌害臊，我还嫌害臊哩！”杏儿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奶奶，这都那跟那啊？”奶奶见状又骂道：“你让我臊的都不敢出门！你个死妮子，你……”说完，跺跺脚走了，就如同杏儿刚出生时一样。常香草一气之下撂下杏儿回自家睡觉了。杏儿怎么央求，奶奶都不肯再来作伴。
这时，杏儿感到彻骨的冷，奶奶已全然不顾她的安危，大病初愈的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