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汐还未恢复,傅渊答应的试毒还未试完,只能暂留药王谷,傅渊被留在丹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毒虫猛药用量更重,每每拖着狼狈的身体回去时,傅渊总会想个合理的借口将顾林汐骗过去。
入夜,傅渊从丹房赶至侧房门前,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渍与鬓颊上的汗水,手刚触上门框门就被打开。
“渊儿,你回来啦。”顾林汐早已候在门前,失去眼睛的她,耳力比以前灵敏许多,傅渊在门口时,她已经察觉。
傅渊笑着回道:“师尊,我回来了。”
顾林汐摸索着抓住傅渊的手臂,将傅渊领进门。
衣衫间淡淡的锈腥味嗅入鼻腔,顾林汐蹙眉:“每日回来都有血腥的味道,那岳千裘当真只是让你帮忙炼药?”
“这血腥是谷中那些猛兽的,师尊勿须担心。”傅渊扶着顾林汐坐下,言语间皆是轻松。
“炼药便炼药,怎还要你去谷中捕猎猛兽,这多危险。”顾林汐忿忿道,厚重的纱布掩盖住双目,看不清表情。
可过了片刻,顾林汐又蔫蔫道:“唉,寄人篱下,确实如此,渊儿,辛苦你了。”
一双纤手摸索而上,与傅渊的掌心叠合,傅渊莞尔温言:“师尊,都说勿须担心了,别想那么多。”
屏风后,浴桶内盛满沐浴的水,腾腾热气从水面冒气。
傅渊俯下身,双手伸向顾林汐腰间,解开系在腰间的丝绦,连同腰封一起解下。
腰间一松,顾林汐连忙捂住腰间衣衫的系带,慌张道:“你干嘛!?”
丝绦腰封被傅渊敛在掌中,他满脸无辜:“师尊,再不洗水凉了。”
“我自己洗!”顾林汐摸索上傅渊的手,一把夺过他掌中的丝绦腰封。
傅渊蹙眉,看着顾林汐手臂上跌撞所留的淤青,十分不放心的模样:“师尊,你不方便。”
近段时间,傅渊每次想给顾林汐沐浴擦洗都被顾林汐连骂带打的轰了门,宁愿自己磕磕碰碰的洗完也不愿意让傅渊帮她。
师尊与他不都是男人吗?为何要这么芥蒂分明?
傅渊很是想不通。
果不其然,傅渊又被轰了出来,对着紧闭的门幽幽叹息一声,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忽想起怀中还有今日跟岳千裘讨要擦治跌撞淤伤的药未给顾林汐,又半路折返回去。
折回门前,屋中传来擦洗的水声,傅渊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喃喃自语道:“我进去放下药便走,师尊应该不会生气的。”
说完,傅渊的手覆上门沿,轻轻的推开,门刚被推开一道缝隙,傅渊却惊滞下所有动作。
透过那一道小小的缝隙,傅渊将浴桶内的场景尽收眼底,白纱裹目的顾林汐未着寸缕,坐在浴桶内,浴桶的清水没在胸前,将垂在两肩的青丝沾湿,往下看去,细嫩白皙的胸口竟是男人不该有的柔软。
绯色爬上两颊,染上耳廓,傅渊匆匆合上门缝,转身逃离。
一路奔逃,不知跑了多远,傅渊气喘吁吁的停下,浑身如燎原烈火般灼烫,胸间的跳跃急速无章,这是他第一次窥探到女子的身子,且还是师尊的身子。
傅渊双眸怔圆,手撑廊旁的木柱,定定的出了神。
师尊竟女儿身?
与他相处甚久的师尊竟是女子?
以往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难怪以前自己只要与师尊亲昵过头就会被责骂,难怪那次从外州连夜赶回却被轰出了门,难怪沐浴更衣不让自己帮忙,与今日所见联系起来,傅渊恍然大悟。
片刻,傅渊一改讷讷神色,反而昂首低笑。
药王谷的天空也是漆漆一片,唇间溢出的雾气朦胧,傅渊喜盖过惊。
太好了,师尊是女子!
他喜欢师尊。
发现此事是在乌祝幻境中,当那个幻象化作师尊的模样问他是否喜欢的时候,傅渊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欢师尊的,他知道那是幻象,但是就是止不住的甘愿沉溺。什么时候喜欢上师尊的?无从谈起,可能是在任相思面前维护自己开始,也可能是师尊一人杀入猾獾巢穴时,亦可能是师尊挡在自己身前献出双目时,更可能是因这些年冗长岁月的相处,师尊对他疼惜宠溺的点点。
以前他逃避,不敢面对,压抑着不想,他不想师尊被世间伦理谴责,也不想师尊为此困扰,更害怕师尊因此疏远自己,他只是想一生伴在师尊左右,仅此,便甘之如饴。
傅渊喜欢顾林汐,无关性别。
药王谷的时日渐过,傅渊将此事埋于心底,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着顾林汐。
夜幕至临,待顾林汐熟睡,傅渊便往丹房赶去,岳千裘与他约好了今夜。
刚推门而入,一个身影便向傅渊袭来,来不及断定人影的身份,傅渊一掌接下,腾出的另一只手重重的掼击在他的胸口,那人真气浑厚,修为却平平,傅渊此掌将他震出半尺,傅渊不给那人影喘息的机会,从十指间衍出耀眼的澈流,缓步逼上,双掌抬起,灵流汇聚成泄流,如上弦之箭,蓄势待发。
“别别别!是我!”那人影见势不妙,赶紧大呼。
声音异常熟悉,傅渊蹙眉:“前辈?”
人影撤下面罩,龇牙咧嘴:“嘶,不知道尊老吗?下手这么狠!”
“前辈这是作甚?”傅渊一头雾水。
岳千裘揉着胸口,没好气的说道:“检查你的恢复情况。”
“恢复情况?”傅渊反问,片刻,眉目舒展,低头看着双手上未散去的灵流,再试着调息,感觉到体内真气不再散乱,灵流平稳。
傅渊欣喜,含星双目望着岳千裘:“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岳千裘随手拉了一把椅子,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第一夜给你试的那虫喜血液,可钻入人体,将你灵脉断裂处的枯壤啃食,第二夜让你泡的药澡能疏通膻中穴的结淤,第三夜你吞下的蚕蛊进入体内,吐丝结茧将你断裂的灵脉连接,周而复始,你的伤便痊愈复元。”
“多谢前辈相救!”傅渊抱拳道歉。
而岳千裘不领情,仍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老夫可没想救你,拿你试药罢了,不需你道谢。”
傅渊爽朗一笑:“前辈第一夜说那是新发现毒虫,却对功效了如指掌,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岳千裘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做声。
“不过晚辈是真心感谢前辈对我与师尊施以援手。”傅渊垂首恭谨道,烛光沾颜,铅刻温润彰显。
顾盼间,岳千裘似乎看见一张脸与傅渊重合,他收起表情,压低嗓音:“你父亲是谁?”
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傅渊怔住身子,随即,傅渊敛下眸,神情淡淡:“我没有父亲。”
“那你可曾听过白也这个名字?”岳千裘追问道。
“不知。”傅渊断然否定,语气冰冷了几分。
“也是,还未等出生就去做攻打人界的蠢事,孩子定当有些怨气。”岳千裘低声喃道。
傅渊蹙额:“前辈,今晚不试药了?”
岳千裘摇头:“不需要了,明日你便离开吧。”
傅渊愕然:“前辈?”
岳千裘极其不耐烦的模样,摆了摆手:“我药王谷不养闲人,别想在我这赖着啊。”
傅渊欲言,却被岳千裘打断:“赶紧滚,挨你这一掌,真气乱了,老夫要调息了。”
望着眼前这个心口不一的老顽童,傅渊心底油然生出一阵感激,他盈出笑容:“那前辈先休息,晚辈就不叨扰了。”
“滚滚滚。”岳千裘板着脸,不给好脸色。
傅渊也不久留,退出丹房,轻轻合上门。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岳千裘这才起身打开门走了出来,药王谷的夜比白日里更冷了几分,从空中飘下的细雪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带入廊间,沾染上岳千裘的袄子上。
岳千裘踱步到廊边,干瘦的双手扶上扶栏,昂首看向夜空,双唇喃喃张合,从唇间溢出一片氤氲:“白也兄,子侄已经长到这般年纪了,没想到啊,你也已经被镇压了这么久了。”
紧了紧扶握扶栏的手,傅渊的出现让岳千裘意识到,时光如白驹过隙,他竟独身在药王谷不知觉的过了这么多年。
苍苍一片,只有细雪落地与寒风萧萧的声音,掩过了岳千裘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