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临淄亲友如相问,一片春心在夜壶(下)
只用了半天时间,后胜身亡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临淄城的大街小巷,面对此等惊天大瓜,全城市民都沸腾了,八卦之火烈焰滔,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而人们议论最多的,还是姚惠儿行凶的动机,有人说她嫉妒心作祟因爱生恨,有人说她得了失心疯,有人说她被邪祟夺了舍,还有人说因为姚家平日里缺德事儿,干的实在太多,这纯粹就是遭了报应。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关于后胜的死因,坊间后期至少流传出十几个版本,还都是很黄、很暴力的那种。
闲言碎语不提,只说到了正午时分,诸葛村夫端着碗肉粥,来到诸葛老爷子的病榻前,趁着给老父亲喂粥的工夫,把自己这几天做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出来。诸葛老爷子半卧在榻上,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诸葛村夫,故作平静的问到,“那后胜,真被姚惠儿给杀了?”。“孩儿差人打探了几遍消息,后胜那厮,确系姚惠儿所杀”,诸葛村夫点点头,将碗放在一旁,又从怀中取出块绣帕,小心翼翼地帮父亲擦拭着嘴角。“村夫,且扶我起来”,诸葛老爷子目中闪过一道精光,用胳膊撑着坐直身体,在诸葛村夫的搀扶下,竟是缓缓起身下了床。
后胜已死,姚家满门入狱,诸葛老爷子此时再无心病,只觉得浑身通体舒泰,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似的,让诸葛村夫搀着自己,径直去了后花园,顶着炎炎烈日,来回溜达了好几趟,直走到脑门微微见汗,方才寻了个凉亭坐下来。“父亲大病初愈,还是该多卧床静养才是”,诸葛村夫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恭恭敬敬的俯身递了过去。“无妨,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诸葛老爷子笑着接过茶盏,随即挥手屏退众人,又用眼神示意诸葛村夫,坐在自己身边。“村夫,你觉得行商坐贾,最重要的是什么”,诸葛老爷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诸葛村夫闻言眉头微蹙,略一思忖心底已是有了答案,却是装作懵懂模样,拱手说了声,“孩儿愚钝,还请父亲赐教”。诸葛老爷子捋着额下短须,换了副谆谆教诲的语气说道,“行商坐贾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曰眼光,二曰胆识”。诸葛老爷子淡淡扫了眼诸葛村夫,也不等他答话,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年在即墨,老夫散尽家财助安平君守城,早早与便贵人结下善缘,如今才得了这份善果。若只论识人的眼光,莫说是你了,便是那秦国的吕不韦,也未必能强过老夫”。“父亲教训的是”,诸葛村夫陪着笑应承道。
“若是论起这胆识来...”,说道此处诸葛老爷子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望着诸葛村夫,举重若轻的训道,“村夫,你敢瞒着为父做下此等事,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说你一句胆大包天,不为过吧”。诸葛村夫闻言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站起身倒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赔罪道,“孩儿知错了,还请父亲大人息怒,当初实在是,实在是因为...”。诸葛村夫话未说完,便被诸葛老爷子挥手打断,“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这件事儿,你做的不错”。
“起来吧”,诸葛老爷子缓缓起身,拍了怕诸葛村夫的肩膀,诸葛村夫这才直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身后。诸葛老爷子倒背着双手,长吁口气,幽幽地说道,“哎,老夫操劳了大半辈子,也是时候该颐养天年,享享天伦之乐了。村夫,诸葛家以后就交给您了,莫要让为父失望”。诸葛村夫闻言倒吸口凉气,急忙俯身下拜,诚惶诚恐地说道,“父亲您正直春秋鼎盛,我又是个才疏学浅的,诸葛家这幅千斤重担,儿子如何能担得起啊。还请父亲大人收回成命,莫要折煞了儿子才好”。
“早就同你说过了,论起识人的眼光来,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强过老夫”,诸葛老爷子不徐不疾地迈着四方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此处又无外人,咱们父子之间,莫非还要搞什么,三辞三让那一套。此事就这么定了,自明日起,这个家便交给你了”。“父亲...”,诸葛村夫怔了正,抬眼望着父亲鬓角如霜般的白发,还有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鼻中莫名涌出一股酸热,紧走几步搀起父亲的手臂,强忍着泪意,柔声说了句,“孩儿,遵命”。
父子二人走到花园的月门前,诸葛老爷子一脸正色、双眼微眯,故作矜持地说道,“村夫,听说胡僧药局有一种叫‘红丸’的药,市面上买不到,是吗”。诸葛村夫微微颔首,一五一十地答道,“此药乃小批量制作,概不外售,是专门用来送礼的”。“这红丸若还有多余的,不妨拿一些回家来”,“父亲,您老大病刚初愈,这几日还是该以静养为主啊”,诸葛村夫面露难色,硬着头皮劝道。诸葛老爷子捂嘴轻咳了两声,言辞闪烁的说,“非是我要,是为父我有一个朋友,过几日他摆宴做寿,这药便是寿礼”。
“啊,这...这...”,诸葛村夫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老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父亲佝偻瘦弱的身影,突然变得挺拔了几分。诸葛老爷子面色微红,跺了跺脚,抬手指着诸葛村夫的鼻子,恼羞成怒的骂道,“这什么这,逆子,你这会儿还没当家呢,就敢忤逆你爹了嘛。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现在就去取”。“父亲息怒,孩儿遵命”,诸葛村夫缩了缩脖子,朝老爹拱拱手,抬腿跨过月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临淄城内诸多琐事不提,只说那猴王与银狐,快马加鞭一路向东疾行,只用了两天一夜的工夫,便从临淄赶到了琅琊港外的那座小镇。猴王故意选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栈去投宿,一年多过去了,客栈掌柜竟能一眼认出猴王,满面春风的上前打起了招呼。猴王与掌柜寒暄了片刻,便指着二楼的一个房间说,自己还想住当初住过的房间,掌柜自是点头应允。猴王与银狐在房中小憩了一阵,直到中午方才出屋,掌柜早就备下了一桌酒菜,还特地拉来了那位王姓妇人作陪。
王姓妇人见了猴王,立刻敛身施礼,口中千恩万谢不停,猴王拱手还礼,三人谦让一番后分宾主入座,席间猴王又特地问起王姓妇人的女儿,得知小姑娘身体无恙后,便彻底放了心。一顿饭吃完,宾主皆尽欢,猴王又从怀中掏出一大袋刀币,不由分说硬是塞到那妇人手里,然后便摆摆手,抱起银狐扬长而去。王姓妇人捧着刀币,紧跑几步追到门口,却只看见一道背影渐行渐远,满脸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转过身,求助似的看向掌柜。掌柜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哎,既是公子赏的,你收下便是了。你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若真想报答,不如就在家里替至尊公子,供个长生牌吧,多少也算是份心意”。王姓妇人闻言点点头,轻轻“嗯”了声,紧紧攥着手中那袋刀币,不知不觉间,一滴清泪已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镇外西北边的山林中,猴王此刻正蹲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边,双手舀着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瞟了眼旁边低头喝水的银狐,笑吟吟地问道,“小淫狐,你还记得这里嘛”。“如何不记得,此地便是你我最初相遇之地”,银狐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向猴王,伸出前爪指着溪边一片草地,柔声说道,“当时那小女孩就倒在此处,我窜到她身上,刚把嘴张开,你就冒出来了,可把我给吓坏了”。“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命中注定的缘分,真是躲也躲不开呢。小淫狐,你说是吧”,猴王挑着眉毛问道。
“也许吧”,银狐歪着脑袋想了想,眸中波光流转,心底似有万语千言,终归只是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猴王寻了片干净草地,一屁股坐下去,手中凭空多出一把马头琴,他朝银狐眨眨眼,没心没肺的说道,“嗨,想那么多做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这会儿本公子心情不错,我给你弹上一曲如何”。银狐点点头,暂时抛开那些烦心事,趴在猴王身侧,抬起头支棱着耳朵,专心致志地望向猴王。随着猴王右手缓缓纵送抽动,一阵悦耳清心、悠扬婉转的和弦伴奏声,伴着潺潺溪水,徐徐飘散于林中。
和着余音袅袅、优美动听的曲声,猴王双眼微眯,缓缓开口淫唱道: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人群里敞着一扇门,我迷朦的眼睛里长存,初见你蓝色清晨。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灰树叶飘转在池塘,看溪水静静流淌去远乡,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灯一亮,无人的空荡。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声,不响。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灰树叶飘转在池塘,看溪水静静流淌去远乡,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灯一亮,无人的空荡。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声,不响。笑声中浮过,几张旧模样,留在梦田里,永远不散场,暖光中醒来,好多话要讲,世界那么多人,可是它不声,不响。这世界有那么个人,活在我,飞扬的青春,在泪水里浸湿过的长吻,常让我,想啊想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