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楚齐第一次去停云画筑的那天,在感慨完店面内装后,我的视线就落在了满屋子的画作上。
它们就像是开在青山碧水之间一扇又一扇的小窗户,向人们展示着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
这些画之中,有将近一半都出自于李停云的手笔,但另一半却是拥有不同署名和落款的作品。
正是这个发现,让我眼前倏地一亮,因为我似乎看到了某种“商机”……
比起挣扎在贫困线上、缺钱已经缺出了毛病的我来,楚大小姐的反应才是一个正常到店顾客该有的。
她先是像个游客一样兴奋地四处拍照,既拍景物也拍自己,然后就开始熟练地修图和狂发朋友圈。
从她这个PS大神手里出来的照片自然都不差,但她的配文却更精彩。
各种溢美到夸张的词汇,被她毫不吝啬地堆砌成了一座金光灿灿的小山,看得我那叫一个头晕眼花又浑身酥麻……
我怀疑这姑娘为了表达‘在礁石堆里淘到宝石’的激动之情,已经把自己本就不太富裕的文学细胞全都榨干了……
在收获了一片点赞与好评之后,楚齐同学这才满意地甩出了一张信用卡。
不仅豪气干云地买下了几幅标价不低的画,她还多预订了一些主题喜庆色调明快的,说是要用来装饰新房。
但至于是哪间新房,一向口无遮拦的她却忽然对我卖起了关子来,只一脸娇羞地让我自己去意会。
这姑娘的心思和想法从来都不难猜,我也几乎是秒懂,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心头猛地一沉。
我之前以为这二人谈婚论嫁,还只是有了个初步的意向而已。
结果她却连婚房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有多迫不及待啊?
但姑娘家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男方的为人秉性和过往情史,她都调查清楚了么?
还有,程家那么复杂的环境,她一旦嫁进去就意味着,必须要面对层出不穷的麻烦和永无休止的算计。
以她那个大大咧咧、偶尔还有些莽撞的性格,真的能适应并生存下来,而不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么?
她如今被爱冲昏了头,想不到为自己做长远的打算,那楚家的长辈呢?
难道也愿意放任她,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那个虎狼环伺的地方,后半辈子都过得举步维艰么?
然而,劝阻的话才刚冲到嘴边,我却又悉数咽了回去,也没有将自己对程浩之那种不好的感觉说出来。
那毕竟是楚齐正在热恋中的男朋友,楚齐对他又已经动了托付终身的念头。
所以我务必严肃并慎重以待,不能只凭着一个眼神,就自以为是地给他的人品下了定论,而是应该……
等等,我这是怎么了?这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么?
生来性情冷淡、从不多管闲事的我,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种“老母鸡心态”的?
我只是楚齐的同学兼闺蜜、不是她妈,而且年纪比她还要小上好几岁、恋爱经验也远没有她丰富。
就这样我还想对她的感情指手划脚泼冷水……是不是有点太莫名其妙了?
况且不久前,我才刚决定要相信她的判断,结果一遇到意料之外的变故,自己就先乱了方寸……
依稀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关系再亲密的家人和朋友之间,也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和边界感。
所以对于楚齐的选择,我与其盲目否决横加干涉,不如选择尊重和陪伴,同时尽快让自己成长起来。
因为只有这样,在她将来有需要的时候,我才能为她提供依靠和助力,而不是只会当个情绪垃圾桶……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我就把自己关心则乱的这颗心又放回了原位。
然后趁着钟氏姐妹还被楚家的保镖隔绝在店外的契机,我赶紧找停云画筑的店长咨询了一些情况。
我主要是想知道,他们对外收画的标准是什么,以及定价的标准又是什么。
据我了解,画廊在这方面的常规操作模式,基本上可以归为两大类:
一,买断版权、由画廊单方面承担风险。
这是为已经拥有了一定知名度和市场影响力,但还没到大师级别、作品进不了拍卖行的画家所设立的。
二,画廊只提供有偿的销售平台、完全规避己方的成本风险。
这是为没有合作基础的普通作者、以及市场前景未卜的作品制定的,但一般都会有阶梯式的变化。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只重点打听了第二类模式的细则。
毕竟我头上没有名师高徒的光环,目前的画功也还欠缺一些火候,更没有获奖作品可以用来装点履历。
也就是说,只要停云画筑肯代售我的画,我就感激不尽了。
或许正是我的这种谦逊务实的态度,给店长留下了好印象,她在没有看到我的画之前,就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合作。
关键是,她给了一个低到让我倍感意外的抽成比例,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砸得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与我的高兴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楚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但我注意到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到惊讶。
对于我出来逛街还不忘推销自己画作的行为,我知道她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早在京都上学期间,为了多赚取一些生活费,我在打工之余,也会卖掉一部分自己的画作。
这件事她一直都有参与,有时候还会帮我介绍买主。
所以造成她变脸的原因,只可能是她对裴优两家的憎恶,在这一刻又攀升到了一个新的峰值。
在她的眼里,前有牺牲自己亲生女儿挽救公司的狠心父母,后有要了人却不愿意给予善待的冷酷债主。
两相一叠加,我就成了这天下最悲惨可怜的人,没有之一。
我明白她由此产生的愤怒、以及对我的心疼,只是作为当事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安慰她。
是的,楚齐已经知道了我跟裴玉珩真实的关系,也知道了我突然辍学和滞留丰城的缘由。
不是什么因病休学,而是优家只为了一笔投资和几个项目就把我给贱卖了,用的手段还非常的残忍卑劣。
毕竟在我们恢复了聊天自由后,她不可能什么都不问,而面对着她那张满是关切和焦急的脸,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我承认自己的遭遇,说出来确实挺毁人三观的,楚齐当时也暴躁得差点拆了人家的店面。
不过,我宁愿放下自尊也要将一切据实相告的初衷,却是为了阻止她继续在丰城掘地三尺兴师动众地找人。
这姑娘是有些一根筋没错,但并不傻,随便编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她。
再加上我对裴玉珩就算不是特别了解,却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
万一楚齐为了找我而惹恼了这尊煞神、给楚家招了祸,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而且我很珍惜与她之间的闺蜜情,如果因为这件事就徒生了什么波折,我想我一定会很遗憾很难过吧?!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转眼春节就过完了,楚齐的寒假也临近了尾声。
我透支了自己近期所有的外出份额,也只是跟她见了五次面而已。
可即便如此,某个神经质老男人还要时不时地抽疯、禁止我出门。
所以为了能够按时赴约,我一整个月都在咬着牙装温顺扮乖巧,真是不说则已、一说就是一把辛酸泪!
不过好在与楚齐的后四次见面,我的收获足以抵消我受的委屈了。
因为有她这块“神级盾牌”挡着,在我与停云画筑合作的最初阶段,钟氏姐妹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而没有她们的通风报信,暂不知情的裴玉珩自然也就没机会从中作梗了。
于是从签约、送画到第一笔收入进账,再到我被聘用为兼职画匠,这过程顺利得我做梦都经常会笑醒。
所谓兼职画匠,就是指不需要坐班也没有底薪,以按要求完成命题画作的方式,领取报酬的“流水线技工”。
他们店里还有专职的画师,现场为顾客提供人像素描或立等可取的简笔画之类的服务。
兼职画匠的这份收入,虽然不高却胜在稳定。
再加上我那些自由发挥的作品也逐渐得到了市场的认可,我总算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之后的每个月,我都会固定地去停云画筑送一到两次成品画作,再以员工价购买绘画所需的工具。
挣到的和省下的加起来,让我之前已经干瘪的小钱包,终于慢慢地有了一点“发福”的趋势。
在又一次过来送画的时候,我遇到了刚从国外领奖顺带旅行归来的李停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本人。
只是,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与我想像中的她,似乎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