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汉旌鼓角续金刀,砚墨衣冠辞玉笛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
回目注, 笛dí,十二锡。
回目解,这一回不需要解读了吧。
夏军一路沿长江水路而进,可为神速之极,不过数日便即经过巴东奉节县白帝城,奉节守军望风而降,迎接王师入川,大军略作调整继续沿河道前进,而后在巴郡分兵。
顾坦之只带领六千兵力一路沿渝水鼓噪前行。顾幼锋本不愿父亲涉险,奈何顾坦之态度坚决,不容违逆。博恒仍不放心,吩咐段大智、段大勇带领半数龍禁卫精锐随行。他自与婈君继续沿长江朝外水方向行去。可船队行了几日后,顾幼锋心中越发忐忑,这一日夜间发了噩梦,梦中所见恐怖至极。王杊举击溃顾坦之所部,高举其父人头纵声大笑。
(注:渝水,嘉陵江。)
“爹!”博恒惶惶然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尽湿衣衫。
婈君听到呼唤,急忙跑来,温柔道:“夫君,怎了?”
博恒手臂颤抖,摇头道:“必须要尽快派人前去将父亲拦住!否则大事去矣!”
婈君为他擦汗:“父亲大人是五日前分兵离去,现下离江阳郡已不过十余里,便即折返怕也来不及了。”
顾幼锋痛悔道:“只数千兵力如何能敌王杊举玉石俱焚一击?爹是欲成我功业,故意寻死!”
婈君不答。顾幼锋续道:“那王杊举既是吾父至交,怎看不破他激将法,定已做好应对,纵然咱二人攻破成都,到时我爹已身首异处!我当真蠢到极点!”
博恒懊悔不已,在舱内不住走动,苦无对策。
“我从前面沱水处分兵去援爹爹,爹爹若欲牵制王杊举主力,便不能过早深入,内水近而外水远,咱二人万万赶不及,极易被逐个击破。”
“确是如此!走时以二十日为约定期限!爹想来不会燥进。” 博恒渐渐冷静下来,点头缓缓道:“从巴郡到僰道,水路多了五百余里。”
(注意,僰bó道,古县名。在今四川宜宾县境。)
“然若以成都来看,陆路却也少了二百余里。日程相差不到一日,王杊举大军万难在五百里地往来驰援!只要我和爹爹两军会师,将其引到战船处,以硬弩射之,便不惧王杊举大军。反倒是夫君令我担心!”
顾幼锋拉住妻子手掌,叹道:“自英儿随我以来,便没过上一天舒服日子,当真欠你太多。”
“呀,快到了!前面便是江阳!”婈君手指十里开外河道岔路。
“英儿带走一万兵力!”
“不可!分兵太多,如何攻城?我只需五千足够!”
“不可!”
“顾将军!汝为三军主帅,怎能意气用事?”
“水将军!我今为主帅!汝不可抗命!”
二人争执不下时,慕容岿走上前去:“顾将军,水将军所言甚是,若分兵甚重,就怕攻不下成都,到时便大事休矣。不如我和贺兰孤狼一路为水将军保驾,四千龙成军与我二人手下的龍禁卫,合共五千人,欲抗衡叛军主力犹嫌不足,但若与顾坦之将军合兵一处,自保该当有余。”
水婈君眼看大船将至沱水,急道:“夫君!”
顾幼锋叹了口气,双手紧紧握住慕容岿与贺兰孤狼肩膀:“水将军一身安危便拜托汝二人了!”
“将军请放心!”
顾幼锋目送妻子率领数船将士沿沱水北上,而后下令:“朝僰道进发!”
三军将士奋力划动船桨,此刻这些商船已全数改换战旗,擂鼓前行!
且说汉中入川大军仍旧困于剑阁,而征东将军胡成与六侠率数千敢死锐士阴潜剑山小道。出发之后,胡成便亮明身份,众将士无不惊奇喜悦。彼时仇禁恶亦在前军探路,而四大剑门掌门却未跟随‘夏王’来此。仇禁恶本也是喜动不喜静之人,探路未果,折返途中偶遇胡成等众,见到自家四弟、五弟亦在其中,两股军便汇合一股。
“征东将军,我老仇却又给大王骗过了!”仇禁恶微笑叹息,跟在征东将军身旁。胡成一努嘴,指着远处仇风、仇云、龚乂等六人道:“此计只能瞒仇老哥这等实心肠人,却瞒不住那六个机灵鬼!”
仇禁恶哈哈大笑,却又神色疑惑:“将军,此计极为凶险,大王一人留在河北,与叛军兵力又极为悬殊,如何能敌?”
胡成苦叹:“你也这般想?!来时我便极力劝阻,奈何大王自有主见,老哥也知我这人向来嘴笨,如何能与大王辩势,只肖数语,便攻守而易了。”
仇禁恶笑着安慰:“大王当世兵法大家,向来自有创见也未可知。且我军尚未脱困,还是待我老仇再去探探路,那几个娃子终归行事跳脱了些。”
近几日胡成总觉身体气力不如以往,在山岭中走不出十里便气喘如牛,众将士披荆斩棘、四下探路,亦疲累之极。而仇禁恶身披甲胄翻山越岭,身子亦与灵猴差相仿佛,气不喘、面不红,头发虽已花白,却是中气充沛!众将士无不佩服。胡成赞道:“没想到老仇竟也身具上乘武功!果然了得!”
仇禁恶笑道:“三脚猫的把式,不堪大用。”
“我看还是仇老哥功力深厚许多,那六个小机灵鬼胜在年轻气盛,长劲还需磨砺!”胡成眺望远处,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不知又有何消息了,咱两个且住,先歇会,这腿当真酸得厉害!”
胡成坐在大石上,用手擦汗,益州虽温暖潮湿,冬三月亦甚寒冷,更遑论众人皆在山中高处,再加上毒虫叮咬,别是一番难熬滋味!而雷明祖上本是益州人士,这几日凭少时故老耳传记忆,竟当真找到这条古路。但又因山间崎岖,人烟稀少,早已荒废,且所谓古道并非砖石路径,其间又满布杂草荆棘,凶险处还需众人合力以绳索定在岩上翻越近乎笔直之崖壁,是以一日之中往往行不足三十里。纵然有如此磨难,却仍难当众将士决心。
胡成擦干汗水,忽又大感寒冷,浑身轻微颤抖,仇禁恶观看之下大为奇异。
“今日也不知怎了,成了病秧子!”胡成嘿嘿一笑,带好兜鍪,正在此时,仇风与龚乂已自远处奔来,兴奋道:“将军,大喜!再翻过前面那两座山头便即入川了!”
“真真的!我和五弟亲自攀到崖顶向下眺望,乃是一望无尽之沃野!”仇风双眼通红,一时间拉住胡成说个不停。仇禁恶一瞪眼:“尊卑有别,岂可无礼!”
仇风甚是畏惧大哥,讪笑间松开胡成手掌,龚乂亦对仇禁恶深为敬佩,在旁恭敬站立。胡成大笑:“不必怕你家兄长,有大哥我给你几个撑腰!”
“这才是大哥!”龚乂、仇风大喜,又上前拉住胡成不停述说路径之形势!
“居高而下,可看到敌人暗哨与伏兵?”仇禁恶不放心,仔细询问二人,他两个摇头似拨浪鼓,转头又对胡成嬉笑攀谈。仇禁恶兀自不踏实,偏又是心细如发之人,早已纵跃到高处,顷刻不见踪影,待胡成三人聊了盏茶时分,这才见他回转,言道:“征东将军,常言道看山跑死马,我看要翻过这两座山至少还有七十里山路,总不可能是一条直道过去!不如我今夜连夜再探一番,若当真行得通自然最好,若不通……”
“若不通便是将山劈了也要过去!”胡成起身,眼神凌厉之极。仇禁恶笑道:“现下该派将士汇报大营,速速增兵,一来一去折返必定还要耽误时辰。”
龚乂也道:“正是,前路既已开辟,后军至少可缩短数日行程。”
胡成点头:“粮草有限,兵贵神速。教将士们加速前行!”
传令官与斥候得令而去。
龚乂与仇风还欲前行探路,却被胡成拉住:“你两个娃娃已经两日未曾合眼,快去吃饱了,再去睡几个时辰。”
“将军,我二人不累!”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答话,胡成把脸一板:“敢违抗本将军令。”
岂知二人并不害怕,仇风嘻嘻一笑:“将军,你也数日未曾歇息!”
龚乂笑道:“将军睡下,我两个才歇着。”
自胡成揭开身份以来,六侠相处左右虽只七八日,却觉有若经年,与之投机异常。胡成年长六侠不足一纪,众人视若兄长,同吃同住,一道披荆斩棘,是以感情越发深厚,亲近之意远大于敬畏。胡成见两人不怕,无奈笑道:“当真讨打,还当不当我是你们大哥了!?”
“将军!你这几日忧心劳神,有时一日竟食不下半升,教我们几个如何不心疼!”仇风哽咽。胡成安慰道:“不破了王杊举把守的剑门关,我如何对得起大王所托!我这身子一贯硬朗,不碍事!”
正说话间,胡成便觉一阵眩晕,似乎站立也已不能。
“将军!”
“大哥!”
仇禁恶、仇风、龚乂欲上前搀扶,胡成挥手淡笑,谁知眼前一黑,他心底一急朝身旁树杈抓去,一声咔嚓过后竟自再无知觉,庞大身躯如山倾倒!
是夜,仇禁恶、六侠与军中数位副将一道留守在胡成身旁。大军出来匆忙,只带有两名军医跟随,二人不停把脉,却皱眉不语。
“我来!”仇禁恶医术不俗,一伸手心中便即震恐,忙又以手背碰触胡成额头,竟高热不退,他当下不敢耽搁,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针,谁知这顷刻间再碰触胡成身躯时竟又恢复异常。胡成更是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凝视虚空处!
远处一股寒风吹来,众人不住发抖,有的将士骂娘,有的用毯子包裹身子,仇禁恶回首之时似乎看到无数车马滚滚而来,声势浩大之极,更伴随无数冰寒刺骨之气,那气冷逾冰雪数倍之多!
“阴气!!”仇禁恶激灵灵浑身打颤,惊恐之极,已说不出半句话。
“给老子滚!”胡成虎目倒竖,如山似岳般站起,手指远处喝骂,音波如雷,滚滚而动!阴寒之气竟生畏惧,辚辚车马之声越去越远,竟而消失不见了!众将士从未见主帅如是暴怒,无不惊惧起身。
“有刺客!”
“保护将军!”
众将士严阵以待。胡成却大笑:“众兄弟,本将的病好了,今夜歇息一晚,明日卯时造饭,一鼓作气翻过南面山头,攻入益州,立万世之功!”
“万岁!”
“万岁!”
“万岁!”
众将士眼见主帅红光满面,无不士气大振,山呼万岁。却唯独仇禁恶强忍悲痛,躲在众人身后。
“大哥,你怎哭了?”仇云观看仇禁恶神色有异,仇禁恶揉了揉眼睛,笑道:“这几日太累,多半是犯困了!”
龚乂、雷明几人也不以为意。胡成却看的一清二楚,笑道:“老哥,随我巡视营地,到处走走。”
“是!”
胡成与仇禁恶手持火把,初时还在简易营帐中走动,而后便走到里许之外,这才低声问道:“仇大哥方才也看到了?”
仇禁恶咬牙点头,泪水不停落下,颤声道:“将军,你……”
“大王当真天人也,所算时日竟分毫不差!”胡成仰天长叹,默然无语。仇禁恶心中惶恐寻思道:“子不语怪乱神,然方才我却看得真真切切,怎么三军众将却无一人能见?莫非我老仇的大限也……”
仇禁恶正寻思诡异处,又不知如何安慰,谁知胡成道:“仇兄,今日之事万不可对众人提起。”
“是!”
后续数日,龙成军不顾疲劳连续作战。胡成宛如脱胎换骨,常身先士卒,在最前探寻,每日不过歇息一两个时辰,饮食不多,却似乎精力弥漫,两臂有无穷神力,一人可抵百人之劳力,凭借两只大手竟开出十余里路径!仇禁恶不敢放任胡成一人前行,每每跟在身旁,苦涩之言又不敢对众人讲出,心实酸楚。
“仇老哥,那夜你是如何看到?”胡成与众人拉开十余丈远近,这才悄悄发问。龚乂、雷明、仇风、仇云、蔡倐捷、欧阳峑当真如胡成所言,年轻气盛,耐力不足,渐渐追赶不上二人。
“大哥,慢些!”仇云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面双手双脚并用,攀援石壁!欧阳峑笑道:“比不得大哥,咱几个却要分出高下?如何?”
“怕你不成!”蔡倐捷嘻嘻一笑,双爪奋力扣住岩壁凹陷处,当先而去,欧阳峑拉住绳索紧紧咬住他,二人赌赛之下,四肢竟有生出新力。
六侠年龄相仿,这三个月来,已极为熟络,渐成患难之交。
在六侠身后方才是三军众将士。
仇禁恶见众兄弟都尚在远处,这才答到:“我也看不大清楚,只觉得数十丈外似有车马来,却不似阳间之物。”
胡成啧啧称奇:“大王那对神瞳天赋异禀,通阴阳,知鬼神,功参天地,能人所不能,莫非仇大哥也身具此大能?”
“我哪有那本事,将军这几日气色极好,或许是看错了!”仇禁恶苦笑一番,胡成摇头,自顾自嘟囔起来:“错不了的,若按时日算来,我还能有三日寿算。那些阴兵被我喝退,却言道:‘七日后来接大王’!我又成了哪门子‘大王’!?莫非到了阴司还要落草做山大王不成,哈哈!”
仇禁恶不知该赞叹还是悲凉,心底更加佩服:“将军是视死如生的大丈夫,这份胆气让老仇佩服之极!”
胡成大笑:“有酒吗?”
“还剩半囊!”仇禁恶将装满酒的水囊递去。胡成接过仰头一口干了,二人又攀爬了一会,走到一平台之上,眼前景色大异,乃是一片开阔地,而两侧却被山峰包裹,竟似形成一条大路,大路转角处似有旗帜!此刻方始午时,山中一片阴郁,二人都浑身泥土,极不显眼。仇禁恶在后面还未看到全貌,方欲出言被胡成急速拉住:“禁声!”
仇禁恶轻身快步伏在地上慢慢爬至一大石后面,勉强遮挡身体,定睛细看之下,顿时惊得头皮发麻,原来在三十丈外竟有一处营所!营垒中还设置了二层高塔,塔上将士正在昏睡,并未认真值守,二人这才逃过一劫!
“王杊举这老狗当真狠辣!竟在此处设隘!”胡成皱眉,一时间无计可施,仇禁恶内疚道:“都怪我粗心大意,这几日攀山时竟都未发现端倪!”
“此事不怪仇老哥!细看来,王杊举早有这手后招。他这营垒修在此处山后腰凹处,此锋又高耸入云,咱们来时无论如何警惕,皆不可能探查此贼兵力!这却难办了!”
仇禁恶忽道:“将军,这处暗哨兵马绝不在少数,看那炊烟?”
“不是暗哨,恐是王杊举大部人马!”胡成只轻声说了一句话,高塔上弓箭手立时惊醒,大喝道:“什么人!”
营垒外叛军纷纷起身查看,隐约看到大石后躲着二人,当下惊喝:“敌袭!”
“放箭!放箭!”
“快去告之王将军!”
仇禁恶大惊:“糟了!”
胡成当机立断,从腰间取出短矛,向前狂奔时以绝强臂力掷出,塔上弓箭手立时被洞穿,跌落地上,惨死当场!胡成又抽出长刀,大喝一声:“狭路相逢勇者胜,仇老哥,随我杀贼!”
“杀!”
当下势成骑虎,胡成、仇禁恶二人竟自视死如归,杀向敌众!六侠与后军方才攀上岩壁,体力消耗甚大,然其所在全无屏障,更兼身后峭壁无路可退,若被敌所迫,数千将士只有死路一条,无不拼死血战。
益州军营所内叛军源源不绝而出。喊杀声震动山谷!
“何事慌张?”
王杊举本木然呆坐营中,闻听喊杀声立时睁开眼皮,瞳孔中显出一道诡异符篆。一将士冲进帅帐急道:“将军料事如神!胡成大军果然至此!”
王杊举大笑:“匹夫!老夫等汝久矣!来人,取我的锏来!”
“是!”
营帐内两虎力猛士将兵器架上两只四尺余常六棱铁锏恭敬递来!王杊举虽已年逾六十,然身长八尺三寸,两臂有千斤巨力,马上可舞长刀,马下可持双锏,长短兵器皆沉重之极,寻常猛将难敌,而此处营垒足有万人精锐,可见其积蓄之厚。
胡成身先士卒,手舞单刀冲进敌阵,竟已击杀百敌,叛军阵势未成,又因胡、仇二人勇猛,士气受挫,阵脚略显杂乱,而大夏军士气高昂,两军当下陷入混战!正在此时,王杊举手持双锏率援军杀来,战场形势立时逆转。
“胡成,亏如自诩熟读兵书,却仍欲逞匹夫之勇,老夫早已有备,速速丢下兵刃束手待毙!如若不然,教汝魂丧异乡!”王杊举双锏单只重逾十斤,无论单刀长剑碰者立断,铁锏每每乘势而进,烈烈生风,威势惊人,所过之处,夏军将士无不脑裂倒地,死壮极惨!
胡成大怒:“王杊举匹夫,汝因私废公,聚众造反,更教唆川中百姓行忤逆之事,犯下如此大罪,该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今日爷爷便扒了你的皮!”
“逞口舌之利,汝今败局已定!死吧!” 王杊举大笑,出手不容情,一双铁锏早已浸的满是腥红!正在此时,数道剑气洞穿其胸!原来龚乂早已从旁偷袭,竟一击刺穿重甲而得手!
“成了!”龚乂大喜,抽出宝剑躲避周遭将士合围之势,转瞬间面现惊愕神色,原来长剑刺中之处如中败絮,抽出剑刃后亦看不到丝毫血迹!王杊军纵声大笑,反手一铁锏砸来!龚乂倒纵而出挥剑击杀一、二人!
“我来会会他!”欧阳峑正面长枪乱刺,枪法刚猛灵动,王杊举持双铁锏抵挡,长枪再变方位,一击撞在其胸口护心镜上,铠甲凹陷纷飞,更将其震退半步!叛军将士无不惊惧。雷明方欲贺喜,谁知王杊举却浑无痛觉一般,身无点滴伤势,无需喘息回气,持锏纵身再战。
“将军无敌!”
“将军无敌!”
叛军士气大振,营中鼓声震天,后军中箭飞如蝗,全数落入夏军后阵,将士死伤甚重。
群侠观看王杊举作战良久,无不愕然!
“众将士,今处死地,唯有舍命相搏,放得一线生机!” 胡成身先士卒,再闯敌阵,竟凭一人之力撕开叛军本未组成之阵势,三军将士无不舍命跟随,暂时拉回均势。然山间战场已聚集双方一万四千余人,局促狭窄之势尽显,两军渐渐混做一团,陷入近身死斗之势!叛军又占数量优势,多为以二敌一,更以逸待劳,士气越发高涨。反观夏军将士在山中奔走几尽半月,早已精疲力竭,战况越发不妙!胡成呼啸一声,夏军传令官挥舞令旗,似有所动,仇禁恶立时亦立时明白,对六侠传音:“那王杊举会九锡门的妖术,杀之不得!按照征东将军既定之策,击杀叛军将、校、牙门、督,乱其耳目,陷敌于不明!”
“是!”龚乂、雷明、蔡倐、欧阳峑捷年轻少识,得仇禁恶提醒立时看出要害、依令而行,常自山壁疾速奔走,在夏军将士掩护之下,不断斩杀敌将,而后游走,绝不以寡敌众!仇风、仇云紧紧跟随胡成左右两翼,奋力杀敌!王杊举有猛有谋,却未曾料到胡成一军如斯勇猛顽强,渐觉不妙:“这般混战,已形同持械群殴,我军优势如何展开?”
王杊举怒起无名,转头喝令,欲使大军主力退守营中再组攻势,谁知旗、鼓手与传令官竟早被屠尽,一军虽众,竟如无目之巨象,断首之巴蛇,不由得大怒:“这群饭桶,坏了老夫大事了!”
战场形势只在瞬息间起了微妙变化!
“大哥,首恶怎办?”仇风杀死数人,救下数名夏军将士,侧首急问大哥,仇禁恶本欲前去一战王杊举,谁知胡成竟势若疯虎,一路斩将杀敌冲到其身前激战。叛军眼见夏军主将深入重围,无不乱枪伺候,
“匹夫之勇,百十人一起刺去,教汝满身血窟窿!”王杊举大喜,收起铁锏,后退十余步,百忙中拾起地上令旗,立在高处,目视身旁叛军:“你去擂鼓!”
“将军,小的……”
“快去!”
“是!”
营中鼓声再起,虽不若前时明亮,节次分明,却也令叛军士气再提震,军伍渐成阵势,大有围杀夏军之势!谁知胡成竟似刀枪不入,对乱枪攒刺视而不见,一把攥住众贼刺来的十余根长枪,喝如霹雳悬空,双臂一掀,将众叛军掀飞空中,又复向后跌落,最后径直朝深不见底的山谷中飞去!
战场之上不分敌我,尽皆目睹此骇人景象,一时间竟罢斗驻足,继之,谷中传来凄厉回响!
夏军士气大振,众将士高呼不断!
“万岁!”
“万岁!”
“万岁!”
叛军无不震恐骇然,见胡成之面如见阎王,前军纷纷倒退。
“军正?!”
“末将在!”
“敢退后半步者立斩!”
“是!”
王杊举俨如定海神针,仿佛言出法随,众叛军果不再退!他见胡成势大,手持铁锏率众绕其背后偷袭。仇风、仇云距胡成太远,惊呼一声,却不及救援!
“趁你病,要你命!”王杊举看准胡成破绽,双手倒持双铁锏,朝其背心猛砸,将山纹甲片戳得破裂、凹陷,甲片纷飞!
“大哥!”雷明、蔡倐捷更在二十丈以外,惊怒之下不顾长枪乱刺,便欲来救。谁知胡成混若无事,回首单刀硬碰,长刀竟应声而断,王杊举大笑,双锏方欲变招,竟被胡成大手紧紧握住!!
“老贼,撤手!”胡成大喝一声,又是一道惊雷,众叛军耳膜鼓荡!王杊举大惊失色,手中双铁锏俨如嵌入山石之中,拉之不动!胡成再喝,撤去右手,双手夺他一根铁锏,王杊举不及反击,虎口剧痛,一锏失手而去!铁锏沉重,胡成奋力舞动,叛军立时砸死十余人!
“哈哈哈哈!老贼的宝兵刃是老子的了!”胡成浴血奋战至今,已然浑身赤红,宛如地狱阎王,话语中却又饱含凛然正气,怒视众人:“川中的乡亲们!王贼枉顾正道,戾言欺天,汝等到了今日竟还助纣为虐,来日身死之后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众叛军竟有数人惊恐悲哭,跪地叩首:“胡将军!”
王杊举兀自骇然,方才被夺锏之后,手臂便不停颤抖,此时惊觉大军处境微妙凶险,怒道:“众兄弟,莫要听这匹夫胡说!今日已成死局,我众彼寡,一鼓作气歼灭群贼!杀!”
“杀!”
叛军仍欲顽抗!
“给脸不要脸!欲降的崽子快过来,躲在老子身后,老子今日要大开杀戒了!”胡成将地上那几人踢到夏军阵中,便挥舞铁锏再入敌阵,此时他宛如杀星降世,见贼便砸,敌军长枪遇之便断,更有无数兜鍪碎裂,穿胸裂甲而死者无计其数,顷刻间杀出一条血路!贼众骇然,无不畏之如虎,纷纷倒退,前军碾压后军,后军践踏而死者渐多!而前军不断有降卒奔逃至夏军方阵,军正斩杀不禁,喝止无效,叛军渐有哗变之虞!
“我两倍于敌,竟战至如此狼狈局面!”王杊举大惊,又是一锏轰在胡成背心之上,甲胄碎裂纷飞,露出颜色苍白之皮肉,竟坚硬如铁,望之不似生人肌肤!!
“好奸贼,竟也用道术做了傀儡之身!”王杊举暴怒,再不顾忌胡成,反杀向夏军,一时如虎入羊群,万众辟易!夏军士气虽高,死伤却已过半。如此焦灼战况从所未有!胡成一惊,反手拉住王杊举,单手将之拖住,喝到:“什么道术傀儡,你老子就是你老子!孙儿再跟你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放屁!老夫纵横天下之时,汝这小儿尚不知还在何处撒尿和泥!”王杊举何曾遭受轻视辱骂,被胡成言语挤兑之下,竟大怒而回,近身再斗。胡成持铁锏对轰,双锏碰在一处,撞出烈电火光!胡成大笑:“老匹夫急了!汝可闻‘道无先后,达者为尊!’老匹夫已不复当年之勇,合该身死于此!纳命来!”
胡成俨如神明附体,脚尖一挑,地上钢刀如龙而起飞入其手掌,他左手持刀,右手持锏,一面杀伤叛军,一边与王杊举死斗,竟能加以牵制!
夏军将士疲惫至极,此刻只凭一口气支撑,叛军亦如此,除方才战死两千六百余人,临阵叛逃一千余人,此时尚余五千冥顽,发誓效忠王杊举!而夏军伤亡极重!两军已成不死不休之局。龚乂高声呼喊:“将士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胡大哥尚不畏敌,我等今日誓死报国!”
“誓死报国!”
夏军将士呼喊声震动山野,谷中无数山石滚落,气势骇人之极,再成势均力敌之局面。此战竟自午后杀至半夜,死战之下,血盈山石,碎甲漫野,战场惨烈之极。众将士各自为战,胡成与王杊举激烈缠斗,难分高下!
仇禁恶杀敌无数,深感忧虑:“不能击杀首恶,如之奈何!”
此时已至子时,远处山间再传来车马麟麟之声,仇禁恶回首望去,不由得激灵灵打颤,那四马御驾竟似御空而行,穿云破雾,径直朝自己而来!
“仇先生!”
“你是人是鬼!”仇禁恶大惊,一晃神间,竟已立在山头,回首望去,敌我三军身影竟变得如雾气一般模糊,喊杀声亦缥缈如烟。一身着冕服面貌威严男子撩起袍袖快步下车,近前一礼。仇禁恶看不清来人面貌,只觉那人神色甚是客气,心中恐惧淡了三分,也跟着还礼。
“敢问阁下是……”
那人笑道:“在下姓蒋。”
仇禁恶大惊:“蒋……莫非是那位……”
“天机不可泄露!”那人急忙喝止他,又将一柄长形之物递来:“胡兄弟有难,特‘续’金刀一口,以解舛厄。”
“这莫非是天地神兵?”仇禁恶初时大喜,接过似觉不凡,待拔出鞘惊见此物乃至胡成前时那柄被铁锏崩断的佩刀,刀身却完好,只中间有一道裂痕,大奇道:“此物怎在陛下手中?莫非此宝能杀那妖将?”
那冕服之人摇头,神色悲怆:“那王杊举所用道法为九锡门所独有,傀儡肉身生机不绝,杀之不灭,纵然以此宝刀威能,怕也难除此恶!况且此物已断,又何能为?”
仇禁恶心底咯噔一下,急道:“陛下可有修复之法?”
话音未落,二人身边竟涌来无数英灵,更见汉旌摇动,鼓角震天。夏军数千战死英灵渐渐汇聚而来!
仇禁恶不禁热泪滚落,冕服之人长叹一声,手口中念念有词。
众英灵竟化作数千金光,汇入宝刀之上,将刀上裂缝弥合。刹那间,金光冲霄而起,足与皓月争辉!
“这便是修复之法?”仇禁恶大惊。
冕服之人催促道:“宝刀已成,还望仇先生速去!此神兵功成之时,便自而归!再会。”
仇禁恶未及答话便即醒来,大叫一声,右手持盾牌撞飞数名叛军,一时间冷汗淋漓,腰间宝剑并未出鞘,这才发觉左手当真握着了一把六尺余长宝刀,那宝刀金光吞吐,若有若无,举之能照四方,怀之膺藏浩气。而此时征东将军胡成就在十丈远处与王杊举血战。仇禁恶再不犹豫,以凌厉暗器手法掷出金刀,喝到:“将军!接此神兵!斩杀妖人!”
金刀光华四射,众将士不明所以,无不停顿刹那,驻足观看。
“速速拦住那宝刀!快!”王杊举莫名大骇,竟再不敢与胡成接战,倒退数尺,喝令众叛军阻拦仇禁恶所掷之物,然众人回首望去哪有什么‘宝刀’。宝物所过叛军身子竟如无物,众人视之而不可见!胡成早已感应此物,接刀在手,似觉泰山之重,热泪盈眶!
王杊举惊怒交加,不断后退,胡成那容他遁走,一招力劈华山,刀劲金光飞掠五丈,将王杊举身子劈作两半,两截身子中间似有无数黑色筋络,筋络又化作百足蜈蚣,欲图接续断身,然斩断处金光浩荡,黑色蜈蚣发出阵阵哀嚎,竟化作黑气瞬间湮灭!
叛军见此场景无不惊恐退避,如畏蛇蝎。胡成虎步而前,双手擎起宝刀,喝问:“汝还有何话说!”
王杊举怒目而视:“老夫在剑阁等汝再决雌雄!”
“今日战汝分身,先祭我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胡成虎目园睁,一刀斩下,王杊举头颅滚地!金刀中无数英气冲霄而起。胡成气压群邪,竟不顾虎狼在伺之危,丢下手中兵刃,对虚空一拜,再起身时,手中金刀竟自不知所踪!
叛军为其气势震慑,竟无一人敢前!
仇禁恶立在胡成身后丈许,大口喘息,喃喃自语:“三百余乘!三百余乘!”
远处敌我三军将士已然神色麻木,有些更是杀红了眼,满地翻滚,互相殴击,主将被杀未有丝毫察觉!
“众人听我一言!”胡成举起王杊举头颅,纵声高喝:“首恶已亡,余者投降可免一死,如若不然,成都城破之时,夷汝三族!”
天上满月高挂,王杊举死不瞑目之相显得倍加诡异!众叛军尚有数千之众而夏军已不足两千人。叛军与夏军相互敌视,狼眼相对,局面凶险万分!正在此时山谷中人声鼎沸。
“征东将军!”
“征东将军!”
风剑㻂纵声高呼!雷明、龚乂、仇风、仇云、蔡倐捷、欧阳峑竟喜极而泣:“这一战总算胜了!”
胡成见叛军仍欲顽抗,当下踏上一步,叛军惊惧,无不后退。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喝如霹雳,叛军再不敢异动,有人将兵刃掷地,最初一两声,而后十余声,继之连绵不绝,大响于地!叛军尽数投降。风剑㻂冲上山崖,映入眼帘乃是遍地断首断肢,腐肠烂肉,半数尸骸竟已难辨敌我!他观看不语,心底久久难平。龚乂、蔡倐捷、雷明、欧阳峑、仇风、仇云未历战火,举目四顾,尽皆垂泪。
风剑㻂走上前去,紧紧握住胡成手掌:“将军!”
胡成笑道:“风兄,今次可来迟了!算不得汝功劳!”
“这些叛军甚是麻烦。”剑㻂肃然。此时夏军五千余援军已尽数登顶,将两千余叛军全数包围。叛军无不惊恐。胡成、风剑㻂二人低声交谈。
“该不会……大哥该不会将这些人坑杀了吧?”龚乂、欧阳峑不忍。仇禁恶道:“军中事不得儿戏,且看征东将军之意,汝等不要妄自揣测,蛊惑三军,罪当斩首!”
二人叹息不答。
仇禁恶觉言语重了些,正要安慰,胡成却已站在高处怒喝:“汝等逆贼罪大恶极,本该尽数处以极刑,奈何夏王宽宏,只取首恶。除王杊举外,谁为助纣为虐之亲信?速速出列!可免去如灭族之祸!”
几名身披甲胄高大将士尽皆面色惨白,叛军中无数子弟指着这几人:“将军,是他,是他逼着我们造反,如果不听他的便说杀了俺娘!”
“拉住来!枭首示众!”
刽子手手起刀落斩杀十余人。风剑㻂对众人温言道:“首恶已除,汝等死罪可免,可欲戴罪立功,而后归乡与亲人团聚?”
“我等愿意!”
“我等愿意!”
三千余降军无不争先恐后出声。
“大王,臣终于不负所托,斩下叛臣头颅,益州指日可破了!”胡成纵声大笑,将王杊举人头掷在地上,忽而气息迫促,竟再发不出丝毫声音,眼前只余黑白两色,如泰山之重的肉身瞬间倾倒!
遂宁郡城集结了叛军足足三万精锐,王杊举让众将士暂在城中官寺中修整,他自在后院正房处理军务。正房中陈设简约,只一榻,一条案,一几,笔墨纸砚列在案上,甲胄兵刃等物陈与两侧。除此之外,条案上有一支玉笛,三只纸人,一封被撕烂又糊裱到一处的纸张。那玉笛通体青绿,形如孤竹,只在不显眼处有一点朱红,三只纸人却作漆黑之色,亦有一点朱红,撕烂又糊裱之纸张乃是一封书信,字迹俊秀。这几件事物在条案上显得分外惹眼!
王杊举正闭目端坐榻上,此时却猛然起身,双眼大睁,面色通红:“糟了,胡成攻破了摩天岭营所!”
一只纸人顷刻间被烈焰包裹,瞬间化作灰烬,而烈焰却久久不散。另外两道纸人却无异动。一道水幕方欲展开,却被他挥掌拍散!
火焰兀自跳跃不熄,俨如其此时此刻之心境!王杊举观之良久,火焰终于熄灭,他久久不言,竟露出一抹凄凉惨笑,仰天长叹:“天意也!”
“将军!”斥候急匆匆走进官寺内堂。
王杊举对那斥候并不搭理,只转身回坐榻上,双眼观天,尽含悲愤。
“将军,事急矣!”
“莫非是顾坦之军情?我已知之,去吧!”
斥候大惊,关闭房门,缓缓倒退离去,走到外院时方才赞叹:“将军真神人也,竟能未卜先知!”
王杊举摩挲玉笛良久,这才万般不舍又放回条案上,便起身插上门栓,从身上退下衣裳,整齐叠好,又复摘下头冠放在衣裳上面,而玉笛亦并做一处,凝视良久,手中紧紧握住那封早已被撕碎、又糊裱在一处的信。日光透过牖户照在其面上,那对眸子竟分外通透。
王杊举放下书信,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