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柜（六）
这是一首日语老情歌，旋律婉转，透着情到浓时对对方依依不舍的哀怨，之前在同学聚会上听你唱过，特意在网上搜索后下载了拷到MP3上。
依稀记得歌词大意是：在即将离别的日子，希望爱人能留在自己身边。
恋人啊 再见了！
四季周而复始的循环 那天的两人如夜空中的流星 稍纵即逝
恋人啊 留在我身边！
分手的话 只当是一个玩笑
插着耳机，看着面前两个洗衣筒里不停滚动的衣物，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你先上去。”
十分钟前我催你回去。
“不一起吗？”
你望着我说。
“我在这儿等着就好。”我说。
你上手拉我走，我一把甩脱你说楼上楼下的麻烦。
洗衣房不光我们俩，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心无旁骛地接受周边流转的目光。
“不粘着了？”
你摘下我其中一个耳塞凑上前笑着说。
粘你到天荒地老。
想到明天这个时候我已踏上回程的航班不免心头一阵发酸。
“你和Lucas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一周多前跟Ellin学如何自助洗衣时她问。
“什么？”
我装傻充愣着避开对方投来探询的眼神。
“不懂就算了。”
Ellin朝我打趣着笑道。
“情你别误会，我和他是高中同学，仅此而已。”
我郑重地说。
“一本正经的！逗你玩呢！谁叫你老是一声不吭的？”
Ellin轻松的语调打消了我的顾虑。
接口时却不免泄露出一丝惊慌。
“我……我平常就这样。”
“Lucas现在开不了车，带你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拄着拐最多只能陪你在附近走走，你好容易来一趟，不会就想和Lucas一直待在家里吧！再说你们两个人共处一室久了难保证不生出什么异样的感情来。”
我晓得对方在逗趣，于是不接这话茬，提桶上前打开洗衣机侧门将桶内的衣服一件件塞进滚筒，照搬方才Ellin的做法选择相应的菜单按键然后刷卡。
“我和闺蜜约着出门玩几天，我们两个女生准备开车去到哪儿玩到哪儿，没有定具体的目的地，你和Lucas商量一下，到时我们可以四个人一道出发。”
“他的腿好出行吗？”
我转过头带着疑惑地问。
“我们又不是去露营，全程不走山路。”
“去几天？”我问。
“预估四五天，如果你的行程不赶的话，也可以延长一点。”
“男女同行不太方便吧？”
我迟疑着问。
“看你年纪轻轻的，思想怎么这么老土！老兄，已经21世纪了！住酒店男女分开两间房有什么关系？闺蜜的车是7人座的SUV，车内宽敞的很，Lucas一个人侧躺在后座也足足有余，当然一路上还得麻烦你多照应着点他。”
“出行时间呢？”我问。
“就这一两天吧！”
三个人太多，四个人无趣。
“你想去吗？”
我试探着问你。
“你呢？”
你反问我。
“无所谓。”
我口上答的随意。
心里只想跟你两个人腻在一起，但毕竟没好意思说出口。
眼见你电话里和Ellin爽快地答应了，只得迎合着你的好心情同你一块打包行李。
Ellin的企图心表露的十分明显，我和她闺蜜Joyce不过是她的两个挡箭牌而已，得益Nick拿来的那把轮椅，令她如虎添翼地能同你形影相随，我反倒成了你们的小跟班，每到一处景点她便招手叫我给你们拍照，想在旅途中用相机记录下我和你的点滴，没成想却变为了我的负担。
“你这个角度选的不行！”
“你把我拍的丑死了！”
“Sun，你是不是故意的？把人都拍糊了。”
……
我又不是你的专业跟拍摄影师！
充斥着埋怨的抵触心理，行动上却依从着对方的每一点要求。
“低一点，Sun，你蹲下来拍，对，你人退后点，再离得远一点。”
“Sun，小心脚下！”
你善意的提醒没有改变我被身旁石块绊倒四脚朝天跌倒的囧相，看着身旁三人止不住的笑脸，我尴尬地撑地站起，你手划轮椅一步步靠了上来，我轻拍掉身上沾到的泥土。
“你快看看相机有没有被摔坏。”
好吧！差点被你感动到！却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Joyce埋汰我没脾气太好说话了，其实我是强压住怒意克制着没发作。想从你那边得到一些安慰，场面上你没替我说一句话，私下也没有只言片语，看你乐不思蜀地与Ellin笑得那样欢畅，我不自觉和你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Joyce是一个话痨，她一会儿说Ellin和Lucas好般配，连衣品都穿得那么靠近，一会儿又说你们两个完全把我们抛于脑后了，聊个没完没了的。胸口窜上的那一团无名火蔓延到鼻腔，我知道自己快要包不住了，于是大踏步向前迈出了几步。
Joyce跟上来好奇地问我是不是吃醋了？我当即反问她吃什么醋？她笑问我是不是喜欢Ellin？不然怎会那样无底线地包容对方？我沉住气说自己国内有女朋友。她嘲笑说男人比女人更容易移情别恋，尤其异国他乡的旅途中。
见我不作回应，她笑我是有心也没机会了！人家多合适的一对！就不要心生贪念了。我断然否认了她的这种想法。说我就是在和她的聊天过程中注意力始终盯着他们那边。我没过多解释，担心多说多错于是和对方改换了话题，Joyce敷衍地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我小心翼翼地收拢了心情缩回自己的视线。
Ellin推你走在前，我和Joyce跟在其后，我们四人前后脚踏进了校区。校园很安静，可能假期的缘故户外的学生不多，他们或三两成群围坐在桌旁低声讨论，或几人独坐在角落敲击着笔记本电脑，或一身运动装背着运动包闲散地从教学楼走过。
远远瞧见学校的标志性建筑——Hoover Tower。站在位于中央的艺术中心，走上层层台阶，推开其厚重的大门，里面收藏着来自世界各国的绘画、雕塑、摄影等作品。熏陶在如此这般浓郁的艺术氛围下不仅扩展了你的视野，同时人文涵养也得到了质的飞跃。一个强烈的感觉，你们三人同属一个世界，而我一人徘徊在界外！
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你带着我来时的情景。现在却成了幻想，你和Ellin，或者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和另一个她或他漫步在校园的每一处，挥不去的愁闷心情，我抛开你们三人，一个人缓步走出了草坪。
美丽幽静的校园里每个建筑都有着它独特的风格，我一边走着一边欣赏，不知不觉我的意念变得深沉，我好似误入了另一个时空——和你无拘无束牵着手自由地走在充满了异国情调的宽敞的长廊；坐在绿叶成荫的树下与你共读着晦涩难懂的英语书，你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替我解读着上面的中文意思，我会心地朝你点头，你回报我一个暖心的微笑。双膝跪在庄严的教堂里，和你手握手宣读一生守候的誓言……
去金门大桥的那天天阴着，前一天晚上下了点小雨。
选了最佳的拍摄点把车停好，地面有些坡度你放弃轮椅拄着拐下车，你让旁边比我们早到一步的旅行团队中的一位男游客帮我们四人拍了张合影，接手时你把相机随意挂在自己头颈里，跟着你替我们抓拍了好几个搞笑的镜头，绕不过女生的强烈要求你把她们的删了，独独留下我那几张奇丑无比的照片。
“你怎么劲挑这些刁钻的角度！”
我气鼓鼓地说。
“我给你出气噢！谁叫他昨天把我们漂亮的Ellin拍丑了？”
你半真半假地调侃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说着反话。难不成被你瞧穿了我的小心思？
“要不要和我拍一张？”
你问的时候我刚好低头去系松了的鞋带。
“算了，拍出来色彩也不太好。”你说。
“阴天总比被阳光晒着的好，还得一层层涂着厚厚的防晒霜。”Ellin说。
“你戴着那么宽大的帽子怕什么，你看我的后背都脱皮了。”你调侃道。
“真的！你早点说嘛！昨晚上我可以过来给你抹晒后修复霜的。”Ellin说。
“你忘Lucas昨晚喝醉了吗？”
Joyce提醒道。
“Lucas，没想到能和你聊那么久，我们一侃侃到了后半夜，sorry，是我和Joyce没掌握好分寸，你一杯我一杯的让你喝了不少，不过有一句说一句，你的酒品真好，一不说胡话，二不耍酒疯，趴倒就睡。”
Ellin带着几分赞许的口吻说。
晚餐见你眉飞色舞地同两女生滔滔不绝地聊天，我甩开你提前一步离开餐厅，郁积了一天的不快情绪我早早洗漱好关灯躺床上，等不到你回来憋得我心口越发窝火，凌晨1点多接到Ellin的电话，匆匆套上运动鞋去到对方房门口才发现忘系了鞋带。低头系鞋带的时候Ellin过来开了门，她向我指了指你的方位，你人侧躺在靠窗的地上，双手托抱高高的卡通熊猫图案的抱枕垫于自己头下，鼻腔发出低低的鼾声，旁边左右斜角放着两个靠垫，临近的三个位置有三堆扑克牌，中间散落了几张，明显这是又新开起的一局。你情愿陪两女生通宵打牌却连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
Ellin和Joyce稍稍有些微醺，你是怎么拍打也不醒，那么长时间你们三个人一直在房里打牌，却没人想到叫上我一起？中间你觉得口渴让Joyce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几听啤酒，因为四人中只有Joyce到了可以购酒的年龄，美国法律规定21岁以下是不允许饮酒的。Joyce买了一瓶香槟，她想活跃一下单调的气氛，她以为酒的度数不高，两女生没喝几口觉得辣舌便放下了杯子，你呼哧呼哧一杯接一杯地饮去了大半瓶，三人说好最后一副牌，你出了几张就歪倒一边呼呼地睡着了，恨我身单力薄背不动你，在两个女生的合力下我们三人半推半拉着你回到房间。
Eliin说你的酒品好？她们是不晓得一个转身关门的功夫你吐了一地！幸亏没吐在我身上。阿姨说你十二年级上有一次吐了个天昏地暗！她劝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能考上哪所大学没所谓。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那时等了我半年多一直没收到回音，你觉得可能是我故意没搭理你，你负气地想要放弃，那天是一个周末，阿姨去到一个朋友家里，你晚上心情特别糟，于是拿出家里妈妈珍藏已久的红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了自己很多。
找客房清理掉地上的污物，满屋遗留着那股散不去的酸臭味，拿出行李里你带来的香水喷了小半瓶。这是你今年生日Nick送的礼物，你没有瞒我，但我不乐意你接受他的东西。我和你说无功不受禄！我知道自己有些生拉硬拽地不讲道理，可是我的一颗心悬着。你说怕我经不起身边人的诱惑，你身处的环境又何尝能让我安心？
干嘛喝那么多？不知道自己肠胃不好吗？你不是很有自控力的吗？
有那么开心吗？怎么不和我分享分享？
腿折了还两头跑得那么勤快！
忍着浓烈的酒味帮你解衣宽带，看着沉睡的你，话到嘴边的责备话强咽到肚里。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愁闷地翻来又覆去，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你没叫醒我，你约Ellin和Joyce一同下楼吃了早点。
我起床洗漱完已过了酒店的就餐时间，拿起桌上盘子里的汉堡包，你推门进来，我不冷不热地怪你怎么没叫上我。你歉意地和我说昨晚上辛苦了。嘴里咬着新鲜的面包夹火腿我没好意思再说你的不是。你说她们俩约你一道出去走走，被你婉言谢绝了。
“那你刚上哪儿了？”我问。
“我去洗衣房把昨天穿过的衣服洗了，顺道把你的也洗了。”
你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旁。
你将拐侧放在墙边，坐到床沿把手里的纸袋放床上。
看你从袋子里取出洗好烘干的衣裤一件件一条条折叠好，我不禁心下感叹：
同你这样一个自律又自觉的人共处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痛苦”。
“你今早起来头不晕吗？”我问。
“有一点，谁叫你昨晚上那么早走的？你在的话多少能劝着点。”
“你用得着人劝吗？我说的话你听吗？”
我气恼地说。
“听你说那个子虚乌有的女朋友吗？好，你给我介绍介绍来。”
你用挖苦的语调说。
“这就是我应急瞎编的。”
“Ellin和Joyce交替开车她们坐正副驾驶座，后面宽宽敞敞的两个位置你我正好，你却非要和我拆分开前后两排坐，你这避嫌避的好啊！”
你说话的口气明显带着怒意。
“不是想让你坐的舒服一点吗？”我辩解道。
“你说得服你自己就好。”
你的语气突地低沉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转头对你说。
你没有回音，愣愣地坐在床边。
“你现在还晕吗？”我问。
你抬头朝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
“吃过早饭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