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了，杏儿虽然知道考砸了，可她还是幻想能出意料，毕竟她不是阅卷老师，所以仍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在家等消息。
杏儿因为身体不好，父母怕她去地里干活中暑，就让她每天在家挑水、做饭、喂猪，收拾家务。在杏儿心里，每到春天，村里为了引水保春耕，机井便不分昼夜地抽水。抽着抽着，那唯一能用辘轳绞水的井就被抽干了。这时，老百姓吃水都成了问题，人们心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对水的恐慌和渴望。于是，每到机井抽水，人们便从大老远挑两只水桶赶到，在抽水机跟山坡交接处，一个蓄了半坑水的大水坑里，疯狂地抢水吃。父母每天干农活很累，挑水的任务就很自然的落到杏儿身上。
起初，挑水是在两里外十几米深的瓦罐井里，杏儿十七、八岁的年龄，因为一直上学，没有参加过多少重体力劳动。
每当挑水时，尽管肩部垫了毛巾，可是两桶水加上一个扁担，似两座山一样，压在肩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此时，杏儿觉得自己就像豫剧《朝阳狗》的银环一样，挑起水桶颤颤悠悠的。她心里既难受又难过，眼泪几乎都流了出来。可为了吃水，为了减轻父母负担，杏儿只能忍，忍着眼泪都流到肚里。后来，连绞水的辘轳也被人偷走了。杏儿只能自带一根大粗绳拴住水桶梁，系到十几米深的瓦罐井里，用一双稚嫩纤细的玉手一下下地拔水。一双手被磨地通红通红的，没有多久就肿了起来，疼的都不敢挨，杏儿依然坚持，因为水是一家的生命和希望，她不能也不敢放弃。这样，每天挑，每天拔，天长日久，手掌被磨出血泡，磨出茧子，才算止住疼痛。再后来，这口唯一的水井被抽干。于是，杏儿每天就随着大队人流到大山脚下，一个用水泵抽到那里用于灌溉农田的交接口去挑水。
这里有一个蓄水坑。有时，挑水的人多，她根本到不了近前。由于人多，很小的一坑水不一会儿便渐渐下去了。那时，杏儿习惯性地用扁担的一个铁钩穿过水桶扒住扁担最上面的环，即便如此，弄不好与其他人的水桶相撞，也会导致水桶脱落沉到水底。打不上水，一家人的生活用水就泡汤了。这时，会引起劳作中父母不约而同的大声责骂，这是杏儿最害怕的事了。有时，用扁担吊着水桶打水，因为水位过低，抅都抅不到。
那天傍晚，因为杏儿外出办事，徒步走了二十几多路回家，感觉嗓子渴得冒烟，就揭开水缸舀水喝，可水缸只剩下水缸底的一丁点水了，就舀了半瓢水凑合着喝了，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匆匆去挑水了。此时，眼看天黑下来，路又远，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孩与她争抢地方。慌乱之中，杏儿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的水桶被男孩碰掉水坑，一下子沉到水底。杏儿一见便急了，非要男孩帮她捞水桶。男孩却仗着人高马大，瞟起脸轻蔑地看了杏儿一眼，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让我帮你捞水桶？你没看见天黑了吗？”杏儿听见，似乎，这话都是硬生生搧在她脸上的耳光。眼看男孩打完水挑着水桶要走，杏儿急了，便抓住水桶与他理论：“你不能走！你今天必须帮我把水桶捞出来！”男孩发狠道：“不帮你捞，就是不帮你捞！”杏儿急道：“你不帮我捞，今天就走不了！”男孩吼道：“就凭你？”杏儿也大囔道：“走不了就是走不了，你不捞就是走不了！”男孩急了，更是发狠道：“去你娘的，就不帮你捞怎么了？”说着抡起胳膊一拳打过来。杏儿脸上顿时便感到火辣辣的疼，却毫不示弱：“咋着？你欺负我是个女的？你今天不能走就是不能走！”说着，用力去拽男孩的水桶。
冲突中，男孩的两桶水“咣咣”地被滱的满地都是，水开始到处横流。见杏儿的手死死地抓着水桶梁不放，男孩顺势死劲地按了下去，一下子把杏儿的手挤在中间，杏儿顿时疼痛难忍，感觉手指都要断了。盛怒之下，杏儿另一只手捡起路边的小石头拼命地砸了下去。男孩终于松手了，杏儿这才从夹缝把手拿出来。此时，鲜血已顺着手指一滴滴地流下来。
这时，众人也都过来劝架。赵海林捞水桶，却误打误撞把杏儿的水桶捞了上来，跑过来拉住杏儿，说：“别打了，别打了，我把你的水桶捞出来了。”杏儿听见，就松了手，打满水，才一路泪水一路颠簸地把水挑回了家。晚上，杏儿的手疼痛难忍，一夜都无法入睡。父母干农活实在累了，就懒得理她，只呼噜呼噜打着酣睡进入梦乡。
不料，第二天中午，男孩却由母亲带着找杏儿说理：“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挺好的，每天还找他姐玩，咋狠心把他的手凿成这样？”杏儿在大门口坐着，抬起头看看娘俩，忽然就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伸出手指给她看，说：“你家儿子把我的水桶撞掉水里，除不帮我捞，还打我，骂我，恶语伤人。他比我整整高出一头。他是男孩，我是女孩，女孩能打过男孩吗？我不找你家，你反过来找我?再说，如果我不反抗，手恐怕就保不住了，我……”男孩母亲见状，竟啥也没说，转身带着男孩离去。
日子就在一天天的等待中过去了，眼看到了九月一号各个学校的开学日期。杏儿心急如焚。明知考砸了，为了能圆久违的大学之梦，和杜伟一样成为多才多艺的优秀大学生。杏儿就千方百计地打听，苦思冥想着继续求学。于是，她再次提笔给姨母写了一份长信。没过多久，姨母又回复了一封长信。杏儿见母亲在姨母的劝说下不再反对，就想着，看看有没有复读学校？一天，经人介绍，对方让杏儿去县中找一个初三老师。
因为那时清凤山到县城还没通公交车，所以，她就只能骑着自行车去。这样，她后座上就驮着一百多斤的母亲，上坡下岭，过了一个村又一个庄，在经过无数个山梁陡坡的公路之后，千辛万苦地来到百十里之外的县中。然而，对方说：“今年教材要改版根本不收补习生。即便收，要的补习费也是你们这种家庭无法承受的。”杏儿听见就在心里默默地盘算。教材一改版，一切都得从新学起。要一年学三年的课程，杏儿感觉这样升入高中更没把握。于是，只能道谢原路返回，就这样，上学的时间就一拖再拖。
当杏儿拿着一所职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村里就传来消息，说，清凤山村，只有杏儿成绩最好考了480分考上了高中，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书。两个家长在路上碰到杏儿说：“不知道这闺女是咋学的？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都那么好！”另一个说：“听说从小学三年级这闺女的作文，老师就让往黑板上抄，让同学们背记！估计，那是文曲星下凡啊！”杏儿抬起头好奇地望着她们，原来，这么多年的努力，老百姓的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的。然后，冲她们莞尔一笑，转身离开了。
因为想复读就拖延了好长时间。杏儿到学校报道时，学校已经开学40多天了。刚到学校，一切都感到陌生，她知道拉的课太多就日夜往前赶。可高中课程和初中课程几乎接不上茬，没有培养学习兴趣和适应阶段就直接进入，这让杏儿感到无法适应。伴随着课程的不断进展，杏儿感到力不从心学习困难，这样的状态是杏儿有生以来不曾有过的。自尊心极强的她，第一次感到学习特别吃力，而且，没有啥效果。望着老师每天讲的听不懂也无法听进去的课程，杏儿整个人都呆了。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杏儿看看各科成绩，只有化学85分，其它科目都在四、五十分左右。杏儿就拿着试卷躲到宿舍，看看成绩单，心里就无比地悲伤难过，她不知道回家该如何向父母交代？父母每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含辛茹苦地供她读书，可她就考了这几分？渐渐的，她的脸开始发烧滚烫，然后，就一张张在角落把成绩单统统烧掉了。
成绩单烧了，可成绩单上的分数却跟几个扎眼的红刺一样，刺的杏儿无法承受，然后，压在心里成了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日夜压着她，压的她窒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这时，杏儿突然想起师生们常说的那句话，分分，学生的命根！一个学生再怎么优秀，每科成绩都不及格，她能算的上一个好学生吗？杏儿觉得她的命根脆弱的如同大树上的一根朽枝一般，大风一吹就会折断，就会被卷走。她无法承受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此时，她终于明白，莲儿和强子为啥会厌学，为啥会逃学了？一方面，自尊心极强的她，觉得进入这样的学校是一种耻辱，另一方面又感觉自己根本无法跟上老师的讲课进程，就像两个据一样来回撕扯，让她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有些课，她根本听不懂，更无法说领受，所以成绩上不去也在必然之中。在高中，再也没人欣赏她了，就连她最骄傲的作文，语文老师每次给的分数都是C，她的信心一下子被撸到了谷底。
为此，她苦思冥想，不得结果。在小学初中一向被称道的作文，到了高中，怎么会被老师批得一无是处？难道真是一个老师一个口味，如同报社编辑，同样一篇作品，一个编辑觉得很好，另一个编辑看了两行就随手扔进垃圾箱了。后来，她拿着自己写的诗歌让语文老师看，语文老师看后笑呵呵地说：“你的诗歌要比作文好，你如果在诗歌方面发展，前途还是比较广阔的！”至此，杏儿业余时间，就开始诗歌创作。此时，一个比她高一届的女生每日索要她的诗歌，她就在她的鼓励下，一有时间就开始诗歌创作。后来，杏儿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中，放寒假回家了。
回家后，杏儿听母亲说，大人们因为争水吃，发生了争执，有人一不做二不休，趁夜黑把一大车牛粪倒进仅有一村人吃水的大水坑。这样，断了他们的霸气，同时也断了他们的水源。
学校又开学了，杏儿这次回校，面对日益滑坡的成绩，日夜寝食难安。那天，一名任课老师无意中在教室地上写了四个字：“穷混日子”，杏儿看见就勾起她的前车往事，又觉得老师之意是直接指向她的，所以就有感而发，写了一篇作文《穷混日子》之后，心情更是糟糕透了。
然而，出人意外的是，这篇作文，语文老师却意外地给出了A的好成绩。也许，老师们之间有过沟通，为给杏儿解压，任课老师还特意在课堂做了认真解释：“我不指向任何人，只是偶尔一笔罢了，请同学别放在心上。”这时，杏儿心里才轻松起来，可学习成绩依然低落，仍然让她坐卧不宁。虽然杏儿为了解压参加了学校的篮球队，下课去打篮球，可学习成绩不理想仍然像座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至此，杏儿的血管性头痛又开始发作了，有时候，她疼的实在忍受不了，就满床打滚。然后，姐姐莲儿就带她到医院看病。医生在检查完之后，语重心长地看着杏儿，说：“这种病看不好，只能吃药调解维持。”而这，更增加了杏儿的心理负担。后来，杏儿就整夜整夜地失眠，在连续失眠二十多天后，在读了两年高中，体弱多病的杏儿，因为血管性头痛时常发作，就再也无法求学了。
在那个风高夜黑的日子，杏儿就和另一名同学在火车道旁坐了整整一夜。班主任老师找到她们，脸色就气得煞白，冲她俩吼道：“你们两个无故擅自出校，按着校规，你们必须写出检查做深刻反省！”杏儿听见，多日的郁闷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就愤怒地瞪大眼睛，大吼道：“让我写检查？我是真不想活了！”然后，扭头便消失在夜色中。班主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就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后来，杏儿看再也无法学习下去，就收拾起东西，返回老家清凤山了。
这年，十九岁的杏儿终于缀学了。杏儿回家后，就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觉得这是她人生当中的奇耻大辱，就整日被深深地埋在羞愧懊悔自责当中不能自拔。这时，她的幻听病也越来越严重。她耳边整日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可是家里的吃水问题依然是生活中的重中之重。为了家里能吃到水，一家人就商量着利用婚姻搬离清凤山，彻底解决吃水问题，杏儿和姐姐便奉父母之命到河南相亲。可是，当来到河南二姨家，杏儿一看就傻眼了，这里除了是平原之外，比清凤山好不了多少。那里也很落后，也是穷乡僻壤，这让初次来探亲的杏儿心里生出深深的失望。
一天，烈日当空，杏儿和姐姐应邀到表哥家载红薯，顺便与男方相亲。没想到，那里栽红薯也在很深的井里人工拔水作业。那男孩没啥文化，一米六的小个子，很难进入杏儿的内心。可男孩却偏偏相中了杏儿。在杏儿即将离开的那一刻，男孩在表哥家送她。杏儿见状，只是随意地微笑，并不做任何友好的表态。
那时，莲儿正在热恋。返回途中，莲儿怕杏儿不嫁，就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对她一路破口大骂。莲儿竟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肆意谩骂侮辱杏儿。杏儿无辜受辱，心里就万般难过。返回家乡，母亲见杏儿未再提及男孩，担心一家人的希望泡汤，就整日对她破口大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像一把把尖刀一样深深地刺痛了杏儿。杏儿稍有辩驳，母亲便冲过来拼命地打她。
一时，杏儿的心被伤的透透的，一气之下，就放弃了为全家人牺牲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