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瞧着石翼面色焦虑的缘故,白眉老道见石翼有些心神不宁,就在小五子和小郑兴二人走后不久,就给他述说起来断崖观这“三通钟鼓”的奥秘。
原来,这“三通钟鼓”是载于断崖观律令里面的,律令第二十一条规定“三通钟鼓,听闻必赴。”也就是说,身为观内弟子,无论身处何方,只要听到观内三通钟鼓,必定前往。
通常这三通钟鼓会在重大节令、祭祀和观内有重大事宜的时候才会敲响,因而,他才断定这个时节这个时辰观内敲响钟鼓,定有大事发生。也因他是观内记名弟子,所以无需前往,更不必过分顾虑。
老道说完,眼神中虽仍有疑虑,但面上的神情已变得淡然。
石翼听着,不禁缓缓点了下头,他转头望向玥儿,见玥儿仍在绣制那幅天图,看着神情凝重,眼神沉静,似乎未听到他们交谈,没有丝毫情绪。
石翼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底竟莫名生出些无尽的酸楚来,只觉得玥儿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他忙闭上了眼,好似怕被人瞧见似的,将头缓缓转至一旁,同时内心深处那股不安又涌现出来。他不禁思忖,难道观里发生的大事,会与自己有关吗?
天快黑之时,小五子和小郑兴慌里慌张地从观内回来。正如白眉老道所预见的那般,观里果真出了大事。
小五子讲述观中敲响钟鼓的缘由,其一乃大师兄林天浩此前应冀城守将的邀请去降妖,归来时不明所以地遇了妖精的埋伏,因他救助众师弟,遭妖精所伤,眼下伤势严重,情况极为危急,被众师兄弟连夜送回观中。其二是前些日那玄武观大弟子尹天诀带着一众弟子到道观兴师问罪,言说观内藏匿了什么妖怪……二师哥林天荡昨日同他过了招,似乎……似乎将他打伤了,然而,最为要紧的是那些灾民,不知缘何,今日午后竟开始冲撞道观,捣毁山门,声称道观里豢养妖怪,才……才致使天下大旱,灾情显现……故而情势急迫,观中迫不得已才敲响了钟鼓……
小五子声情并茂地讲到这儿,冷不防被一侧面色愠怒的小郑兴轻推了腰间,最后两句说的声音极轻,几近不闻,可石翼耳尖,却听得分明。
石翼知道他说的应该是自己,因他听到“妖物”二字,不由得看向小五子,而此时小五子也正悄悄瞄着他,他见石翼看他,赶忙收了目光,看向别处。
石翼听到这儿,不禁心中哀叹,不承想这些日子观内竟发生了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看来确与自己相关。
虽说前些时候小五子无意间也讲过观里的一些情况,他却未料到事态会这般严重。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白眉师父。
此时,只见白眉老道依旧微微闭着双眸,脸上毫无变化,仿若这一切皆了然于心。须臾间,他恍然大悟,或许……或许师父老人家早就知晓了。
……或许是该带玥儿离开此地了,然而他能,他又能带玥儿去往何处呢?念及此处……他又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玥儿。
明亮的烛光之下,只见玥儿依旧全神贯注地绣着那幅天图,一针一线,须臾之间,已臻化境。
在烛光的映射之下,玥儿的身影被勾勒得格外清晰,宛如一幅宁静祥和的图画那般恬静优美,又充满神韵,甚至那神情仿若超脱于这天地之外,令人不容侵扰。
石翼望着,不由又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那疏离的感伤不知缘何又缓缓地涌上心头……尽管与玥儿近在咫尺,可就在那么一瞬,他竟觉得玥儿好似与他处于两个时空,恐怕再难相见。
为何,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在心底惶恐地呢喃着,唯恐此刻自己失态,遂又微微闭上了眼。
其实——
这儿石翼未曾察觉,玥儿在那急速的飞针走线中,她的手指每下一针都在微微地颤动。她的眼前更是模糊一片,泪水不知何时早已盈满了她的双眼。她那纤细的指间仅是握着一根空荡荡的绣针,盲目地在那绣布间来回穿梭,看似有规有矩,实则杂乱无章。
此时,玥儿深知,即便自己细微的一举一动,都能干扰石翼的决定。她更明白,此刻石翼正不时地注视着她,她需要镇静,也唯有镇静,才能让他更加坚强。
“汪!”一声清脆的叫声从庭院传来,打破了寂静的夜空。石翼睁开了眼,与大家不约而同地向院门看去,脸上充满了疑惑。
“观主来了,不必着忙。”此时,一直闭眼静坐的白眉老道睁眼,缓缓说道,但其面上神情略显沉重。
话音刚落,一个瘦长身影飘然入屋。众人一看,正是鹤轩观主。想来,这断崖观禁地,也只有观主能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
“师父好。”“观主好。”石翼见状赶忙站起,和大家一起向鹤轩观主弯腰行礼。
“小姑娘的病果然大愈。”鹤轩观主看向公案一侧绣制天图的玥儿,微微点头,继而环视石翼、小五子和小郑兴三人,随后朝坐在床榻上的白眉老道拱手施礼,恭敬言道,“师父,弟子鹤轩给尊师问安。”
“好,”白眉老道微微点头,接着说道,“玥儿徒儿,天不早了,今日就绣到这儿吧,你们几个也下去休息去吧。”
“是,”石翼等人知鹤轩观主此时过来,定有要事,因而答应一声,就侧身向门口走去。
石翼见玥儿正收拾着那些针线,就故意走得慢些,待到门口,玥儿已卷起那些针线,目光柔和地看了看他,转身走在他的前面,向门外走去。
“翼儿,你留下来吧。过后送送你这大师兄。”白眉老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师父。”石翼稍作迟疑,心说师父怎么会留下自己?但仍是即刻答道。
此时,玥儿也已然听到,转头朝他略一点头,步伐轻盈地走出门去。
◎
一个多时辰后。
石翼压制着心头那狂乱的思绪,将鹤轩观主送至院门施礼作别。他看着观主那瘦长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思忖着观主刚才所说的那些,他觉得倏然间自己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脊背都有些发凉,“怎么会这样?怪不得自己老是觉得不安,原来事态已变得如此严重,而自己却……却一直在优柔寡断的思来想去,无法决绝,看来,自己真误了大事了……”
正如他疑惑的一样,观内那三通钟鼓的缘由,并非小五子所说得那般简单……而刚才鹤轩观主的话,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原来,观内敲响的那三通钟鼓,小五子所说的那三点原因只能算作其一。而观主前来拜见师父也就是白眉老道的原因才是真正的原因……
自上次小郑兴说鹤轩观主做法事后到那藏书楼查阅古书,距今石翼已有月余未见到观主了。原来这些日子,鹤轩观主一直待在那里苦苦寻解一个谜团,也就是思过崖那个有名的“悔悟蒲团”上的那个“悟”字究竟是何人所写?就在昨天晚上,他在一本毫不起眼的叫《古观札记》一本书上见一行记载:帝国武帝十年,观长老江成子犯律令,囚崖畔,留“悟”字遁形,终无因……,
观主他一夜苦思不得其解,观内长老江成子前辈为何在蒲团上留下“悟”字后就隐迹不见,他又为何留下这一字迹?
整个上午,他命弟子们查找有关长老江成子的记载,但除了《古观札记》上的这条记录外,终无所获……
直到午后,有执事弟子回报,说山门有灾民暴乱了……他听后呆立不语,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直吓得叫弟子赶紧敲响那三通钟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