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恩二年到了,想着元年平冤狱、选阁臣、筹边饷、赈灾民……事事排得满满,终日劳累不堪,好在百废渐兴都有了振作的气象,舒遒愐一点不觉得幸劳,反而产生了极大的成就感,在皇极殿接受群臣元旦朝贺时,隐隐泛起中兴圣主的喜悦。
回到后宫,舒遒愐与周棽蕴祭拜了祖宗众神。周棽蕴腰身粗笨,腹部隆起,礼服又重,行了几下礼便气喘吁吁,迟姗姗上前将她扶稳,替她脱掉凤冠礼服,让她坐下歇息。
“难为你了,身怀六甲还要强撑着。”舒遒愐见周棽蕴神情慵懒,似是不胜其苦。
“元旦大礼已成多年的定例,臣妾岂敢马虎?那会教祖宗骂作不敬的。”周棽蕴气息仍有些短促。
“你已有孕九个月了,原是不必这般拘泥的,若一旦有什么差池,朕也对不起祖宗,祖宗也会怪朕刻板不近人情了。”舒遒愐关切地询问周棽蕴:“定期把脉了么?”
周棽蕴点了点头:“奉皇上的口谕,太医院院使隔三差五地来,丝毫不敢懈怠,望、闻、问、切差不多成了日课,这大半年下来,臣妾都快被折腾怕了。”
“你该不会是嫌朕多事讨厌吧?”舒遒愐挑眉,周棽蕴莞尔:“臣妾知道这是皇上的恩情,只是臣妾身子重后就变懒了,总也提不起多少精神,老是喜欢清静,听不得吵闹。太医院院使诊后总称脉象宜男,不知真假,该不会是讨臣妾一时欢心吧?”
“他不敢,这话他也向朕禀过了。秋后算账年终稽考,这点儿道理他会不懂?再说他的医术也是极高明的,脉象还分不清么?”舒遒愐的话令周棽蕴深以为然:“有道理,臣妾当初还怕身瘦不孕,延误了繁衍皇家子嗣。”
“你选入朱阳馆时,皇嫂也担心呢!太皇太后却认为你年龄尚幼,日后身子自会慢慢丰腴,可见多经历才会更知意,哈哈……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正宫生皇长子为数不多的几次,自正德朝以后一百多年还不曾有过,实属佳兆!朕到时要大赦天下,与万民同欢。”舒遒愐慷慨激昂。
“皇上还要赐个名字。”周棽蕴扎手扎脚地准备离座跪求,舒遒愐连忙制止:“名字么,朕早想好了,按五行之数,该依火德。朕此时不好说出来,等皇儿生下即刻赐名。你也恁心急了嘛!还这般劳动身子,弯腰跪地的,若引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怀的不是凡夫俗子,是天下臣民将来的共主,可要万分地小心才是。”转头变脸训诫周棽蕴身边的所有侍从,语调冰冷严厉,不见了刚才的一丝柔情:“你们在皇后的身边要机灵些,该劝的劝,该拦的拦。虽然不能惹娘娘生气,但万事也不可都由着她,娘娘是明事理的,不会记恨责罚你们,母子平安,朕有重赏。若是不好生伺候,有丝毫的差池,哼!无需朕明言,你们也应该清楚结果。”
“谨遵皇上教诲。”迟姗姗领着众侍从跪倒一片。
“皇上不用拐弯抹角,臣妾知道小心千万,皇上才会放心一二,臣妾不敢再胡乱造次,皇上饶了他们吧!”周棽蕴向舒遒愐保证自己定会加倍注意,舒遒愐微微颔首,命侍从们全部退下,然后与周棽蕴并肩而坐,展臂堪堪将她的腰肢合搂了:“教朕也抱抱皇儿。”
周棽蕴吃了一惊,扭捏道:“皇上抱不动,身子可沉呢!”
“朕却不信,朕双臂百十斤的气力还是有的,还抱不起一个孩童么?”舒遒愐嬉笑着将手伸到周棽蕴棉袍里面轻拍:“皇儿,你说是也不是?”九月的胎儿早已成人形,与婴孩感应一般无二,那胎儿经过一抚一拍,竟自然回应连动几下,舒遒愐大喜:“你看,他也点头呢!”
周棽蕴心里暗笑,嘴上不依道:“皇儿是摇头呢,他说皇上抱不起的。”
舒遒愐眉头一皱:“你怎知道他不是点头?你又不是他!”
周棽蕴见他发急,笑道:“臣妾肚子里怀的可是大宁万里河山,百十斤的气力怎能动得了他?”
“那自然不是劳力者能抱起的,需劳心者才行。”舒遒愐解颐伸手到周棽蕴的内衣里去摸,周棽蕴迟疑着向外张望一眼,见棠传芳在花窗外躲躲闪闪地来回走动,忙打脱了他的手:“小芳子等你呢!”
“没眼力见的奴才,专拣这时候来,真是大煞风景!”舒遒愐朝外喝问:“什么事?”
“韩阁老一干人已经来了,正在乾清宫东暖阁等皇上。”棠传芳诚惶诚恐。
舒遒愐面露不悦:“火还没有上房,急什么?反正这事都已经拖了一年多,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你不许进来,门外跪下候着!”
“遵旨。”棠传芳乖乖地跪下,将折子顶在头上。
“既然有事,皇上还是去吧!这事也是不急于一时的。”周棽蕴含笑用手指指肚子,“还有些日子可听呢!”
舒遒愐霍然站起身:“还不是阉党逆案之事!虽然急也没用,但朝野延颈观望,实在也不能再拖了。朕在千喜七年十二月就曾下旨尽早定下来,黄立极、来宗道几个阁臣一再借口拖延,朕明白他们也是阉党,自家不干净,怕触犯了众怒,惹得一身臊。年前将韩良召还起用,想他会尽心替朕办好这件事,孰料他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只拿了个五十几个人的单子来交差,当朕是好欺的么?严旨命他们再广为检举,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周棽蕴见他面色有些阴沉,劝慰道:“皇上,阉党当时权势熏天,做官的想不与他们往来都难,就是那元重换不都在辽东请建生祠么?不这样,怕也不会有宁远、宁锦大捷了。臣妾以为此事宽总比严要好,以免株连得太多,朝臣们本来就盘根错节,同年、同乡、同窗、姻亲……撕扯不清的,若是将此事严追不放抓死了,怕是朝廷为之一空,皇上没多少可用之臣了。”
舒遒愐无奈叹息:“朕明白这些道理,又恐失之于滥,逃脱几个罪人倒没什么打紧,怕的是日后人人都心存侥幸,不肯为国家尽忠出力,此风若成,一味因循,矫枉便难了。恶必究,善必扬,其意不在于杀几个罪犯小人,奖掖几个忠臣孝子,而是要培养正气,开一代世风。朕初次下旨定逆案,不!到焚毁《三朝要典》之时,你尚未有孕,可如今将要临盆了,朕就要有后了,可逆案却迟迟没定下来,难道选几个人名竟比生孩子还难?”
“也该难的。臣妾生产是肚子里有货,不像他们定逆案那样,还需四处搜罗,左右权衡,想得脑袋都要裂了。”周棽蕴的回答令舒遒愐听得一怔,随即用手指点着她笑个不住,亲取了貂皮斗篷:“朕要召阁臣们议议,案子定不下来,落在你后面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