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甜点尝完没多久，Mark就接到了制作组的电话。
因为雨停了，制作组决定早点开工。
宋琪琪坐在驾驶位上，蓄势以待。
Mark的母亲站在Mark车门旁边念叨了两句日常生活的事后，渐渐地，她把眼睛移到了宋琪琪所在的位置。
主驾驶位上的人感受到了Mark母亲的眼光。
“阿姨再见。”她双手合十。
“等等。”
Mark的母亲说完，绕过车前来到宋琪琪的旁边，她伸手握住宋琪琪的手腕：“一切，就拜托了。”
心隐隐不安。
可她也只能点点头：“嗯。”
他们在老妇人的注视下离开了白色的房子。
车子拐出妇人的视线之外后，宋琪琪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但也是极其小心的，她生怕被旁边的人看出端倪。
“我弟弟是因为一场自然灾害去的，那日……”
她静静听着，不曾发出一丁点声音打断这场坦白。
“母亲和我一起出门，弟弟一个人在家中照看，说是家，其实也就是简单搭起来的小棚屋。本来弟弟要跟着去的，但母亲嫌麻烦就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原本平衡的声音逐渐带颤。
她知道副驾驶上的人很想控制自己说话的声音，但那似乎是无法控制的。
他说了一长段后，声音就又开始不稳：“我弟弟死了，家也没了，母亲本来就背着债，她已经是不堪重负了。弟弟这一死，成了压死我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很抱歉。
这种客套的话她没有办法对他说出口。
任何的声音都没法从口中发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母亲没有告诉我什么，但奇怪的是，那一天我非常地不安。母亲说让我去超市买瓶水，可救济站明明就有，她一直说她不要救济站的水，让我找别的牌子。我以为她是因为念想起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给她的安全感，于是我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了那里最贵的水。”
他的声音已经是完全控制不住地颤抖。
听着他的话，她感觉自己的手指也跟着忍不住颤了颤。
她不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
只是听着声音，她都能感受到那段艰难时期的痛苦。
“本来跑去买水的时候，我也没想太多，但回去的路上，我越发不安甚至感觉到了恐惧，我想起她蹲下来对我说话的样子，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身上的痛苦，在我的脑海里越发明显，那一刻我有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再晚一点我就很可能会失去她，于是我拼了命地往前跑，偏偏那时候下起了雨，我的膝盖摔在硬硬的土地上，硌着碎石，可我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竟然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留着血的膝盖，冲回救济站。”
车子拐弯转入下一个街角。
宋琪琪很安静地让车子继续前行，可她的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在那，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没看到她，那时候我就知道死了，死定了。然后，我就听到一个声音，他们说后边的那栋房子，有人站在六楼的高处要寻短见。我顾不得腿上刺痛的伤口，忍着痛跑了过去。至今，我仍能记得母亲站在高处展开手臂的样子，她是要抛弃我了。”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余光瞥到副驾驶的位置。刚刚说话的人脸上的表情无法被看见，他掩着面。
她能知道的是，这一段回忆对他来说是极其痛苦的。
雨后出了太阳。
阳光照在车前，但却不怎么友好，刺眼的光照得她太阳穴突突一阵。
哽咽的声音一点点出来，她听见了他心底的伤：“血滴着楼梯一路，我爬楼的中途已经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那一只破了脚就快要失去知觉。”
宋琪琪咬着下唇。
“但是一想起我母亲的生命，我死命撑着爬到了六楼。那时候底下聚集了一群人，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大概在议论的声音。我母亲……”
他把手稍微从脸上移开，似是为了大口呼吸一下。
她听到了他急性的一声呼吸，随后是长长的呼气声。
“她好像已经失去了灵魂，看她站在墙上摇摇欲坠的样子，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她跟着我弟去了，那我不如也就跟着走吧。”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小心地把速度降下来。
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如果抵达了，或许他就会从这种坦言中清醒，然后切断。
那时候，她就无从知道事情的原委。
还好的是，他继续开口了。
“母亲看到了我……”
然后呢？
她忍不住在内心叩问，然而，却不敢开声。
“她麻木不仁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终于认出了我是谁。我想我那时是也跟着死心，这么多年父亲离开后我家被追债的日子很不好过，母亲累了我也累了，于是我对她说，把我也带走吧。”
她不经意握紧了方向盘。
忽然间，她听到了Mark长吁的一口气。
如同不敢回想那般，他摇头。
很久，她没有听到身旁人的声音。离拍摄地点越发近了，她看到Ken在远处朝他们的车招手。
车子停在车场。
她的手心离开方向盘，感觉手掌已经湿了一片。
她把身体倚靠在座椅上，盯着方向盘上微湿的印记。
身旁的人没有任何举动。
没有说话。
也没有下车的打算。
“然后呢？阿姨是怎么做的？”
不只是心脏，连带着她的肢体，她都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
副驾驶上的人似是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趋向稳定：“她为了我选择了活下来。”
宋琪琪转身，她的脖子已经僵硬得不行。
眼睛对上他的，她的胸口隐隐做痛。
他此刻的眼睛充满了坚定。
这种坚定，似曾相识。
她在他对事业的坚持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她为了我留了下来，她舍不得我，而我也舍不得她。我答应她这辈子一定会给她一个稳定的家，总有一天她不会再过这种胆战心惊，颠沛流离的生活。”
“你做到了！”受不了他如此的眼神，她猛地抱住了Mar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