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无诏入京,还请皇上恕罪。”迟姗姗向舒遒愐下跪行礼,却被舒遒愐一把扶起。
“朕恕你无罪。”舒遒愐勾唇浅笑,连日来为国事操劳,却因见到了迟姗姗而心情大好,“你此番无诏入京,可是由于想朕想得紧?”
“不是的,皇上千万不要误会!”迟姗姗红着脸赶紧摇头加摆手。
“唉,你这丫头可真是不开窍,哪怕撒谎哄骗一下朕也好!”舒遒愐目光哀怨。
“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同奴婢打趣!”迟姗姗娇嗔。
“天塌下来有朕顶着。”舒遒愐眼神坚毅。
“奴婢愿陪皇上一起顶,之所以急着进宫面圣就是因为有要事相商。”迟姗姗开门见山,“元督师私下找爱新觉罗·遑太积极和谈只是缓兵试探的权宜之计,并不构成通敌,奴婢当时也有参与,完全可以替元督师作证!”
“朕也很想相信他是清白的,可惜他身上遭人诟病的地方实在太多,众口铄金,朕只能将他革职查办,结果他的心腹爱将祖孝寿竟然趁机犯上作乱。”舒遒愐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正是奴婢准备找皇上商量的第二件事。”迟姗姗主动请缨,声称自己有办法令祖孝寿回心转意,舒遒愐答应让她一试,于是迟姗姗便带着圣旨来找元重换,元重换苦笑道:“不是我不奉旨,若我还是督师,祖孝寿自然会听我节制,不必写什么信。可我如今是狱中的罪犯,如何能凭几寸长短的纸条调动大军?这信怎么写?写了也未必就劝服得了祖孝寿。”
“什么你是督师,祖孝寿才肯听你的,那皇上的话他咋不听啊?”迟姗姗一语道破,元重换哑口无言,向迟姗姗展示起了自己写的诗,开篇第一首名为《入狱》:“北阙勤王日,南冠就絷时。果然尊狱吏,悔不早舆尸。执法人难恕,招尤我自知。但留清白在,粉骨亦何辞”。下面仍旧是一首五律,題作《狱中对月》:“天上月分明,看来感旧情。当年驰万马,半夜出长城。锋镝曾求死,囹圄敢望生。心中无限事,宵柝击来惊”。
“原本让你等我凯旋,结果我却与你于狱中相见——你的言论已经一一应验了,如果我当初能够听得进去,兴许如今……算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迟姑娘请回吧!”元重换对迟姗姗下达了逐客令。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你后悔那时没听我的,此刻就一定要听我的!”迟姗姗语重心长,“本姑娘知道你怨气颇重,难以排遣,可怨天尤人又有何益?先贤说: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皇上扫除逆阉,慨然思有作为,立志成为一代中兴之主,澄清天下,首重边事,将辽东大任专付与你,一年以来,凡你所请无有不允,兵部、户部、工部慑于皇上之威,军械钱粮不敢稍有拖延。宫中旧例,酉时以后,所有奏折不得递入,但辽东战事的折子皇上明旨随到随报。皇上如此看重辽东,也是看重你呀!为辽东早日收复,不惜严旨切责朝廷重臣,朝臣们就没有怨言么?可是辽东怎样了?爱新觉罗·遑太积极兵临城下,耀武扬威,尽管你不应承担所有的罪责,可朝廷的兵马钱粮大半集于辽东,御敌于关门以外,本来就是你的份内之事,你若推脱怕是说不过去。你想想皇上的颜面,还觉得冤枉委屈么?还有京师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恐怕你已经将他们得罪遍了。”
“是啊,皇上确实很在乎颜面,他清除阉党、君临天下、雄视万方,一心要做亘古未有的圣主,从未将那些前朝的明君们放在眼里,有一次一个臣子称颂皇上乾纲重振,可比唐太宗扫荡群雄,皇上却淡淡地说唐太宗不愧为一代雄主,但若论闺门无序,家法败坏,他羞于与其相提并论——皇上这般地心比天高,要做帝王中的完人,不想却教爱新觉罗·遑太积极打到了家门口,随意往来城下,如入无人之境,他能不恼羞成怒吗?”元重换心中猛然一悸,有种坠入了无底深渊般的无可奈何,喃喃地自辩:“数月之前,我曾有疏本禀报蓟州兵马羸弱、戈甲朽坏,奏请峻防固御,可朝廷一味因循拖延,边事哪个放在心上?如今苛责归罪于我,实在难以甘心。”
“你以为朝廷不想吗?可是钱粮一时如何筹措得出来?‘惟平心者始知多心之为祸’,你不必再一味激愤于旧事了,还是想想眼前吧!辽东兵马即将出关,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可你找谁替自己洗刷通敌的冤屈呀?”迟姗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们出关也胜过在这里受我连累。”元重换没好气地回答。
“别再讲气话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既有心报国,怎么能连些委屈都受不得?”迟姗姗好言安抚,“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当年在兵部时,你攘臂谈边事,放言给你军马钱粮,一人守辽东足矣。爱新觉罗·遑太积极兵临城下,皇上为之焦劳,百姓饱受掳掠之苦,你岂可推脱得干净?你有冤屈,也当乘此时在天子脚下大败虏兵,一举了结京师之围,自然能够洗刷干净。自古贤臣苟利于国,不惜发肤性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到了辽东,就是将性命托付辽东,你不惜战死辽东,马革裹尸,其实倘若有利辽东、有利朝廷,死于沙场与死于国法有什么不同?为人臣者终须以国家为重啊!”
“闻警驰援,我无负皇上。”元重换陡觉心中一阵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强自忍住,片刻慨然道:“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我自到辽东,便有心与此事相始终,辽东一日不复,我一日不入关,此情天可鉴!”他终于禁不住泗涕长流,大笑几声,连连拍打胸膛:“难道我元重换辛劳数年,征战沙场,却是没有为君为国的心肠么?好!拿纸笔来,我写!”
“督师高义!”迟姗姗向元重换拱手作揖,随即递给他纸笔。
元重换略一沉思,埋头奋笔疾书。他满怀一腔激愤,沉肘运腕,笔势开张有如长枪大戟,森然逼人,片刻间便将书信写好,掷笔后强调:“祖孝寿性情至孝,他母亲也在军中,万一他本人踌躇不决,可请老夫人代为劝说!”
“好,我记住了。”迟姗姗接过书信,深情地握着元重换的手:“元督师多加珍重,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