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悬崖谷壑虽非真的深达万丈,一个血肉之躯的人无所凭依地急坠而下也必粉身碎骨,休想幸存。
封云和东方寒及邱景烈先后直堕下来却都不仅幸存,而且毫发无损。
崖底谷中,两边峭壁相隔不远,竟以极粗的绳索在两壁间拉起一片巨网。
结实柔韧的巨网正对着上面的密室。
三人从密室掉落,落在网内,手掌触感很是舒服。
原来网内还铺满了羽毛,人体急速落下,势头强劲,落到网内却深陷羽堆再轻轻盈盈地弹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种幽香。
封云嗅到香气,心头一紧,赶忙闭住呼吸,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拔了瓶塞倒出一粒小黑丸,入口吞服。
未服黑丸的东方寒及邱景烈嗅到香气也不闭住呼吸,瞬间头疼目眩,胸口闷重,不多久便眼黑晕倒。
网下传来咯咯娇笑,封云敏捷地爬到网边,低头一看,冷声道:“果然是你这蜘蛛的手笔。”
这张巨网离地不及两丈,一个俏皮中不失妩媚的黑衣女人手持银色长棍,仰头凝注他,嫣然道:“若无大公子的吩咐,我怎能知道这地方?我怎敢擅自来这地方织网抓叛徒。”
封云神色微变:“抓什么叛徒?”
黑蜘蛛道:“当然是抓既不要脸也不自量力的叛徒。”
封云道:“你抓到了?”
黑蜘蛛笑道:“苦等虽久,现在终于是抓到了。”
封云腾身而起,飘飘落下,落在她面前,目露杀机:“你并没有抓到,你死也抓不到,现在你就得死。”
他右手仍紧握那柄宝刀,话到半截已猛然挥刀劈向她额头,后半截话说完,手腕似被蛰了一下,奇痛难忍,失手放脱刀柄。
听不到宝刀落地的铿锵声,因为宝刀被另一个人用手稳稳接住。
封云左手捧着迅速青紫发肿的右手,简直要痛出眼泪,这辈子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地痛过,根本顾不得关心宝刀在谁手里。
那个接刀的人却很关心他:“蜘蛛,解了他的毒。”
黑蜘蛛满脸不服:“公子,他卑鄙无耻、虚伪自私,你向来厚待他,他却忘恩负义,设下奸谋要背叛你。我在这里抓了他现行,他还想出手害我,这种人不可饶恕。”
那个接刀的人另一只手里拿着玉箫,竟正是优雅得举世无双的大公子,听了黑蜘蛛的话,面露宠溺,柔声劝道:“蜘蛛,听我的话,今后我只对你一人好,至于他,值得利用之处多着呢。”
黑蜘蛛急道:“这种人背叛你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该信任他了。”
大公子微笑:“难道你认为我已糊涂?”
黑蜘蛛惶恐地低头垂手:“是蜘蛛糊涂了,蜘蛛不能质疑公子说的每句话,更不能违拗公子的任何吩咐。”
大公子松开刀柄,眼看宝刀笔直地插在地上,笑容中突然有了得意之色:“再不给他解毒,他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死人,你知道这种时候我最讨厌面前有死人。”
黑蜘蛛从发髻上拔出一根纤细如针的银簪,猛往封云那只肿手扎去,破皮时黑血激涌,疼痛随之锐减。
已痛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一头冷汗的封云这才逐渐恢复神智,惊愕地看到大公子就在面前,几乎魂飞魄散,瘫坐在地。
他这次可以百分百确定大公子是真身,绝非他痛出的幻觉。
黑蜘蛛兴奋拍手:“凭你也想和公子作对,公子本人在你面前,立刻把你这居心不良的叛徒吓得魂不附体。”
封云的一头冷汗还没止住又出得更多,吃力地说话时嗓子都干哑了:“公子你真在这里……”
大公子道:“你进庄门之前我已先在附近秘密安排下一切,我知道你会来找邱庄主,会利用这密室陷阱除掉我的那些属下。”
封云只觉脖子压着千钧重石,酸痛欲断,不敢抬头正视公子的脸,讷讷道:“那些属下和我们一样都没死吧。”
黑蜘蛛调皮刁钻地插嘴道:“你的贱命都死不了,他们比你更贱当然也死不了。”
大公子肃然道:“蜘蛛,你去找人搬下东方寒及邱庄主。”
黑蜘蛛扮个鬼脸,乖乖地听令而去。
大公子看着封云惶恐狼狈的样子,已能做到心如铁石,这个不是朋友的人原形毕露,使他彻底不相信情感。
今后他会一心一意地享受魔神的乐趣:“就算你真的杀死了他们,也动摇不了我半分根基。”
封云虽已狼狈不堪,却还是对他心有灵犀,立刻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魔神,从不需要凡人做根基,就像人从不需要蝼蚁做根基。”
大公子叹道:“你总是最懂我的心意,却在成就事业最关键的时候做了愚蠢的叛徒。”
封云没有被刚才的奇痛逼出的眼泪此刻却被他这句话逼得滚滚不止,很快湿了满脸,让他表情看来扭曲丑陋。
大公子随口一句话都比黑蜘蛛的毒更令他痛到钻心刺骨。
大公子看不到他正脸,却知道他正自痛苦流泪,铁石般的心微微颤动,面上却毫不动容:“这些年你跟着我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使你现在背叛了我,我也愿意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封云满腹屈辱,咬牙怒道:“黑蜘蛛说得对,我这种人不值得你信任,被抓了现行,要杀要剐,干脆地来吧。”
大公子悠然含笑道:“你流了眼泪,不是证明自己已心生悔意?”
封云猛地抬头,脖颈承受的无形重压仍在,抬起的瞬间仿佛把一切信念都震散了,冷冰冰地直视大公子,尽力营造着不屑的神态:“我为什么后悔?你是魔神,高处不胜寒,可惜太高了,高得看不清凡人。”
大公子凝注他泪水横流的脸,沉默半晌,轻叹道:“宝刀在此,你应该还记得那天我对你的吩咐,如果后悔了就拿起宝刀去洛阳完成我交予的任务。”
他叹息着转身,身影在昏暗中又显得如梦似幻,极不真实。
封云看这背影,陡然心悸,之前雨幕中相对的大公子也是梦幻杂带决绝。
封云的确后悔了,他后悔之前为何只看到梦幻,却忽视这般可怕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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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还残留一丝幽香,头脑笨重的东方寒慢慢苏醒,发现自己倚着一棵老树,面对一条溪流,溪水轻响如人絮语,而溪岸不远正是一条黄尘古道。
他揉了会儿额角,用刀撑着站起来,走过溪流,至古道旁回头仰观,发现自己还在仙霞山庄所处的那座山下。
苏娘安危不知,他此刻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失足落下深渊,跌在一片非常柔软的东西上,鼻嗅幽香,倏忽晕厥。
他不可能晕倒后再自己走出,定是有人带自己来到这边,难道正是封云?
封云不见了。
封云说过要对他致命一击,到头来却把他安安稳稳地放在这里。
这个心思莫测的人难道又在故意捉弄他?
他还隐约记得,自己在密室陡然失足,听见封云惊呼什么绳子。
他突地确信,封云是和自己一前一后相隔不到片刻而坠入深渊。
他没死,封云应该也没死,那片非常柔软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难道是封云特意准备的救生之法?
东方寒凝思半晌,自顾摇头,不断在内心肯定又否决。
如果封云预先知道渊底有救生之法,自己失足掉落时绝不会那么惊恐。
太多困惑积压心头,搞得他心乱如麻,急不可耐地想要再去渊底一探究竟,但他除了回山庄密室又坠下外苦无别的办法抵达深渊。
他当然不能蠢到那种程度。
他虽的确不蠢,却对苏娘念念不忘,终于还是准备潜回山庄。
庄门大开,门内死寂。
东方寒悄然潜行,穿过两重院子都没见半条人影,逐渐放开手脚,在山庄各处再无顾忌地寻找苏娘的踪迹。
找不到,整个山庄都空了。
邱景烈和封云一样,完全不知去向。
封云同他一前一后掉下深渊时,并未带苏娘,若他所料不差,当时封云是要邱景烈甩出绳索助其逃生,极可能苏娘仍在邱景烈手中。
而邱景烈另怀鬼胎,临头反将了封云一军,让他们鹬蚌相争,由他来渔翁得利。
邱景烈既然成功,为何抛弃山庄,走得无影无踪?
苏娘对他来说有什么价值?
他会不会在成功后决绝地灭了苏娘的口?
东方寒控制不住这些胡思乱想,愈加烦躁愤怒,之前若非偶然发现封云而一路跟踪到此,要凭自己寻出总是神出鬼没的封云谈何容易?
他擅长跟踪,却不擅长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凭空寻人。
现在天亮了,雨后天晴,艳阳高照,天气格外好,但他的心境却比昨夜狂风暴雨的世界还混乱阴暗。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情不自禁地牵挂一个人是多么疲惫痛苦的事。
XXX
日到中天,更其酷烈。
周围已有蝉鸣扰人。
东方寒垂头丧气,有气无力,肚子一阵难受,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昨夜到今天此刻仍是粒米未进。
他素来熬得饥渴,此刻却无法忍耐,烈日与蝉鸣使他几近崩溃。
他找到山庄后厨,欣喜地发现还有不少大米瓜菜,不见肉类,看来平常的庄中饮食极少油荤。
淘了米,先烧火煮饭。
饭熟之后,他再洗菜切菜,就用自己的那柄刀来切。
长年在外流浪,亲手做饭是常事,他虽不能做出美味,每道工序却都自然而然。
很快两菜一汤就被他热腾腾地端上厨房外的一方平时仆人们放置菜篮的石台。
他盛了满碗饭,端到石台前正要放怀大吃,突然有个女孩跑过来,兴高采烈道:“原来有人在的,还做好了饭菜,真香。”
这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稚气未脱,身体却已亭亭玉立,身穿粗布衣服,头上绾着简单的两个小发髻,很是可爱。
东方寒惊得险些摔了碗,这时候此处突兀地见到任何人都像是撞上鬼。
女孩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月儿,是庄内仅存的小丫鬟,你呢?你不像庄内的人。”
东方寒放下碗,愣神地瞪住她,不知该说什么。
月儿被他瞪得有些害羞,垂头委屈道:“有人说,庄主远走高飞了,我们也解散了,我跟他们跑出去,跑了一阵,谁也不要我再跟着,我从小孤苦无依,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又回来。”
东方寒猛吞一口唾沫,伸手笨拙地擦擦脸,沉声道:“你饿了就吃。”
月儿羞意顿消,道了声谢就进厨房拿一副碗筷出来。
东方寒形貌粗野,随身带着舔过不少人血的快刀,满是煞气,她竟毫不畏惧,非常活泼,立刻就和他亲近如久已相依为命的兄妹。
她的吃相介于狼吞虎咽和细嚼慢咽之间,既不贪婪也不文静。
突然东方寒夺过她的碗。
她吞下一块软香的瓜肉,对着东方寒目瞪口呆:“大叔,是你叫我吃的。”
东方寒先前和封云说话口齿流利,思维敏锐,现在面对这出其不意而来的女孩却笨嘴拙舌,举动尴尬。
他声音仍低沉得让人不禁怀疑他在生气:“我煮了一盆饭,你进去后没看到?怎么带着空碗就出来?”
月儿恍然,又复轻松活泼,赔笑道:“我饿慌了,没看到。”
东方寒把自己尚未吃一口的满碗热饭都倒在她碗里,硬生生地挪到她面前:“你吃,我另外盛一碗。”
月儿脸红了,柔声道:“大叔,你真好,你和那位姐姐一样,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东方寒浑身震颤,如被雷击,瞪眼厉声道:“哪位姐姐?”
月儿生性开朗,本来不怕他,现在却也不禁吓得身子缩了缩:“她好像姓苏,苏姐姐。”
东方寒眼睛里直要喷出火来,更加严厉地逼问:“她在什么地方?”
月儿苦着脸道:“她走了,我跟她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讨厌我,不要我再跟着。”
东方寒连声音都开始震颤:“带我去找她,你……你还记得她走的哪条路?”
月儿道:“记得,她应该走不快的,她也饿坏了,这边离最近的村镇也有好几里,中途还得翻山越岭。”
她面露哀愁,叹了口气:“我真想有个那么好的姐姐。如果让我跟着,我还可以给她做饭呢,我做的饭菜也很香。”
东方寒吃饭的心思全无,急不可耐地催道:“带我去找她。”
月儿撇嘴道:“大叔,你总得让我吃饭呀,你辛辛苦苦做了这些饭菜,难道一点不饿?你走得动,我可走不动。”
东方寒又愣住。
这女孩的脾性与苏娘倒有几分像。
“大叔,你很着急就快吃,你做的饭菜真香,比吴妈做得香多了。”
月儿竟直接夹了一筷菜放到他碗里,笑嘻嘻道:“我不见外,你也别见外。”
东方寒这时才对她较为自然地显出笑容:“是,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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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当盛暑,烈阳直射,两边没有树木山壁的遮掩,走在大道上就像受刑。
苏娘无处可去,心如死灰,但她继续滞留山庄会感到置身地狱,无比恐惧而痛苦,以及能将她肉体灵魂一并熬烂的寂寞。
她选择逃离,行尸走肉地下山,来到路头,方向在她迷惘的眼中已不具任何意义,目光先盯住哪个方向就朝哪个方向走。
她不管这方向究竟通往哪里,到底有多长,是否有尽头。
她只想一直走下去,走不动就倒下去,就一死了之。
她觉得自己早该干干脆脆地死了,亲手创办的客栈已被封云炸毁,带来帮手的一众乡民也都惨死。
遇到东方寒,听闻关小千的困境,以为总算有了全新活下去的目标:给关小千证明清白。
在客栈炸毁之前,她已日夜思念那个质朴温柔的少年。
岂料现在连累得东方寒也惨死,自己彻底沦为扫把星,更不愿再去独自寻觅关小千,生怕把那个早就深陷困境的少年又直接连累死。
她走在路上,走出山口,黄尘大道延伸出去很远,两旁没了树林和山壁,越见荒败。
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她对那细碎的脚步声充耳不闻,根本懒得管那人是谁,抑或是人是鬼。
直到她脚步趔趄一下,险些摔倒,那个人急切地冲上前将她往路边搀扶:“姐姐,你累了,咱们坐在这里先休息片刻。”
苏娘倦怠迷茫地望着这个人,勉强分辨出这是在山庄卧房内服侍过她的小丫鬟,不禁皱眉道:“你跟着我干嘛?”
小丫鬟道:“庄主没了,奴仆解散了,月儿从小孤苦,跟着他们任何一人走都不会要我,所以月儿只能跟着姐姐走,姐姐是好人,定然不嫌弃的。”
苏娘惨然笑道:“你错了,姐姐非但不是好人,而且是天底下最不详的女人,姐姐这辈子已经害死了很多人,不久前又害死了一个。”
小丫鬟柔声安慰道:“姐姐不要说这些话,魏老头曾教诲我,天有不测风云,人世无常,每个人都会遭遇许多不好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跟着姐姐,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苏娘此刻颓唐沮丧的心境最是听不得这种话,用力推开她,怒道:“我不做别人的累赘,不想别人做我的累赘,一个人很自在……我与你非亲非故,没有责任保护你,抚养你,你赶紧走吧。”
小丫鬟仍是心意坚决:“我不让你保护,更不需你抚养,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养你。”
苏娘怒极冷笑:“好大的口气,你这种人最令我讨厌,赶紧从我身边离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反正我害死的人不少,不差你一个。”
月儿看着她怒意和讥嘲扭结成的怪异表情如疯似癫,内心对她的好感瞬间崩碎大半,连退几步,眼角已闪出泪花:“连你都讨厌我,不要我,我注定一辈子孤苦伶仃。”
话未说完,人就转身狂奔而去。
苏娘看着她身影消失,心中痛如刀绞,更觉寂寞茫然。
“我注定一辈子孤苦伶仃。”
苏娘走回路中,行尸走肉地慢慢前行,嘴里不断地低语着这句话。
自己若非害人精,扫把星,从此带着月儿一起生活,有何不可?
她突然木讷地转头看了看身后路面,似乎期望月儿能又活泼乖巧地跟上来。
路面空寂,全是黄土。
她回头时忍不住苦叹,自己选了一个多么荒凉悲哀的方向?
时间过了许久,仍没有人在这条路上来去,漫长寂静的旅途只剩下她孤零零地迈着莫名其妙的脚步。
黄昏,刮起了风。
风虽不烈,却也刮得路面尘土飞扬,木然不避的苏娘走在其间被呛,一阵咳嗽。
她咳嗽着突地瘫坐在地,再也无力起身走动。
她饿了渴了一整天。
她不像东方寒来自大漠,从小到大受惯了饥寒交迫,即使好几天不吃东西也可以保持足够体力,只要找得到水喝就行了。
但她现在四顾渺茫,全是黄土与岩石,一滴水也看不见。
这难道已不是江南?
这难道是迎合她荒芜心境而生的另一个全无希望的世界?
江南富饶多情,最不缺水,就如女人,不管怎样心死,都有泪流。
她终于看见了一滴水。
一滴冷冰冰的水从她麻木的脸颊滑落,落在她呆然展开的手心。
难道自己现在唯一看见的水只能是自己的泪水?
冷冰冰的泪水不知什么味道,据说泪水是咸,她凑到嘴边一舔却苦得抓心。
人间最痛苦绝望的事莫过于知道自己是害人精扫把星后彻底迷茫的状态。
她倒下,闭眼,任凭飞扬的黄尘扑满身体。
就这样埋葬自己,应该是痛苦绝望中仅有的幸运。
不知不觉,她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梦中,一辆骡子拉的板车缓慢驶来,停在她面前。
驾车的是个身躯魁梧就像一座黑塔的男人。
他沉甸甸地跳下车,随手抓起她放在车里。
冷硬又有浓重霉味的车板,使她无比难受,恶心想吐。
那个男人上车催骡,骡子拉着板车继续颠簸地缓慢行驶。
那个男人难道是鬼差?专门来捉她的魂魄下十八层地狱?
苏娘梦中苦笑,觉得自己这么死了真是死得其所。
她安心地享受这段被动的诡异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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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一家山野孤店,此刻月明星稀,又是入夜时分,守店的伙计搬过门板,开始闭门打烊。
三扇门板上好了两扇,最后一扇正搬到槛边,冷不防一股强悍外力对准门板冲击而来。
伙计平庸之辈,身无武功,即使做惯了粗活,有几分过人臂力,当此重击也是难以抵挡,狼狈摔倒,整个人被门板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下。
突地另一股防不胜防的外力强悍地冲击而来,门板斜飞到屋角。
有些头晕目眩的伙计只骇然发现一个身躯壮硕满脸杀气的莽汉大踏步进了客栈,腋下似乎还夹着一个女人。
伙计揉眼睛,定神再看,那个莽汉竟直接登楼,一步步沉重地走向三楼最里的那间客房。
这家孤店僻处山野,客源却不少,只因左面紧邻官道,右面正对一片远近知名的秀美山水,气候宜人,加之临河而建,河上交通也极便利,观光游客和行脚商旅四季都来往不绝。
店子总共修了四层,颇具规模,还有两进宽阔后院。
每层最里的几间房都是贵客所住,正值旺季,上下客房供不应求。
此刻三楼最里的那间当然早被人租赁,这莽汉衣着粗陋,恶鬼一般,看来绝不像权贵,更不像和权贵有所渊源。
他冒失地撞门而入,气势汹汹,看来倒像是寻仇,腋下夹着个女人,更非善类。
伙计起身,赶忙去后院呼叫老板与其他伙计:“大事不妙,咱们遭了强盗!”
老板铺好床正要睡觉,这些天过于忙碌,他也干了不少粗活,年老腰酸,疲惫至极,每天都睡得早,乍闻呼叫,如雷轰顶。
自己这家店开了三十多年,僻处山野,却从未遇见强盗。
他敢在这地方开店,自然有特别的背景人脉,足以黑白通吃。
此地离城镇很远,十里之内无官驿,谁要和他捣乱,他便是王法。
他常年养着几个武林高手,风平浪静三十多年,都快养肥了,不料今天终于派了用场。
他叫那伙计去西跨院把那几个武夫带到前头,谁有片刻怠慢,事后必在账上除名。
武夫总是睡得不太早也不太晚,伙计找他们时,正一个个手舞足蹈地练功。
听说遭了强盗,他们顿时手痒难耐,很是振奋,提刀拎棍,跟随伙计急火流星地赶往前楼。
众人到了三楼最里,却发现平静如常,全无异处。
那间客房的门好端端地关着。
老板朝那伙计横眉竖目,压着嗓门叱道:“叫你少喝酒,老是眼花,大惊小怪。”
伙计既奇怪又憋屈:“我这段时间已经不碰酒了,眼睛看得很真。”
他灵机一动,伸手指向歪倒大堂角落的那扇门板:“恶贼不知使了什么功夫,那扇门板就飞到那里。”
几个练武之人目光锐利,转眼看去,脸色微变。
厚重门板竟把砖墙撞裂了口子,这力道可不容小觑。
老板思谋着,突然吩咐伙计:“你去门前听听动静。”
伙计在那间客房的门上贴耳细听,半晌起身,表情怪得就像吃了个臭鸡蛋。
老板急道:“怎样?”
伙计茫然摇头。
老板心一横,咳嗽一声,叩门恭声道:“客人安睡了么?”
里面传来彬彬有礼的回应:“未曾。”
老板道:“刚才可发生了什么事?可惊扰了客人?”
里面不再有回应,静了会儿,门被打开。
众人眼见门前立着一个巨灵神般的魁伟汉子,身上散发冲天恶气,纵使那几个武林高手也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里面那彬彬有礼的声音又传来:“正是他突兀而来,惊扰了我,老板还不为我把他赶走?”
老板木讷道:“他……你……不……不认识么?”
那只闻声音不见其影的客人已明显有了怒意:“客人遭受惊扰,老板多说无益,快动手吧。”
老板满腹惊疑,奈何不得,只好退后,招呼那几个武夫动手。
几个武夫抡棍挥刀,有的攻上身,有的攻下盘,有的打头,有的砍腰。
攻上身的自己胸口挨了揍,攻下盘的自己胯部挨了踢,打头的头痛,砍腰的差点折了腰。
再看那汉子,黑乎乎的一片站在门前,竟似根本没动。
几个武夫受挫,越挫越勇,好勇斗狠之心被强烈激发,各自忍痛怒吼又上。
这次也是转眼间惨败,握刀的被棍打,拿棍的被刀劈,面目青肿,伤口喷血。
他们斗志一落千丈,什么也不顾,跌跌爬爬地去了。
老板和众伙计更是目瞪口呆,惶恐得不知所措。
里面那声音道:“赶走了么?”
没等老板开口,那怪汉突然闷雷似地回道:“赶走了几个,还剩几个。”
那声音道:“那几个留着不走,是想我打赏?”
怪汉嘿然笑道:“恐怕是的。”
那声音道:“三叔便替我打赏了。”
一阵扑通乱响,老板和众伙计都狼狈地滚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