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时日,玥儿开始变得愈发忙碌起来。虽然她尚不知那幅天图有何作用,但从白眉师父那恭谨急切的眼神中,她也知道这画作至关重要。因而每天一睁眼,她便开始绘制那幅天图。
对于绣制天图的针线布匹,似乎早有预备,她从临水仙镇那绣庄胖老板娘赠送的那些布匹针线中,很快挑出一块与天图大小相若的灰色布匹,再取出那一堆七彩针线,将布匹用线条分割好,稍作细化,便开始精心绘制天图上的那幅画卷。
白眉老道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满眼皆是欣喜。他从未想过,能够参透这幅天图的,竟然是一个毫无修为身患疾病的一个女娃,而她识别天图的方法更是别具一格,他经深思熟虑,除了这法子真不知还有什么能详释这幅天图,也许这些就是上天的恩赐。
然而,鉴于玥儿的身体状况,尽管那套功法修行成效良好,在午后时分,白眉老道还是抽出时间指导玥儿修炼功法,并教给她一些术法及阵法,让她修习,这样就将她绣制的时间分割好,边修行边绣制,以免这小姑娘过于疲累,身体再生变故,那样就得不偿失。
阳光明媚之时,他会让小姑娘将天图拿到古树下的石桌上,仔细地绘制,他自己则减少了出门的次数,有时会站在窗后,透过窗棂默默地注视着石桌前专注绣制的玥儿,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小郑兴和小五子得知玥儿能够识破并能绣制天图,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喜悦。
或许是因为白眉师父的嘱托,他们从道观带来的食物也丰盛了一些。
平日里他俩也变得严谨了许多,看上去小心翼翼。在玥儿绣制图案的时候,他俩或坐在门口或守在院门,更是把倭瓜管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它在园内撒野撒欢。
小倭瓜这段时间以来,看着也比平日沉稳安静了许多,它像知道玥儿有要事要做一样,更多的时候是趴着或打着瞌睡,只有到了庭院外,才会跟着他们疯跑一阵。
这段时间,石翼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许多。当玥儿绣制天图时,他有时会默默地陪伴在一旁,有时会静静地坐在那里消磨时间,偶尔也会前往崖畔静修。
也许是因为玥儿的身体逐渐好转,他的神色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躁,而是多了几分宁静与平和。
他默默地看着玥儿绣制的天图,偶尔会有些心不在焉,就像当初她绣制那些普通的荷包和香囊时一样。他只是静静地陪在玥儿身边,只要能感知着玥儿的气息,对他而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玥儿专注地绣制着那张天图,因图形变幻繁杂,太过忘我。偶尔在凝思之际,会不经意间瞄到一侧静坐的石翼。那一刻间,她会变得有些怔忪,那一瞬间,心底会涌出些许难安,觉得是自己束缚了石翼,担心他等得不耐烦。有几次,她想说石翼你可不必这样守着自己,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这些日子来,因玥儿整日专注地绣制那张天图,不知因何,眼前的玥儿,在石翼的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些难以表述的隔阂之感。
就像那天,当他得知玥儿能够绣出天图时,心底深处,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惶遽。
深夜,他躺在床侧,听着玥儿因劳累而发出的轻柔鼾声,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现在,尽管他已经感受不到天图上的哀怨气息,但那种浸入心神的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源于何处,自从玥儿上次归家时遇袭生病,不知因何,面对玥儿,他总有一种疏离和离别的悲伤。
具体为何有这种想法?他也说不清楚。
自从那个晚上,他在山崖救下眼盲的玥儿, 随着青松老道的出现,再被那个恶道追杀。他和玥儿开始亡命天涯,辗转多地。
从望月观到高新庄,仿佛这一切都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引领。本以为事情平复,又知道了玥儿的家,能让玥儿回家过些安稳的日子,可哪知在回家的途中,她又受了莫名其妙的伤,最终来到了这断崖观。
而在这里,对于那件无人能识的千年至宝天图,就仿佛是为玥儿量身定制的,只有她能够识破其中的奥秘。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他想不明白,而内心那隐隐的不安,似乎在暗示着这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对于白眉师父,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他不是那个在堰城救助他并赠与他金丹的那个白眉老道,而那个老道到底又是谁呢?他为何知道玥儿眼盲又救助她呢?
他感觉他和玥儿这一步步地经历,又好像被人算计过的一样,是那样的离奇和巧合,而这些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又为何使自己如此的不安和困惑呢?他无法理解,更难以明白。
尽管玥儿聪明伶俐,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如她那巧夺天工的绣工,堪称一绝,无可比拟。
不过,对于她能从那密密麻麻的墨点中,能识得那幅天图,更让人难以理解和震惊。
就如那天午后,玥儿在古树下准备绣制那幅画作,他终是好奇地问,玥儿是如何看出天图是一幅图画,又是如何从无数黑点中发现它是一幅图案的?
玥儿思考片刻,便叫一旁同样充满疑问的小郑兴和小五子端来了一盆清水。
那两小道童听玥儿说要解释天图,更是兴致盎然,忙端过一盆清水。
玥儿一直安静地坐着,待盆中水静止,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盆底留下了一层深浅不一的图案。
随后,她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细沙,轻轻地放入水中,微笑着对他和小五子、小郑兴说:“你们仔细看。”说着,她将手一扬,细沙洒在了盆底。
刹那间,粗大的沙粒沉淀在底部,而细小的尘埃则轻盈地漂浮在水面上,在水底留下了一层深浅不一的影子。
这一下子,惊得石翼三人目瞪口呆……
石翼看着,虽赞叹玥儿的聪明,但仍觉得太不可思议。他难以理解,玥儿怎么能从那虽大小不一但密如繁星的墨点中想象到那幅画卷的。
隐约中,石翼却总难以安神,心底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意念不时提醒着他,让他总觉得这一切太过于魔幻与巧合,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同时,他感知着庭院周遭那气势磅礴的护观大阵,再看向一丝不苟聚精会神绣制天图的玥儿,不知因何,那若即若离的感觉又如那源源不断地袭来。
石翼心烦意乱,于是就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修行中,来平复心中的烦闷。
白眉老道看在眼底,并无说教,他顺应自然,就像这道门至宝天图一样,即便师尊在世,恐也难以想到这天图之秘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女子解开吧?现今天下形势危急,但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终究会离去,凡事自有定数。
他活了太久又经历过太多的事,他知道,做好当下的事就好。因而,他将更多精妙的功法和术法传授给这个郁郁寡欢的弟子,毫不保留,他知道,自己推演的卦象并没有错。
最终,时间是给出答案的……因而,他不着急。
这日午后,太阳虽已偏西,但依旧燥热难耐。庭院中因有那棵枝繁叶茂的古树遮蔽,却甚是凉爽。
玥儿端坐于石桌前,她的面色因专注显得异常红酡。她全神贯注,疾速地绣着那幅天图,对院中诸般事物皆充耳不闻。那天图经她连日刺绣,已初见端倪,在行云扰雾、云雾缭绕间,仿若有飞檐显现,看着蔚为壮观。
此刻,白眉师父也难得的好兴致,遂叫小五子搬出几个蒲团,让石翼、小郑兴和小五子三人分坐左右。一边乘凉,一边指点他们打坐修行。
即便石翼依旧心烦意乱,心中总涌现那不祥的预感。不过经师父白眉老道指点,燥热的身体伴着周身渐生凉意,也逐步地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他眯眼望向玥儿,见玥儿正全神贯注地运针走线。这些日子,因玥儿忙于刺绣,与他话语也少了许多。他看着玥儿,那种莫名的疏离感觉又渐渐涌上心间。但他知道,玥儿这是在全心报恩,无从责怪……只是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让他始终有种难以表述的感觉。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小五子和小郑兴,见他俩早已闭眼入神入定,于是他在心中轻叹一声,也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何时,“咣”,一声洪亮钟声远远传来,韵味悠长,久久不散……
石翼不禁睁开眼,心疑此时观里古钟为何敲响。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小五子和小郑兴,见他俩也睁眼,脸上皆是疑惑。
旋即他望向玥儿与白眉师父,见玥儿仍专心刺绣,而白眉师父仍气定神闲闭目修行,似未闻那钟声。
石翼见此,心下稍安,正欲闭目沉神……
“咚咚咚咚……”又一阵急促厚重鼓声响起,震彻山谷,如山岳雷动,摄人心魄。
“为何又有鼓声?莫非有事发生?”石翼愕然,张目四顾,气血上涌。
他吃惊地看向对面的小五子和小郑兴,二人一副惊疑模样,小五子神色稍显慌张,更加急迫。他直盯着石翼,似有话要说。
石翼又瞧了瞧白眉师父与玥儿,二人依旧如前,一个气定神闲闭目修行,一个专心致志刺绣,他便对小五子微微摇头,让其稍安毋躁。
然而,石翼心有不解,此辰观内为何敲钟擂鼓?莫非出事?可师父却一直坐着,毫无反应。
正想着……
“咣”……又一声洪亮钟声响起……“
咚咚咚咚……”钟声未落,那浑厚鼓声再起……
三通钟鼓后……
天地变得一片沉寂,日光敛去锋芒,清风止住喘息,再无一点声响。钟声倏然响起,连院门口昏沉的小倭瓜也受了惊吓,直昂着头四下张望,困惑不已。
玥儿显然已被惊扰,停下针线,惊讶看向石翼,异常急迫。小五子神情更是慌张,他已拉起茫然的小郑兴,眼巴巴看向白眉老道,似在问询。
此时白眉老道已然睁眼,脸色沉重,看向小五子,略作停顿,微微点头示意,“五儿,既然钟鼓齐鸣,你俩速回观里去吧,速去速回。”
“是,师祖。”小五子听言,忙拉着小郑兴向白眉老道深施一礼,旋即转身向院门跑去。
见此,石翼虽有不解,也忙起身对白眉老道说道:“师父,我……”
“翼儿,你不必去。”白眉师父皱眉道,“观里想必有大事,才响了那‘三通钟鼓’。唉——虽你是老道记名弟子,但静候消息即可。”
说着,老道飘然站起,背负双手,眼神幽幽望向那悠远断崖,继而看向满脸迷惑的玥儿说道,“孩子,你不必分心,当务之急,只需专心绣那张天图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