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若抬起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眉宇间的担忧之色却没有一点减轻。
看了一眼已经用过药之后昏睡过去的秦若薇，她转过身缓缓的摇了摇头语气伤感的说道：“这一刀太重了些，虽然忆安哥哥已经处理过伤口，但我担心还是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你的意思是？”
沈宁的心里一紧，感觉嗓子里有一股火辣辣的疼。
“先观察一下吧，我刚才给秦姐姐用了解毒药。”
“刀上有毒？”
沈宁一震，心里一阵恼火。
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秦若薇中了毒？
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叫关心则乱。
当时他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的检查伤口，可心怎么可能说静下来就静下来？
“因为秦姐姐的流的血太多了，毒并没有进入身体多少，所以血也没有太明显的变色，而且忆安哥哥之前你清理伤口时候用的药也有清理毒性的作用，又缓解了一下。
但我现在不知道伤了秦姐姐那人刀上用的什么毒，所以不敢胡乱用药。
稍后独孤大哥回来之后，我再请他一起看看。”
“有没有性命危险？”
沈宁哑着嗓子问。
“暂时还没有，但即便毒性都清理掉，可伤口的位置特殊。
秦姐姐……秦姐姐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生育了。”
林容若轻声说出自己的担忧，她已经尽力在控制自己的语气，但这句话依然如重锤一样狠狠的砸在沈宁的心口上。
他感觉自己心里面猛的一紧，似乎有一只手狠狠的攥住了心脏一样，让他的胸口里有一种被钻透了一样的疼。
“她不能死。”
沈宁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秦若薇当初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我向独孤求了一些药，我不能……不能比容若先有你的孩子。
我的性子你知道，不愿意被拘束在一个地方终老，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牵扯到一些血腥惨烈的事情中去。
我不争，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去争。”
“再等等吧，等到你和容若大婚之后，等到容若有了你的骨肉，我就把独孤的药停了，我答应你，但现在不行。”
“深宫独处，苦守空房，这样的苦楚我可受不来。
与其每日凭栏依窗盼着你来看我一眼，还不如让你想起我的时候赶去找我一次。
只是让我来想着你念着你，而你却不能想着我念着我，这多不公平？”
“我早晚是要回江南草庐去的，总好过在宫里除了凄凉望月无所事事。
闲暇时候种菜养鸟，在篱笆墙外再种两排蔷薇，若是兴致好了便出去走走，或是去小河泛舟，或是去草原上找若苏相聚。”
这些话，还在沈宁的耳朵里回想。
“忆安哥哥，我会尽力的。”
林容若握着沈宁的手，发现他的手格外的凉。
“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伤口会很疼，所以用的药稍微重了些，估计应该要到明日才会醒过来，忆安哥哥你先回去吧。
城中现在还乱着，你放心，稍后独孤大哥就会赶回来，有我们两个在，秦姐姐不会有事的。”
“城中的事自然有下面的人去解决，我……”
沈宁的话还没说完，林容若便继续劝道：“忆安哥哥，你不放心秦姐姐，可若是你留在这里，只怕隔不了多大一会儿便会有一批人来向你请示。
城中乱子没平，有许多事下面的人不敢擅专，还是要忆安哥哥拿主意才行。
一批一批的来人，对秦姐姐也不好，会影响了她休息。”
“那好。”
沈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道：“一个时辰之后我再来。”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秦若薇心里又是一疼。
转身离开了独孤胜的药房，沈宁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北衙里灯火通明，一队一队的黑袍来回走过，雄阔海还站在门口，身边多了景慎之，聂夺，秦开泰等人。
不远处，数百名青衫刀客静静的站着，看起来格外的肃穆。
“朝臣还在含元殿门前等着您。”
“通闻府今日一共处决了四百一十六人，包括慕瑀在内。
这些人的家眷全都收监，刑部，大理寺，大业府的囚牢不够用，剩下的人都在原地收押，被杀众人的宅子已经都封了，派了军兵驻守。”
景慎之看见沈宁出来，垂首将情况说了一遍。
“把人名单给我。”
沈宁缓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半个时辰之内，列出犯人主次，还有这些人家中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家产……这种事不需要去查，通闻府里都有存档，调出来就是。”
“喏！”
站在远处的胜屠小花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胜屠”
沈宁顿住叫住站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在秦大家醒过来之前，你先代理通闻府大档头的职务。
告诉谍子们……让他们不要担心。”
“喏！”
胜屠小花用力的点了点头，心中忍不住翻腾起一片波澜。
前后被请到含元殿门前的朝臣一共二十六人，其中绝大部分是沈原朝的旧臣。
当然，之所以他们还活着不是因为他们地位高，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中立派，后来逐渐倒向了沈宁这边，没有在暗地里做过什么针对宁王的事。
通闻府今日杀人不看地位，只看谁心怀叵测。
连尚书左仆射慕瑀都被斩了，还有谁是通闻府们不敢杀的？
这些人自中午时候便在含元殿门前站着，一直到天黑宁王也没有出现。
累，饿，还有担忧恐惧，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年轻的。
站了这大半日下来，腰也酸了，腿也酸了，可没有一个人说一个字的怨言。
虽然他们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可那四百一十六颗人头还整整齐齐的在含元殿门口摆着。
一排一排，有的闭着眼，有的则依然还在怒目而视。
这些人头在灯火下显得格外狰狞，让每一个人都不敢直视。
已经上了年纪的裴寂实在忍不住，弯下腰垂了垂腿却不敢抱怨。
“宁王怎么还不来？”
刘政会借着搀扶他的机会低声说道。
“到了现在还不来……要么是出了什么差池，要么是宁王真的受了伤。”
“怎么可能！”
刘政会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又会出什么差池？
难道是宫里那位……”
“秦若薇怎么可能放过那位？”
裴寂低声道：“不要去想了，站一夜虽然辛苦，但远比被稀里糊涂的割了脑袋要强的多。
现在我才算明白通闻府的权势有多大，竟是掌握了这么多秘密。”
“有通闻府，大业城里便没有秘密。”
“今日这般血腥杀戮，倒是会吓住不少人吧？”
刘政会感叹了一句。
“若是宁王想震慑住那些暗地里还在支持太上皇，支持秦王的世家……杀这些人还是不够。
毕竟死了的大部分是些小鱼小虾，那些没浮出水面的大鱼还都在看着呢。
若是宁王明睿，就应该趁着这乱子再杀一番才是。”
“还要杀？”
刘政会一惊，忍不住说道：“再杀，就是要屠族了。”
“几百年的世家不倒，怎么可能是杀个把人就能吓得住的？
人杀的少了，那些人反而会心存恨意，说不定会倾尽家族之力去支持沈世永。
反正通闻府秦若薇已经挑起了这杀戮，索性一口气杀到底，杀几个人吓不住人，屠几个族终归还是能吓得住他们的。”
裴寂竟然还能笑了笑，忍不住庆幸道：“你我都是幸运的。”
刘政会摇头道：“难道宁王就不怕伤及国体？”
“怕什么？
屠几个族，将财产收归朝廷，田产，房屋，还有商铺全都变卖或是赏赐给有功之臣，宁王没损失什么，反而会平添一大笔厚重的银子，再用这钱来装备人马，谁不服气再杀过去就是了。
秦若薇这一手最妙之处就在于，宁王还没称帝，现在国家乱成什么样也比宁王称帝之后再乱要强。
秦若薇这样做就是让宁王回到了进大业城之前的那种无所顾忌的境地，经她挑起这一番杀戮，现在的宁王已经没有必要瞻前顾后了。
已经踏出了第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脚步缩回去……趁着天下未定，多杀几个人，其实没多大坏处。”
刘政会叹了口气，忽然眼神一变：“来了。”
远处，一串灯笼往这边飘了过来，那是几十名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的青衫刀客，后面那负手而行的不是宁王又是谁？
“城中大乱，诸卿辛苦！”
沈宁对众人抱了抱拳，指了指含元殿说道：“今日就在这里开个晚朝，请诸位随孤进含元殿！”
在朝臣进入含元殿之后，不多时就有不少内侍宫女端着食物陆陆续续的走进去。
已经饿了将近一日的朝臣们顿时松了口气，一来感叹终于不用挨饿了，二来庆幸，既然宁王令人准备了食物，那么最起码含元殿里的人都安全了。
半个时辰之后，有不下十几道旨意从含元殿里发了出去。
这十几分旨意能带来多大的震撼，只怕只有大殿里的那些人才能感受到。
喝了一碗粳米粥吃了两块点心的刘政会，听到这一连串十几道旨意竟是吓得差一点噎住，看向裴寂，却发现那个家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果然，裴寂猜对了。
今日是个杀人的日子，大业城里流的血不少，死的人不少，但和宁王那十几道旨意比起来，就显得完全不算什么了。
这十几道旨意，都是杀人的军令！
慕瑀一族，心怀诡逆，试图杀君谋乱，国法不容。
诛族。
这第一道军令，就吓出了众人一身冷汗。
紧跟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家族都领到了这个命运。
这些家族都是背后支持沈原，支持沈世永的。但他们对宁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敌对。
两面站队对于世家之人来说稀松平常，从来不会有得胜的一方来追究什么，这就是他们的依仗。
可是这次，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蛮不讲理，什么叫绿匪。
“你们或许都再想，通闻府的人瞒着孤做出这么大一件事情来，孤知道之后，会对通闻府有什么样的惩罚……”
沈宁看着下面那些大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孤要说的是，通闻府这件事做的虽然太过于偏激，太过于狠了些，但通闻府对孤之忠诚可见一斑。
既然他们是以忠心行事，孤为什么要以最严厉的惩罚回报？”
“通闻府不会倒！”
沈宁站起来，沉声说道：“他们做错了的事，孤会责罚，会严惩，但绝不会将通闻府裁撤。
北衙才建好，南衙还在建，通闻府便是孤手里一柄会杀人能杀人的刀子，要留下！”
“孤初到东平郡的时候，灭门的事也不是没有下令做过。
那是为了孤能在东平郡立足，时至今日……灭门的事孤不介意再做几次，你们都是国之重臣，应该明白……乱世当用重典。
若是你们有什么异议，都说出来吧。”
“臣等无异议！”
忠臣俯身，这才惊醒，宁王不是刘家的人，也和沈家的人不同。
他不是世家出身，他从来就看不起什么礼法道义，他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马贼，只是身份地位高了之后，人们已经忘了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