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祝筠算好时辰,披了斗篷出门。祝氏祠堂值守人会在每日戌时轮换,祝筠碰运气混了进去。从前,祝筠觉得自己手染鲜血,有愧父亲教诲,无颜再见祝家先祖,故而一直逃避。而今听福伯、叔徜所言,自己所见并非真相,祝筠也愿意鼓起勇气寻一个答案。
“父亲……”祝筠跪叩在先父灵位前,久久不肯起身。夜巡的人在外面走动,祝筠甚至不敢请一柱香,烧一吊纸钱。肃静的祠堂,祝筠趴在冰冷的地上呜咽着,想问父亲安好,可一柱香都没点,父亲又岂能听得见。
良久,外头的脚步声远去,祝筠壮着胆子爬起来,从案台上取了三只香,凑近烛火点上,香插进香炉的那一刻,祝筠觉得父亲音容笑貌真就出现在眼前。祝筠再也忍不住,大逆不道的将父亲的灵牌取下来抱在怀里,躲在柱子后面抽噎。这么多年来遭受的苦难,似乎都能在今夜在父亲这里得到慰藉。
叔徜醒来时已入夜,头依然昏昏沉沉的,想了好久才回忆起白日里发生的事。他摸黑点了灯,走回床前,忽然注意到香炉里的香,连忙指尖沾了少许香末来嗅,顿时察觉到其中成分不妥。
“祝筠!”叔徜反应过来,去敲隔壁的门,果然无人应答。这家伙,竟然是故意跟我聊元祉,扰乱我思绪。叔徜后知后觉,一锤敲在门上。
祝筠擦干眼泪时,巴州城已入宵禁。祝筠放回父亲的牌位,依依不舍拜别。按计划他要伺机溜到柴房,在那过夜等待天明宵禁解除。只是不知何时起,祝家大宅内多了许多护卫,祝筠在花园内东躲西藏、行事艰难。
“什么人!”
身后灌木丛外粗声一喝,祝筠毛骨悚然,恰见前方有房舍,房中未燃灯,估么房中无人,祝筠箭步冲了进去。
祝筠“砰”的关了门,躲在门后气喘吁吁,脑中不断思索自己是否行迹暴露,护卫寻上来该如何应付。祝筠手指扣紧门窗,却见外面有几术火把围了过来。祝筠心头一紧,寻了个箱柜藏了进去。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每一声都敲在祝筠的心坎上。
为何会有敲门声,难道房间里有人?祝筠手心捏了一把汗,果然,闻听房门开了,继而嘈杂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祝筠攥了攥拳头,被抓包的时候,说自己是祝家大公子,会被当成疯子吧。祝筠不免自嘲一笑。罢了,除此之外,也并无他法,幸而叔徜没有被牵连。祝筠心下一横,既然不能藏着掖着,那就光明正大的开战吧。
箱子被嚯得打开,明晃晃的光照在自己脸上。祝筠本能的还是想挥袖藏起自己的脸,但愣是忍住了,毕竟此时最要紧的是洗脱自己做贼的嫌疑,而一张可能会被认出来的脸是最好的洗脱嫌疑的方式。
“大哥哥。”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从护卫身后响起。
祝筠玩玩没有想到,举着夜明珠从护卫身后探出脑袋,第一个认出自己的人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祝筵。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祝筠诧异,毕竟离家时,筵儿不过五岁,一晃四年多,没想到他现在长这么大了。
“我在和大哥哥在玩儿捉迷藏,你们速速离开,不要吓到大哥哥。”祝筵反应很快,站到了箱柜前,小小的身体将祝筠挡在身后。见护卫面带犹疑,祝筵又掐起腰,颐指气使道,“你们切不可将我偷玩儿的事情告诉母亲,否则我让师傅扣光你们月钱。”
护卫们毕竟是来赚钱的,这个世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既然是小少爷的熟识,无关乎祝家安危,护卫纷纷撤了。
“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祝筠刚从箱子里翻出来,就被关门回来的二弟熊抱住,“你怎么一去好几年都没有消息,大家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哥,你到底去哪里了。”
祝筠眨了眨眼,不用问也知道姨娘是怎么哄骗他的,大抵是“你哥哥想父亲,去找你父亲了”类似的话。
祝筠摇摇头。
“那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事先跟母亲说,是要给大家惊喜吗!”祝筵抬起头问。
祝筠犹豫了,他该如何跟祝筵解释呢。筵儿不知自己曾身陷囹圄之事,若知道了,会如何看待自己。若瞒着他去寻找姨娘谋害自己的证据,他知道后又该多伤心呢。
“我遇到了一些事,偷偷回来的,你不要同别人说。”祝筠想了想道。
“我知道,我印象里父亲遇到事情时,也和大哥哥一样愁眉不展。我能帮大哥哥什么忙吗?”祝筵又问。
“不用。”祝筠拒绝了,他实在没有想好如何跟筵儿解释,“呃……我可以在你儿睡一晚吗?”
“好呀,睡多久都没问题,就像以前一样,大哥哥搂着筵儿睡。”祝筵垫着脚从箱子里抱出被子,欢快的在自己床上铺下了。
祝筠迟钝的走了两步,他看到了墙上被精致装裱的涂鸦,床头竹签上泛黄的草编蛐蛐,和案上散发柔和光芒的夜明珠,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嘿嘿,都是大哥哥送我的,我都留着呢。”祝筵自豪道。
祝筠心口蓦地涌上无限欣慰,又翻腾起无尽的忧伤。一个牵挂自己的人,却终会被自己伤害。
祝筠贴着床边,和衣而卧。
“哥你这些年过的好吗?”祝筵趴在枕头上看祝筠。
“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祝筠不想欺骗弟弟。
“哥你眼睛怎么红了,是哭过么?”祝筵又问。
祝筠捂住眼睛,“嗯。想起以前的事,很怀念。”
“我也想,特别想念父亲和大哥哥。不过现在好啦,大哥哥回来了。”祝筵在翻了翻被子,“大哥哥不脱外衣吗,睡觉会不舒服的,你以前这样都睡不着。”
祝筠拉了拉被子,轻声道,“我现在怎样都睡得着。不早了,快睡吧。”悲喜起落,祝筠确实累了。
祝筵乖乖缩回被子里,守着日盼夜盼的大哥哥,兴奋的睡不着。但他还是忍住不去打搅大哥哥休息,即便不知道明天大哥哥还能不能继续陪着自己。
耳畔很快传来大哥哥入眠的鼾声,祝筵侧身躺着,欣赏着大哥哥的俊俏侧脸,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伴着他的鼾声愉悦呼吸,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大哥哥甜美的酒窝。祝筵轻轻一叹,忽然他注意到大哥哥颈后的疤痕,一条昭示着曾经那里是一道很深很长伤口的疤痕,祝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