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饷的问题解决,接下来开始追责,面对弹劾,刘利一怔,随即开口:“桀纣之君,其臣虽贤如比干犹然剖腹挖心,想要全尸尚且不能,如今微臣与比干相差甚远,不是还侍立在朝堂,毫发无伤么?微臣不必多言,万岁爷是怎样的君主大小臣工已然明白。”
众人见他面谀皇上,暗觉无耻之尤,但听他言辞不穷,又禁不住各自在心头喝彩。
曹于汴拊掌:“刘御史果然高才,不知可否看过唐人赵蕤的《长短经》?”
刘利摇头,心下暗忖他用意何在。
“我倒是读得熟了,书里有一篇《臣行》论及如何做臣子,不妨念与你听:‘中实险诐,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彰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后害,如此者,谀臣也’——按此书所言奸臣谀臣的行径,竟与你方才的言论相仿佛。或许我记得不牢,有讹误之处,下朝后我教家奴送一部到府上,你可自观自省。”曹于汴的话令刘利面皮红白了一阵,干笑道:“嘿嘿,若我是奸臣谀臣,那曹大人将万岁爷置于何地?”
众人听他将自己与皇上夹杂在一处,暗骂他歹毒无耻,也为曹于汴担心,曹于汴一脸平静,并不急着辩驳:“自古圣君也不乏奸谀之臣。”
刘利登时哑然。
舒遒愐见他们饶舌不止,相互究诘,厌烦至极:“事情已然剖析明白,多议无益——李标,下去拟旨给朕看!”
李标踌躇:“此事尚有可疑,容当细访深查。”
“不必了,先将他二人革职候勘,许他俩上折子谢罪辩说,刑部会同吏部上个条陈,再廷议如何处置。”舒遒愐吩咐。
王永光请旨:“皇上,此事是尚宽还是当严?”
舒遒愐不悦地横了他一眼:“你们斟酌。起去吧!”
众人叩头告退。
刘鸿训出了乾清门,万念俱灰,一眼瞧见两旁那十口鎏金大铜缸在近午日头的曝晒下金光闪闪,映照在宫墙上竟是一片血红,疾步上前,迎头撞去,不等众人呼喊之声落地,乾清门的侍卫早已死死将他抱住。
刘鸿训求死不能,急得跺脚大哭,跪在乾清门侧再不起来。侍卫飞报入殿,舒遒愐又添了几分怒气,暗忖:朕不是不想用你,只是你树敌太多,无数人想跟你作对为难,朕先前压下不少,也该是时候疏解了,不然处处掣肘,你不好替朕做事,朕也举步艰难,顾江山、朝廷、群臣,就顾不得你了。于是命令棠传芳:“你去打发他出宫。”
“万岁爷,是拖还是打?”棠传芳伸手扶舒遒愐离开御座。
舒遒愐见他言辞唐突,忍俊不禁,脸上也有了笑容:“君子动口不动手,几句话便可打发了——你去告诉他,朕是在冲龄,可有志不在年高,神宗爷十岁登极践祚,不也做了四十几年的太平皇帝?朕明白他冤枉,却不必自家还寻死觅活的,争什么‘尸谏’的美名,单就这一节就是死罪。要想死还不容易?不用朕成全他,想要他死的人多了,放他回老家,那些山东阉党哪个不对他恨入骨髓?回去就清静得了吗?”
棠传芳答应一声便急着转身,舒遒愐将他喊住:“传口谕给李标:刘鸿训落职谪戍山西代州边地,好歹给他个善终;王在晋仍坐削籍,张庆臻罚俸三年;刘利、张鼎延、王道等各增秩一级。”
千喜七年十二月枚卜大典,阁臣增至九位,最为繁盛,转眼不到一年光景,只剩下李标、钱龙锡、周道登三人,终日忙乱,无奈阁务繁多实在不堪重负,支撑了不到两个多月,三人联名上了请增阁臣的疏本。
舒遒愐也有此意,阁臣只有三人,周道登又才不堪用,几次下诏督促韩良来京,前几日才起程,山西到京师千里之遥,他又花甲年纪老迈了,最快也要一个多月。上次枚卜实非得己,也颇令人失望,可又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舒遒愐一连苦思了数日,翻检了前代有名的选拔人才故事,都不切实用,只得依然命吏部会推,呈入御定。诏书颁下,不过半个时辰便已传开,九卿科道有资历入阁拜相的无不跃跃欲试,其余大小官吏押宝似地上下奔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