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回祝家,祝筠睡得很熟,梦里皆是故人故事,溺于梦境久久不愿醒来。梦里经历的太多,头会胀痛,祝筠自觉是头疼醒的。醒来时,祝筵正搂着他的胳膊,许是担心他不辞而别。祝筵睡得很浅,祝筠轻轻一动,祝筵就醒了。
“大哥哥不要走。”祝筵猛地把脸贴在祝筠臂膀上。
祝筠没有再动,怔怔地看着屋脊,“姨娘对你很好吧。”
“嗯。但她收养了一个小弟弟,对我就不怎么上心了。”祝筵道。
“收养了一个小弟弟?”祝筠吃惊,不知二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年前,她住在佛庙祈福半年有余,回来时带着一个小宝宝,说是被人遗弃在庙里,她便收为义子,取名祝赐,意为佛祖的恩赐。”祝筵道。
“什么!”祝筠猛地坐了起来,连想起福生老伯的话,祝筠脊背发寒。
“哥你怎么了。”祝筵也跟着坐起来。
祝筠轻抚额头,竭力表现出镇定,“我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大哥哥是不喜欢义弟吗,我也不喜欢。”祝筵道。
祝筠没有回答,正巧外面有仆人敲门,问少爷是否要洗漱用膳。祝筵应了声,着人将一应物品放到正堂,不必入内。
祝筵飞快的穿上鞋,端来水盆供祝筠洗漱。祝筠见祝筵端的吃力,起身来接,不巧祝筵脚下平地一绊,一盆水泼在祝筠身上。
祝筠逆来顺受,不觉多冷多凉,反而问祝筵有没有摔疼。祝筵心里一酸,一边道歉,一边扯下祝筠湿衣。
“不必麻烦,我还是回客栈换吧。”祝筠推辞。
“那怎么行,师傅常教育我,伤风伤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祝筵不遗余力地拉下祝筠的外衫。
祝筠的里衣系得并不紧,祝筵趁祝筠转身忙着寻外衫之机,跳起来一把拽下了祝筠的里衣。祝筵后退三步,捏着衣襟愣在原地——大哥哥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竟满是触目惊心的疤痕——惊惧、心痛,眼眶瞬间被泪水吞没。
祝筵见过犯事被鞭打的下人,可即便犯了天大过错的人,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疤痕。大哥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祝筵嗫嚅,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对不起,吓到你了。”祝筠取回外衫披上。
祝筵一个劲儿地摇头,那伤痕本就是自己想法设法要看的,说对不起的人,怎么会是大哥哥。祝筵翻箱倒柜,寻到自己为及冠礼提前备下的衣服,送给祝筠换上。
祝筠没有接,直接取来斗篷披上。
“大哥哥要走吗,大哥哥不吃早饭了吗,大哥哥是不是生筵儿的气了?”祝筵堵在门口,一连串的发问。
“还有人在等我。”祝筠扣上帽子,“筵儿,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令你伤心,会令你记恨我,先跟你说声抱歉……但我有我不得不做的理由。”
话毕,祝筠拉开门,不顾一切冲了出去。他不敢再看祝筵,不敢想像下次见面,他看自己的眼神会是如何。
祝筠飞奔回吴韵楼,楼上琴声婉转,楼下楼外驻足闻赏琴者众,祝筠顾不得那么多,拨开人群直接推开叔徜的门冲了进去。琴声戛然而止,赏琴人纷纷眺望,不知楼上发生何事。
“你还知道回来。衣服怎么湿了,是去水里泡了一宿?”叔徜起身,阖上门窗,“怎么不说话,魂儿丢了?”
“我弟弟对我很好。”祝筠捏着床褥,答非所问。
“他若知他母亲设计陷害你,该作何感想。”叔徜问。
“或许此事和二姨娘无关。”祝筠抱着一丝侥幸。
“一个晚上,你就学会自欺欺人了。”叔徜取来一锦盒递给祝筠,“打开看看。”
祝筠没精打采地打开,竟发现盒中所放之物,是自己从前常佩的白玉,“这玉丢了好久,我都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找不到了……应该是我入狱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从何处的来?”祝筠忙问。
叔徜伸出十指,掌心朝上给祝筠看。
“你弹琴弹了多久?”祝筠见叔徜的十指皆是被琴弦磨的快出血的模样。
“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我担心你有危险,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写信给孙平。”叔徜稀松平常道。
“你写了?”祝筠紧张,毕竟他不愿再拿自己的事麻烦旁人。
叔徜点点头,“已经托人送走了。不过此去江北路途遥远,孙平何时能来,不得而知。”
祝筠叹息,摇摇手里白玉,“所以这和我的玉佩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写信给孙平这件事而已。”叔徜笑道。
祝筠奈何不了叔徜,只能点点头,“那你为什么弹琴弹这么久。”
“我想找你,就必须快速掌握巴州城的人情世故。幸而这吴韵楼是个夜夜笙歌的地方,加之我琴技出众,不少人愿花重金入闱听我一曲。”叔徜道。
“你就一边弹琴,一边打探消息?”这是祝筠所能想到的方法。
“可不,这还多亏你留给我的安神香,”叔徜捧着香炉,似是要找祝筠秋后算账的模样,见祝筠惭愧的红着脸颊,也未再继续逗趣,颇为得意道,“我稍加改良,入了些惑人心智的罂花籽。琴曲配小酒,听者便会如梦似幻地回答我所有问题,而醒来后只会觉得天地之间,神游一场。”
祝筠闻言,瞠目结舌。
“说回正事,这块玉佩是从县令之子那里得来的,”叔徜端坐在祝筠对面,指着白玉严肃道,“吴韵楼老板为我引荐的,本想借他之口打听巴州县令,没想到他也是局中之人。”
“什么意思?”祝筠竖起耳朵。
“我问他是否认识你,他说认识,还迷迷糊糊喊你——替死鬼。”
祝筠闻言,脸色煞白。
叔徜缓缓道,“那个二世祖迷恋一个浣纱女,想纳为妾,但那姑娘誓死不从,他便将姑娘奸杀。姑娘是良籍,恰逢哥哥中举归来,二世祖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便回家找县令父亲想对策。县令原打算出钱平息此事,却怕姑娘的哥哥不依不饶,非要杀人偿命。这时你那爬上县令床榻的二姨娘就想出拿你抵命的计谋。”
祝筠瘫坐着,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那天二姨娘设宴,说要为我相选良配,我便喝了几口酒……我印象里母亲喊那位浣纱女扶着我回房……”
“你可记得她的容貌?”叔徜问,“我的意思是,扶你回房的人和死在你屋子里的人,是同一个吗?”
祝筠蓦地睁大了眼睛,“我喝醉了,完全不记得,”祝筠晃了晃脑袋,“你的意思是,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是二姨娘故意那么喊她,让我误以为她就是浣纱女……”
叔徜点点头,“那个二世祖当时就躲在帘子后面看着你,是他布置的现场。他说临走时见你腰上的玉佩精致,想你以后用不到,就顺走留个纪念。他当时拿玉佩向我炫耀,我便借故将玉佩留下,为的就是让你确认一番。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事实应如他所言。”叔徜拍拍祝筠的肩膀,“你那二姨娘为了幼子继承家财,不惜谋害长子。现在,你还会因为伤害弟弟对你的感情而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