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远乡度重山，心箭满弦月如弓。寒风留住愁容客，不畏君王不畏臣。
墨国王宫的后殿是游凤戏水园。东方立着一座三层高亭，雕梁画栋，飞檐起脊，浓墨重彩，极显能工巧匠的手艺。西方是一座假山，点缀了数枚冰洁玉石，宛如点点雪峰，又似浮云朵朵，正暗应着天域雪山。池塘边种了松柏、银杉和竹子，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尽管已入仲冬季节，仍有绿意散落其间，几只云雀鸣叫婉转，好像预示春天即将来临。
今日卯时是大朝，墨白早早起来梳洗停当，简单地吃了些早饭，便前往海内归一殿。大朝以五日为期，小朝则是三日之期，所议之事涉及国政、军事与民计。上一个大朝正是五日之前，那是泰平班师回朝半个月后的第一个，亦是墨白懒政多日后的第一个。
上过早朝之后，墨白回到王妃巴清寝殿，倒在凤床上小睡了一阵儿。巴清的寝宫并不奢华，反倒有几分淡雅，让墨白觉得很是舒服。吃罢了午饭，又闲聊了几句，墨白便离宫而出，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此园。
巴清对墨白态度依旧，保持着端庄和顺之色。但是，墨白能够看出来，巴清对自己不顾“母后”反对，坚持迎娶单㛤入宫一事，心中极为不满，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池塘里枯叶零落，沿岸已结了冰，封冻于冰水之中，宛如一尾尾黄绿色的鱼儿。墨白绕着池塘走着，心情也如被冰封的枯叶，凉凉的，冷冷的。与在乾国时生活时相比，墨白胖了不少，显得壮实了一些。他弯曲的嘴角虽然向上扬起，但已少了笑眯眯的状态，有些生硬地翘着。墨白眉毛细长，丹凤眼紧盯着池面，额头上方的疤印呈深褐色，如同镶着一块赭石。
墨白穿着绘有飞马的锦服，外面披着墨狐皮斗篷，头上戴着飞马王冠，显得英气十足。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宫人，名字叫作曲丰，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乃是墨白亲近信任之人。
曲丰原是李炎千挑万选的奴仆，送入宫中伺候墨白与单㛤，但他十分机灵讨巧，竟被墨白看中留到身边，甚至比闻郎还要得宠。只要墨白一个眼神，曲丰便能揣摩出他的想法，就像墨白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想起李炎和单㛤，墨白不禁又叹了口气。正是在李炎穿针引线下，自己才见到了孀妇单㛤，从此再也不能相忘。当初，墨白只是乾国侯府小吏，府内虽有美色姬妾，他却从不敢多看一眼。令墨白印象最深的一个，乃是名叫南笙的乾国妃子。
南笙是廊中区封河北岸的开封镇人，父母出身极为低贱，乃是大乡绅富安的私奴。氏家贵族豢养私奴，放在元世纪之前，乃是极为寻常之事，即使是最富庶的廊中地区亦然。如果换一个说法，正是由于奴隶制度的发展，使得廊中强大部落迅速崛起。
部落氏族在廊中出现最早，彼此之间出现战争与征伐，以至于有了胜败之分，催生出了不同于部落制的奴隶制度。依据学城考证，奴隶制起源极早，可以追溯到寻龙纪时代。借助掠夺得来的奴隶力量，强大部落加速了农耕时代的进程，打造出更加灿烂的文明。廊中是亚夏文明起源之地，创造了许多领先于世的技术与文化，也为亚夏族形成奠定了基础。
正是从寻龙纪开始，廊中神话传说涌现出来，颂扬强大部落的首领，为强部掠夺战披上正义战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奴隶制度催生了亚夏文化，也缔造了整个亚夏大陆。
“我听说你对奴隶制度有很深的研究？”墨白闲来无事，转过头向曲丰问道。
“曲丰只是略通而已。”曲丰满脸堆笑道。
“你大胆地说，我权当听来解闷。”
“谨尊大王旨意。数年之前，帝国银波湖跃龙镇的名士张佑尔游历西北地区，曾拜访老友李炎，曲丰听他讲解过奴隶制度，印象非常深刻。据他考证，奴隶制度最辉煌的时代，正是后世所传的黄辕大帝时代。”
“也就是说，飞龙纪时代的龙山之战，是强大部落之间争夺土地、人口的战争？”
“他正是这么说的。随着亚夏大陆文明之花越开越盛，一些有识之士呼吁取消奴隶制，使被贵族奴役的人解放出来，帮助邦国进一步发展。在这些人之中，陶菲大帝无疑是最有名的一个。
“嗯。陶菲不断地推进农耕技术进步，使得藉国国力空前提升，成为廊中地区最强大的国家。”墨白幽幽地说道。
“为了实现一统廊中的目标，陶菲对外发动一系列战争，收服了许多弱小的邦国，得到了大量的奴隶。他为奴隶们赐予自由，允许他们在藉国划定的土地上耕种，成为可以自由生活的农民。陶菲还挑选奴隶中强壮者，组建了一支步兵战团，配合贵族骑士团作战，打败了其他邦国的部队。
“不过，陶菲的做法触及了藉国贵族利益，使那些压榨奴隶多年的权贵不满。他们蠢蠢欲动，等待时机挑战陶菲。恰在那时，陶菲率军屯驻九台山，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陶菲以一敌四，挑战四大剑派的掌门，结果受了极重的内伤。后来，陶菲抱病督军南下，住在了牵牛河龙倦镇倦归台。那些暗中打算的贵族见时机已到，怂恿慕凝刺杀陶菲，以报其父被杀之仇。”
“后世一直无法确定，慕凝到底有没有行刺杀之实，但是陶菲确实死在了龙倦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墨白点头道。
“陶菲死后，藉国分裂成了几十个小邦国，权贵如愿以偿，使奴隶制度得以恢复。到了灭龙纪末期，奴隶制度虽然弱化，但是还在廊中区许多城邦国家存在。”
“由此可见，一种制度被废止，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啊！”墨白叹息道。
“大王说得极是。银夏帝国雄霸亚夏之后，全面压制住廊中诸国，要求城邦取缔奴隶制。彼时，威、武两国试图卷土重来，便打起解放奴隶的旗帜，对邻近存在奴隶的履、归等国作战。”
“其实，威、武两国亦有贵族豢养奴隶，只是武国侯主不闻不问，这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大王英明。元世纪初，廊中区关于奴隶制度废立，出现了两大同盟，一个是威、武与坤国的废奴同盟，另一个则是雷霆与渐国的拥奴同盟。张佑尔认为，雷霆拥护保留奴隶，是为保障姬氏攫取更多的财富，过奢华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为此，雷霆保留了奴隶法，还将那些犯了法的人判为奴隶，由姬氏王族统一管理，押到海滩一带晒盐制盐。”
“我记得，两大同盟互相攻伐多年，帝国一直没有出手干预，而是采取坐享其成的办法。”
“没错。当时，帝国开国之君定皇刚刚去世，黄榭作为鹰族贵族，被送上了新皇主座。黄榭为人懦弱，最终让位于佟纲。佟纲是渐国贵族之后，大力扶持渐国，通过拥奴联盟，打压老牌强国。正是源于帝国暗中支持，拥奴联盟在节国境内鄞河之畔，打败了威、武与坤国的联军，取得‘奴之战’的胜利。借着拥奴联盟取胜之风，贵族拥有私奴在廊中成为合法之事，就连帝国也有所松动，允许贵族豢养奴隶。”
“拥奴隶联盟的将领中，好像有一个人叫富宁吧！”墨白凭栏远望，悠悠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