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恩赐野狼无所报
上回说到,霍青对罗兰一见倾心,不忍心其兑现诺言,遂与赵弓比箭,一百五十步外,引弓而射,正中靶心。如斯神技,引来众人叫好,也似乎赢得罗兰芳心。来到罗兰闺房,霍青情之所至、真诚告白,向罗兰求婚,看似温馨之时,突变骤生,罗兰道破霍青的秘密,以弑父之事,威胁霍青去毒杀马原。霍青措手不及,陷入矛盾之中:我该怎么办?
霍青失魂落魄、匆匆离开,一开门,门口一堆听墙根儿的。
他与罗兰入房时,情投意合、甜蜜无限;时间不长,即刻离开,且脸色难看、魂不守舍。
众人见此,均感诧异,不由猜测云云,有人猜测罗兰翻脸变卦,二人大吵一通,不欢而散;
也有人幸灾乐祸,认为霍青能力不足以满足罗兰,以致被轰了出来等等。
路上有人打招呼,霍青表面强装笑颜,内心惶恐不安;
他曾反复说服自己,真相只有他和马原知道,马原可信,自己不乱说,这秘密天知地知,永远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可残酷事实告诉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前想法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我该怎么办?霍青反复问自己,去杀马原?不可!
马原待他恩重如山,不要说传授功夫、栽培之恩,单单为他保守秘密,就堪比再造之恩;
若杀马原,行此忘恩负义之事,与禽兽何异?
可不杀马原,如果罗兰将弑父之事传出,他亦难逃一死、身败名裂。
杀罗兰灭口?霍青不是没想过。
他隐隐猜到罗兰的身份,此女很可能是蓝鹰帝国间谍,利用营妓身份,窃取情报,谁能担保她没有同伙;
对方在暗,自己在明,她同伙会不会暗中监视他。
霍青下意识四下观看,周围人来人往,熟悉的,和他打个招呼,不太熟的,默然从身边经过;
他愈加害怕,蹭到路旁,调整呼吸,抬头见一蛛网,一只小虫落上,奋力挣扎,毫无用处,终被蜘蛛用蛛丝裹紧,扯进窝去……
联想自己,霍青不寒而栗,仰天长叹:我到底该怎么办?
回到宿舍,刘沉等人早已回来,赵弓冷冷一笑:“呦,班长回来挺早啊,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赵弓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意淫罗兰已久,如今被霍青横刀夺“爱”,难以释怀,自认杀父之仇、夺 妻之恨不共戴天;
尽管罗兰非他之妻,但他看来,若非霍青横插一杠,罗兰定为自己床头娇客,与夺 妻之恨无异,故讥讽之。
董顿戳他,赵弓一把拨开,满脸愠怒,微抬下巴,眼神挑衅;
霍青心情焦虑,但不想生事,遂沉默不语。
刘沉见霍青脸色难看,过来拍拍他肩膀:“怎么了?没事儿吧?”
霍青感激他好心,硬挤出一个不成功的笑:“没事儿,谢谢。”
赵弓抬高了嗓门:
“他能有什么事儿啊,干美女累得呗。
霍青,我看你不行啊,罗兰那种尤物,还不得通宵鏖战啊,你这么早就回来,不会是满足不了人家,被轰回来了!
长了张小白脸,原来是个银样镴(là)枪头。”
(注:银样镴枪头。
原意:用焊锡做成的枪头,看上去明晃晃的,实际上很不结实;
比喻东西看上去不错,实际却不中用。)
“你嘴放干净点儿!”霍青不禁勃然大怒,上前就想动手。
刘沉厉声喝道:“长臂猴!你能闭嘴吗!”
他素知霍青秉性,此人表面温和,待人和气,遇事忍让,可一旦忍无可忍,二话不说,必下死手;
且此人武功绝顶,周老虎何其厉害,都被一招秒杀,真打起来,赵弓非吃大亏不可。
刘沉连忙拉住霍青:“他就一个臭嘴,你别理他。”
一边说,一边朝董顿使眼色,让他赶紧把赵弓拖出去。
董顿话不多,但人不傻,不由分说,故伎重演,拉起赵弓就要往肩膀上扛。
赵弓被他扛了两次,这次有防备,见董顿来拉自己,连忙抓住床栏,两腿紧紧缠在上面,打死不松手;
这么一弄,董顿一时扛他不起,便加大力气扯他,两人原地较劲,累得呼呼直喘……
霍青喘口粗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沉劝架,也该给他个面子,强压火气,转身打算出去。
赵弓嘴不饶人,一边和董顿较劲,一边不忘浑说,阴阳怪气:
“我嘴臭?我嘴臭比不上办事儿缺德的,抢兄弟的女人,什么东西!屁都不如!”
霍青脾气本就外柔内暴,今天烦躁焦虑至极,偏偏又遇上这么个不长眼的;
当真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七窍冒烟蹿火”,运起内气,拨开刘沉,扯开董顿,一个箭步蹿到赵弓跟前,一把抓起,如提童稚,用尽气力,往门外使劲一扔……
赵弓紧抱床栏,正和董顿较劲儿,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大力不由分说将自己扯下、扔出;
他耳边呼呼风响,直接撞开门飞出宿舍,摔了个口鼻蹿红、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霍青跳上来,骑到身上,本就一股邪火无处发,此时此刻无暇他事,送上来个出气儿的,打痛快再说;
抡起巴掌,照着脸就是一通暴抽,打得赵弓哭爹喊娘、连连惨叫……
董顿、刘沉打床上爬起来,看官要问了,怎么从床上爬起来啊?
前面说了,霍青拨开刘沉,扯开董顿,是怕这俩人拉架,所以先把二人拉开,免得碍事儿,他内功了得,运气出手,两人哪是对手,双双被他掀翻在床;
二人连忙冲过来拉架,其实也不算拉架,而是赶紧过来劝霍青、救赵弓,可霍青打发了性,哪里停得下来。
赵弓连连告饶:“班长,我错了!”
一巴掌打下来:“没用!叫好听的!”
赵弓换词儿:“青青!我错了!”
又一巴掌:“青青也是你叫的?叫好听的!”
赵弓再换:“叔叔,别打了!”
打得更狠:“没用!叫好听的!”
赵弓真哭了:“爹诶(ēi),别打了!我错了。”
刘沉、董顿听他情急之下胡说八道,想笑又觉得不合适,不笑吧,又憋得难受,只能强忍笑意,对霍青好言相劝。
旁边一个声音传来:“哥,将军有请。”
霍青回头一看,是王季。
王季瞧着这西洋景儿,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和霍青兄弟相称,故不称其为霍班长。
霍青全身一颤,想起罗兰之事,冷静下来,遂朝赵弓啐道:
“哼,叫爹了,行啊,那就算了。看在铁盾和老沉面上,饶你这遭,再敢找事儿,绝不轻饶。”
说完,站起身来,和王季去见将军。
众军见有打架的,都出来看热闹,见霍青走了,纷纷奚落赵弓:
“长臂猴儿,你这是闲得没事儿,找个爹孝敬啊!”
“赵弓,你这位爹不好惹吧,挨揍了不是。”
赵弓由刘沉、董顿扶着从地上起来,头发沾满尘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口鼻流血;
众人一看他这幅尊容,忍不住哄堂大笑。
赵弓头昏眼花、脑袋嗡嗡直响,身上狼狈,嘴不服软: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乐意认他为爹,不行啊,你们还找不到这么厉害的爹呢!”
刘沉、董顿哭笑不得,只好架起胳膊,将他拖回宿舍:“闭嘴吧,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啊!”
众人见他死要面子硬撑,更是哈哈大笑。
刘沉、董顿将赵弓扶回宿舍,打水洗脸、清理伤口,此处放下不表。
单说霍青与王季去见马原,一路之上,霍青忐忑不安:
为何此时叫我,难道东窗事发了?
不可能,除了罗兰和我谁能知道。
可仔细一想,心说:门口那么多听墙根的,难保没有听力出众者。
霍青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停住脚步。
王季前面带路,听身后脚步停了,回头看他:“哥,你怎么了?将军还等着你呢。”
霍青强装镇定,连忙跟上前去:“没事,没事,被块石头绊了一下。”
转念一想,心说:还是想多了,倘若马原已获知,就不会派王季来叫我,而是直接派兵拿人。
沉下心来,随王季入得中军大帐,只见马原坐在案桌前,正在沉思。
霍青心神不宁,连忙行礼:“将军,属下来迟,望将军恕罪。”
马原先让王季退下,随后站起,几步到得跟前,将他扶起:“大帐之中没有别人,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见马原如此,霍青大惭,眼角微湿,恐他看破,连忙掩饰:“谢将军。”
马原摇摇头,哈哈大笑:
“让你别拘礼,还是如此。
对了,听说你与人比箭赢了,一百五十步之外,正中红心,挺厉害!
而且还把营妓院的那个头牌……叫什么的来着?”
霍青听他说及此事,吓得心口怦怦直跳,但见马原情绪愉悦,料想无事:“回将军话,叫罗兰!”
“哎呀,都和你说了,别这么拘礼,你这样我不喜欢。”马原皱了皱眉头,接着转而为笑,“罗兰?名儿不错,一听就是大美人。”
马原往前一凑,朝霍青挤挤眼:“破处儿的感觉不错吧,碰过女人,你才真正是个男人了。”
霍青一翻白眼,哭笑不得,只能无奈笑了笑。
马原见他如此,更觉好玩,继续逗他:
“怎么了,没成功?嗨,很正常。
第一次嘛,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霍青扶额,满脸通红,满头黑线,彻底无语。
马原以为他害羞,又是哈哈大笑,正笑着,突然朝霍青一拳打来;
霍青一惊,毕竟心虚,见拳到跟前,竟不知躲闪。
拳头眼见要击中霍青鼻梁,马原硬生生收住:
“你这是怎么了?就算是玩了女人,也不至于反应如此迟钝吧,万一这时候敌军突袭怎么办?”
此话虽有责怪之意,但马原面带微笑,且言语亦有调侃,他经常出其不意、偷袭霍青,以此来考察其功夫进展。
霍青强打精神,连忙应道:“是。”
遂侧身闪避,一记前手直拳击出,欲打马原迎击。
马原欺身上前,左右开弓,两记摆拳,带风呼啸而来,霍青后跃避开;
马原左腿一记低扫,朝霍青膝关节内侧扫去,此一扫力道非常,带起的风,吹动地上灰尘……
霍青双拳护头,夹紧肋部,抬起右腿,以小腿外侧硬吃这一记低扫;
两腿相撞,发出闷响,霍青只觉得一股大力横冲而来,他久习内功,内气已成,身体本要失去平衡,但内气迅疾而至,两腿猛然生出力量,稳稳站住,纹丝不动。
马原见霍青如此,暗暗喝彩,接着右腿朝他头部一记高扫;
霍青凝气双臂,见腿到近前,曲臂转身,前臂硬抗。
按常理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臂力难和腿力抗衡,然马原觉得好像踢到棉被上,霍青前臂一股柔劲迎来,将高扫之力消解得无影无踪。
马原暗吃一惊:难道这小子内功,已经习练到如此境界了吗?
略一迟疑,霍青反击来了,趁马原收腿之时,一个前冲,迅如脱兔,抱住马原双腿,向上一顶,一个下潜抱摔,将马原掀倒在地,欺身而上,欲拿骑乘位。
马原一惊,他毕竟身材魁伟,体重较霍青为大,哪能轻易被其控制,双臂运力,生将霍青推开,翻身压上,一肘砸下,正中霍青腹部。
换了寻常人,这一肘之力,早已被打得捂腹惨叫,失去反抗能力;
但霍青是何许人也,内气大成,早已遍布全身,肘落腹部,肌肉一软,往下一陷,生将马原手肘吸住。
马原大急,连忙运力来拔,霍青两腿一缠,一个三角锁,将马原头颈部位紧紧缠住;
马原大惊,连连挣扎,但此招如蟒蛇缠身,岂能轻易挣脱;
霍青内气源源不断,越缠越紧;
马原顿觉窒息,眼前发黑,难以出声,只得用手连拍霍青腿部,示意认输。
可马原不知,此时的霍青脑中有两个声音对话。
一个声音:“杀了马原,罗兰会和你远走高飞;你不杀他,弑父之罪,千刀万剐,身败名裂!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勒死他!快!勒死他!”
另一个声音:“不能杀,马原为你保守秘密、带你从军、传你武功,没有他,就没有你的今天,怎可行此不仁不义之事!”
马原待霍青如同己出,回忆画面一一闪过,霍青一声长叹,松开双腿,放开马原。
马原躺在地上,呼呼直喘粗气,体内大量缺氧,体力消耗殆尽,一时难以起身,停一会儿,缓过劲儿来,朝霍青肩头狠拍一掌:“臭小子,你差点把我勒死!”
拍完,破颜一笑:“哈哈,老了,岁数不饶人啊,打不过你了。”
马原并非不知,霍青进步神速与习练内功心法有莫大关系,但他心高气傲,少时未用心习练内功,视为一生所憾,故闭口不提。
马原回到案桌坐好:“咱们青龙军团,下属赢上司,可替上司职位,现在你赢了我,可以当将军了,哈哈哈。”
霍青连忙双膝拜倒:“属下不敢,将军待属下恩重如山,属下怎敢有此僭越之念,适才冒犯将军,望将军恕罪。”
马原一摆手:“青青,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客气,我和你开玩笑的,当什么真啊。”
说完,取下毛巾,一手擦汗,另一手朝旁边一指,示意霍青为他倒杯茶来。
霍青来到茶壶跟前,见马原一边擦汗,一边拿起公文,注意力显然没在他身上,遂悄悄拿出毒药,心脏狂跳起来,手止不住发抖:
放还是不放,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清晨,军营肃寂,风卷大旗。
王季早早起床,穿好衣服,凉水洗脸,清醒清醒,点火生炉,烧好热水,烫好毛巾,只等马原起床,便送进大帐,供其洗漱、饮用,六年来天天如此,未曾变动。
王季是娄蓝人,十岁时父母双亡,沦落街市,乞讨为生,十二岁那年,遇到马原巡视娄蓝;
将军巡街,开道警戒,人们跪拜两旁,王季本来跪得好好的,被人发坏,打身后推了一下,当场蹿到马原跟前。
身后那小子为什么推他呢?
因为前两天,二人为挣一块馒头打了一架,他打不过王季,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见马原巡街,遂将王季推出,欲置其于死地。
王季突然蹿出,把马给吓了一跳,受惊之后,双蹄抬起,眼见就要落到王季脑袋上;
这要真踩上,王季脑袋非给踩扁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马原两腿夹紧,猛拽缰绳,使劲别过马头,才没踩上王季;
两旁护卫冲上来按住王季,要当刺客拿下,马原喝住,问清情况,将推王季之人,杖责二十,交官府处理;见王季可怜,便收入军中。
王季年纪太小,不能参加训练,马原便安排他做勤务兵;
名为勤务兵,除了传个消息、端茶倒水,也不用他做些什么,对他颇为照顾。
王季对现在的日子挺知足,吃得饱穿得暖,不会再像乞丐时饥寒交迫,自然对马原感激涕零;
他手脚勤快,且街头混世已久,早已学得察言观色,经常哄得马原开心,一老一小,相处倒也愉快。
马原每天凌晨五点起床,习武读书,雷打不动;
王季则凌晨四点起床,伺候马原。
马原不同意,王季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好好睡觉,不用早起伺候;
说了几回,王季不听,马原只好听之任之。
今天有些不同,已是凌晨五点,大帐依旧静默,未见马原起床。
王季颇感诧异:今儿是怎么了?将军改习惯了?
此种情况实属罕见,王季想进大帐看看,转念一想:
将军年龄大了,六十多岁的人偶尔睡个懒觉,倒也正常,不如就让将军好好睡吧。
早晨六点,王季吹晨起哨,众军闻哨而起,迅速校场集合,等待马原检阅部队、发号施令之后,开始训练;
往常此时,马原早已身着甲胄,立于大帐之前;
但今天邪门,马原还是没出来。
众军疑惑,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之声振振而起,他们将目光投向王季。
众目睽睽之下,王季慌了:难道将军病了?这可怎么办?
他连忙进到大帐,步入里间。
马原卧房颇为简朴:
左侧是书架,放满各种兵书;
右侧挂一张巨大军用地图——龙鹰大陆完整地图,河流、山川、丘陵、沼泽,皆描绘其上,马原还用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何处可以伏击、屯军、扎营等标志。
未经马原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此处。
王季先是门口高声禀报:“将军,众军集结,等候将军将令。”
没有回应。
王季暗暗奇怪,马原耳音颇好,稍有声响,就会惊醒,今天何以毫无反应。
犹豫一下,他进到里间,跪到床边:“将军,该起床了。”
马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放大声音喊了一遍。
马原还是一动不动。
王季暗叫一声:不好!
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从进到里间,居然没听到马原的呼吸声。
一个可怕猜测冒上来,王季恐惧异常,心跳陡然加剧,来到近前,颤抖伸手,掌心向里,手指贴上马原的鼻子,全身剧震:马原没有呼吸。
他再一握马原的手:僵硬冰凉。
再紧按手腕脉搏:毫无起伏。
犹如晴天霹雳,王季惊倒在地:马原将军……死了?!
马原死了,青龙军团将面临怎样的动荡,霍青又将如何面对随后发生的一切,罗兰会兑现承诺吗?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八章《将登太行雪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