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三更,舒遒愐枯坐在乾清宫东暖阁内,没有丝毫的睡意——夷狄进犯京师,英宗皇帝之后近二百年还不曾有过。自从起用元重换,辽东这一年多以来都不再有战事,舒遒愐正庆幸去了这一心头大患,孰料爱新觉罗·遑太积极却突然兵临城下。入阁办事不久的大学士成基命力荐原任阁臣孙承宗督理京师兵马钱粮,舒遒愐也知道孙承宗曾为舒遒悼的帝师,颇具文韬武略,舒遒悼对他又敬又怕,于是便欣然同意,封孙承宗为兵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从高阳火速来京,率军进驻通州,防御东陲,护卫京师。日间又接到塘报元重换已率精兵入关,进驻蓟州,满桂进驻顺义,各地勤王之师也陆续赶来,一颗高悬的心才觉安定了几分,只是,大宁天朝颜面何存?自己这中兴之主颜面何在?舒遒愐异常烦乱,连日来,言官们交章弹劾元重换为逞一己之私,无故诛杀毛袤崇,目无君父,致使爱新觉罗·遑太积极后顾无忧,专心入关,骚扰京畿,言语之间隐隐流露出皇上不该优旨纵容之意。舒遒愐将这些折子堆在一边,不住地摇头苦笑,五年复辽是大计,失一毛袤崇本不足惜,这些年他空耗的粮饷还少么?因此而责罚甚至弃用元重换,辽东交与何人?辽事何时才可了结?舒遒愐凝神沉思,暗骂言官们见识浅鄙,不知轻重,京城烽火正起,仍旧攻讦边将不止,岂不是要自家作死么?
郑高升垂手鹄立在一旁,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的搅扰。他在内书堂读书的时日虽不算多,但天生聪慧,舒遒愐面试文題,他与弟弟郑知退双双折桂。加之前不久舒遒愐见棠传芳竟对唐代的宫廷御膳浑羊殁忽颇为了解,甚为诧异,看他悉心钻研探究饮食,便提拔他到御膳坊当了总管太监,乾清宫首领太监的空缺便破格落到了郑高升的头上。
几案上那座西洋钟忽然打开两扇小门,跳出一个梳着双角的孩童,手持细小的黄金杵对准金钟连敲数下,舒遒愐抬头一看,发现已是亥时,起身问:“小升子,可还有什么紧急的奏折?”
“万岁爷该歇歇了。”郑高升朝殿外挥手,一个宫女捧着一个红漆食盒进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羹,郑高升接过来呈给舒遒愐:“万岁爷不可过太劳神,先用些再说。”
舒遒愐捏起青花瓷勺,却忽地住手哼道:“一派胡言!夷兵将到城下,情势瞬息万变,岂能因吃这燕窝羹耽搁了十万火急的军政大事?有什么话快说!”
郑高升示意那宫女退下,低声汇报:“方才东厂提督孔高振派人禀告说元重换将近戌时穿戴着青衣小帽进了城。”
“啊?”舒遒愐暗惊,手中的瓷勺险些抖落,“那他去了哪里?”
“韩、钱二阁老府上。”郑高升回答。
“做了些什么?”舒遒愐问。
“韩阁老闭门不纳,将他挡在府门外,他又转去了钱府,足足半个时辰才出城回营。”郑高升回答。
“讲了些什么?”舒遒愐问。
“孔高振称,等知晓端底再当面详奏。”郑高升回答。
舒遒愐面沉似水,愠声道:“京师戒严,塘报都难送入,他是如何进得城门的?”
“元重换有万岁爷所赐的尚方宝剑,京师守城的那些将领对他又极为服膺,入城原本不难的。”郑高升回答。
“京师重地,防备森严,事权要一,岂可无父无君地讲什么情面?”舒遒愐吃了一口燕窝羹,似觉难以下咽,皱眉挥手命撤走,取朱笔草拟了一道圣旨交到郑高升手中:“情势危急,非同寻常。朕命司礼监沈良佐、内官监吕直一同提督九门及皇城门,司礼监李凤翔总督忠勇营、提督京营。快送与当值的阁臣誊清速办!”
郑高升答应一声,毕恭毕敬地接了,正要告退,舒遒愐叮嘱:“告诉孔高振,明日务必查清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