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兽性可以消灭人性却无法战胜人性…”马尾辫女生的语速比之前慢了不少，也许过去她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说话很多时候只是不假思索间或出于情感或出于习惯的条件反射，但她现在说的每一字都源于大脑，也源于心，“愚昧可以消灭良知却无法战胜良知。只要法律能切实保障个人的合法权利与言论、思想自由，让愚昧无法在社会层面从物理和肉体上消灭良知，那么假以时日，良知虽然依然无法消除愚昧，却必定会缓慢却不可阻挡地…战胜愚昧。”
“其实正因为兽性无法战胜人性，愚昧无法战胜良知，所以它们只能消灭后者。”
“任何人，一旦真正感受到人性的力量——也是良知背后的力量，那么即便他仍无法摆脱兽性和兽性的必然产物——愚昧——的控制，也必然会对‘人性’产生向往，而这向往或许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却又无法自抑的，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毕竟肉体上身而为人，谁又不想在精神上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只是在没有感受到人性时被本能支配下别无选择而已。”
“可这里太多人其实只想当看客，并不想承担责任。”背心大叔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当个不用负责的看客多轻松啊，上面做得好可以沾光，上面做得不好可以骂娘，自己永远可以扮演‘我说什么来着’那种从来都对的角色。”
“那这样的民众是从来都只想当看客？还是在一个几千年里个人权利被先天剥夺而只能当看客的专 制制度下习惯成自然、逆来顺受、甚至以苦为乐被愚化成这样？”见背心大叔不作声，广场舞大叔又道，“再者，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愿对自己负责，而只是指望别人对自己负责，指望什么官老爷、皇帝对民众负责，凭什么？你自己都不愿对自己负责，别人凭什么要对你负责？这样的人，这样的民众，专 制权力不永生永世骑在它们头上就是对不起它们。既然你只想当看客，那么被专 制权力当成韭菜、炮灰、耗材的时候就不要有怨言，因为这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专 制者垄断着话语权，整天对老百姓说‘对你负责’、‘为民负责’之类的好话，那它们要是不负责你能怎么样？如果它们再怎么不负责你也没办法，那谁会在这样的制度下真负责？”
“其实权本位制度下所有人都在苟且。”顿了顿后重复道，“我是说所有人。”疑似下属说这话时异常平和，“在这个国家，为什么形式主义是普遍的必然？为什么作假是普遍的必然？因为没有一个真正需要负责的对象。至于权力，权力不是、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对象，因为权力不是一个国家真正生活着的主体，对权力其实没有‘负责’一说，只有服从它的规则、达到它的指标，当它背后没有真正的主体——主权在民，那么这些‘规则’、‘指标’都是空洞的戏码，可这些戏码又是权力维系统治的必须，于是形式主义、作假必定成为普遍的必然，体制也必然成为精致利己戏精们的聚集地，在这样的空洞里还必须整天演得一本正经好像为国为民，其实只为维护自己集团的垄断权力和各种特权，所以这里的官僚一个个都像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机器，身上多的是官味儿，缺的是人味，就连说人话对它们来说都是件极其稀缺甚至可以拿来夸耀的事。”
“你们谁看到过这里的官僚和民众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人和人之间平等的，有什么就说什么的那种。”
“它们从来只有高高在上的‘讲话’。”
“不，它们也有对话，就是那种需要事先备稿、选角、彩排的对话表演。”
虽然有些话过激了点，但官样人并没有出声反驳，因为他知道问题的核心差不多就如话里所说，只是身在其中，平时他不愿也不能去想这些东西，反正身边同僚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却也都在里面谋食谋利，没人会跟自己手里的特权和利益过不去，也就一直闭着眼蒙着心这么过来了，可是这会儿听着这些话，他的目光还是不由渐渐沉重，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惭色，甚至对那位疑似下属的欣赏。
“在这样的体制里，你显得有负责心可以，真要有为国为民的责任心可不行，那样你把权力置于何地？更何况这还会显出所有人的苟且，所以这里的官僚才大多是那副活不活死不死的嘴脸。”
“而且在权本位的专 制之国，国事到了最后其实无关责任，只关乎权术，权力者种种作为背后都只为维护自己掌握的专 制权力，无论它们嘴上这么说，其实它们从来无需对民众负责，也没有制度让它们对民众负责，无论它们给‘江山’置换进何种漂亮概念，实质依然是坐江山，对它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坐稳江山，这里面哪有什么真正的责任，只有几千年修炼出的登峰造极的权术。”
“为了给自己修建宫殿陵寝不惜驱使千万黎民，哪管你们死于道路、严刑峻法还是离家千里的工地；与民争利，从盐铁专卖开始到垄断石油烟草，任何新行业一旦显出丰厚膏腴，就施展权术据为己有；召回前线为收复失地连年奋战的将领，最后以‘莫须有’之名杀害；‘宁与友邦不与家奴，量我朝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要让农民卖命打江山时搞土革分你田地，江山到手没几年，土地收归国有搞农民公社，就算饿殍遍野，错的也是别人，自己永远伟大光荣正确；明知恶邻是侵略者还与之为伍暗中相助，不惜与整个文明世界作对，让民生陷于凋敝；口口声声说是同胞，可一旦同胞违逆它的意志、不愿顺从它的专 制，就刀兵相向，多少生命被战火涂炭……盖上那些脸，其实都是同一种货色，它们整天挂在嘴上的‘国家’、‘民族’真的关乎责任？还是维护自己专 制权力的权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