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驻扎在逐鹿城西的灯笼川,营寨从川外延伸至川内,连绵不绝,铺天盖地,着实威势极隆。
帐外风啸如虎,帐内人头攒动。秦程、戎悍、芈雄、蒙佑、肃慎、杰强嘉措、肖鹰、多巴扎仁、姬浊、仁环、景谦、达和罗、秦简、蒙佐、邹强等诸将皆在,高宁、颜阁、杭琪与杨清陪着吴贤落座。未等泰平开口,吴贤先站了起来。
“贤弟,为兄在墨国已待了数月,对墨国短时间崛起颇为敬服,足见你曾经想要一展抱负之愿,已在此地初有功业。我盼你早日令墨国称霸亚夏,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
“你我是结拜兄弟,何必说这些恭维之话?”泰平说道。
“不瞒贤弟,我本想到各司走访,了解一些治国之策,以便将来返回幽蓟,能够为改变宗国做些努力,师学墨国的施政纲领。”
“兄长无牵无挂,何必再回幽蓟?不如就留在墨国吧!”
“我虽对幽蓟之主不满,但仍怀有一颗赤心,以正朝政,辅佐康正幼主复得王位,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眼下,我在墨国流连时日过多,可能对贤弟有所不利。”
“这是从何说起呢?”
“不知何时起,逐鹿城内出现对贤弟不利传言,声称你功高欲盖主,有意取代墨白自立为主。我不远万里从幽蓟赶赴逐鹿,本欲助你与墨白得脱行刺险境,却有人说我与贤弟暗中串通,乃是来到墨国担任幽蓟说客,将来要陷墨国于不利境地。”
“你我兄弟坦坦荡荡,何必在乎他人之说?”泰平正色道。
“为兄曾说过要追随贤弟,今后此言亦不相负,只是眼下我不能令你陷于两难。我回到幽蓟,依旧会与你同心,将来东西结盟,助兄弟实现统一亚夏的愿望。”
“我知道兄长对我的恩情,但你再返幽蓟不免会有凶险,雁飞君岂能容你呢?”
“吴贤之能与兄弟天地相差,却从未忘记白峰所发之愿。不过,我对于颜舞大臣重托亦不敢失。此次返回幽蓟,我心里已有了盘算,故而对兄弟有个请求,盼你助兄一臂之力。”
“我知道兄长为了康正的王位,意欲殚精竭虑而助之,但是他真能重现幽蓟荣光?”
“康正心怀天下,确实是一个有不错潜力的封君,也许将来会对墨国有所裨益呢!”
“既然兄长执意如此,泰平也就不再勉强。戎悍将军,烦请你明日调派几名剑术好手,陪同我义兄返回幽蓟。”
“戎悍领命。大良,王师精锐驻扎多日,大王却没有来营内巡视,更无军功奖励以示君威,末将麾下烈马族勇士已有不满,若是再不尽快安抚,我怕会伤了军心啊!”
“是啊!荣泽学士曾对大良谈起,待王师凭功返回王都,确立军中奖罚之制,使平民有机会得到土地成为新贵。眼下,大王不召见有功之将,难道是要大家心寒吗?”景谦朗声道。
“没错。大王沉迷女色,木燃、宋奇、李炎等人不支持良政,若军功立国的国策无法推行,如何使王师无往而不利?”芈雄说道。
“难道我等辛苦征战,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还不及那些取代旧贵族的新宠臣?”秦简大声道。
“依各位之见,我们该当如何?”秦程突然发问,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峻之光,泰平看在眼里,心头不由得一震。
“格鲁部信奉萨迦教,虽然归顺墨国之君,但部落勇士应该得到奖赏,岂能老是避居王城之外?我觉得大良该率领众将,亲往王宫面见大王,向他陈情王师之状,重视王师精锐的述求。”
“多巴扎仁说得没错。”
“对,请泰平大良代我等请命。”
……
莫非秦程意欲逼官?如果他真有此意,我该当如何呢?墨白为何同意木燃改弦更张呢?墨白是在针对我吗?泰平看看众将激动的脸,心里波澜起伏。
“既然王师众将都有此愿,我觉得大良的确该觐见大王,不令数万将士心灰意冷。”秦程轻轻地挥挥手,平静地总结道。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泰平入宫,哪位将军愿意同行?”
“全凭大良与大督定夺。”戎悍朗声道。
泰平与秦程商量之后,决定由戎悍与芈雄相陪,率领一支骑兵卫队返回逐鹿,向墨白陈情。一行人冒着风雪,行走在王国大道上,半个时辰之后,便进了逐鹿城。
墨国王宫坐落在春秋大街上,极为庄重恢弘。待泰平等人到了宫外,风雪中传来管弦之音,隐约还可闻歌妓的歌声。宫人见是大良与大督来到,连忙迎上前来,笑脸朝向众人。
“启禀大良,单㛤美人喜怀身孕,大王正在‘海内归一殿’宴饮。”
“既然有此美事,为何不请我与大良呢?烦请宫人通传,就说秦程与大良觐见。”
“嗯,我看大良与大督还是莫入吧!李炎大人请来不少逐鹿歌妓,大王正在兴头上,若是被两位大人撞见,可能不太好吧!”
“你尽管通传吧,今日我与大良必须见到大王。”
“好吧!”宫人面露难色,转身进入王宫。过了一会儿,宫人再次走出王宫。
“大王请几位大人入宫。”
泰平一行进入王宫正门,踏着青石甬路,走向“海内归一殿”。殿外站着一队卫士,由黑马台副使郑森与柏武率领,守卫王宫。郑森是麦萌提拔的,如今对李炎颇为倚仗。柏武脸色难看,似乎不敢直视泰平。
“海内归一殿”暖意融融,数十盆碳火红光闪烁,偶尔发出如同爆竹的脆响。大殿王台上铺着暗红色的锦垫,上绣无数狂奔的野马,远远望去,气势如虹。殿内飘扬着数十面彩旗,高高地悬挂在殿柱之顶,一面巨大的墨国地图铺展开,正位于王座之后。
这地图由锦缎制成,是李炎亲自挑选了二十名织匠,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绘制。疆域覆盖了整个天域高原,包括苍岭以西、夏江之北的疆土。
墨白坐在王座上,喜气洋洋,志得意满地举起酒杯,眼神有些迷离,正望着殿上坐着的众人。在泰平的印象里,墨白并非是一个贪杯之人,眼下这醉酒的模样着实让他吃惊。
你如此沉迷宠妃、佞臣,岂非负了当初的誓言?泰平心中有了些火气。
李炎坐在大殿的上首,旁边陪着一位俊俏的男子,头上高挽起发髻,身上穿着华美的锦服。李炎面如淡金,长相亦颇为出众。李炎的对面有两人,全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一人怀里抱着琵琶,一人面前长桌放着筝。十几个穿着白纱的舞姬列于两旁,正垂首低眉等待着。大殿里气氛看似颇为融洽。
“大良与大督果然情谊深厚,难道是商量为大王献祝酒之辞吗?”李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样子喝得有些多了。
泰平已听人说起,墨白有意再次擢升李炎,将其列于王侯之位。戎悍等人颇为不服,泰平还曾劝解。眼下,他看到李炎怒火中烧,便转头望向墨白。
“噶举宗使者已返回云寂高原,除了带去大王的王旨,还有不少铁器、礼物和棉麻制品。大王将得到天域高原全境,成为西北不可撼动的强国之君,的确是值得畅饮一番,但是为何却不见木燃、宋奇呢?”泰平问道。
“木燃与宋奇酒量不佳,早被人送出宫去了。自仲冬之季返回逐鹿,泰平大良一直忙于政务,甚少与本王饮酒欢谈,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来人啊!赶快给大良倒杯美酒来。”墨白大声道。
“自泰平追随大王来到墨国,常常自检其身以免遭人非议,故而与君甚少同饮。今日墨国喜事不断,的确值得庆贺,但大王应该有所节制,切莫误了国家大事啊!”泰平压住火气平静地说。
“大良也说了,墨国喜事连连,可见七子之神眷顾,今日大王宴饮,正是以此敬告天地呢!”李炎插了话,嘴里有些吐字不清。
“泰平与大王谈论国之大事,何时要你来插嘴?我看墨国政怠治缓,与你等脱不了干系。”戎悍怒道。
“大良莫,莫要生气。来,我敬大良一杯,今日咱们就,就不要再谈论政事,待明日一早细细详议吧!”墨白解围道。
李炎见墨白帮衬,反而有点忘乎所以,摇头晃脑地嘻嘻笑着,引得对面女子也痴痴地笑。
“大王,墨国精锐回师逐鹿休整,既是补给辎重物资,又是为了大加安抚以利再战。我等已数次上表,希望奖赏班师回朝的将士,可是一直没有得到下文,岂知大王在宫内寻欢作乐,莫非是要伤了将士们的心?”芈雄说道,语气生硬。
“将士征战四方实为不易,大王心中岂能无数?只是依照惯例,大王不便为平民授功加赏,还要木燃好生谋划。芈雄身为臣子,在大王面前怎可妄议朝政呢?”赵皋开口道。
赵皋寥寥数语,芈雄一下子陷于窘境。
“大王,今日确是喜庆之宴,但王师一直驻扎于逐鹿城外,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吧!”戎悍说道。
“依芈将军与戎悍将军所言,大王该当如何?”赵皋回应道。
“墨国倚仗平民勇士,应该给予更多倾斜,为平民士兵建士兵之家,使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士兵亡可令家人领取抚恤,立功者则依人头奖赏钱币,赏赐土地,晋升位次,以张大国人好武之风。”芈雄说道。
“秦程大督,你有何高见呢?”墨白问道。
“芈将军所说极是。今日虽是大王宴庆,但芈雄等将为国为民,虽言辞有些激烈,实是为大王所思所虑,请大王切莫动怒。”
“芈雄、戎悍与诸将为大王征战,大王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已的。但是,国主今日宴饮庆贺一番,乃是家事而已,你们身为臣下,怎可无诏入殿,以致引得大王不悦。我劝大良和大督还是速速离开吧,免得大王心情不顺,向你们降罪处罚。”李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泰平的面前,浑身酒气令人作呕。
“啪!”泰平抬起手,给李炎一个嘴巴。李炎毫无防备,被打倒在地。
“大王以仁德得墨国王位,原本治理朝政勤谨无辍,就是你等鼓动,远离了忠臣良将,今日若不给你一个教训,将来你必将再生祸乱。柏武,你将李炎暂且拿下,待大王重理朝政之后,再酌情将他放出来。”
“泰平大良,自你回到逐鹿之后,大王多次提及要请你在王宫宴饮,你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致使君臣失和啊!”赵皋劝道。
墨白似乎有话要讲,但刚刚站起了身子,又跌入旁边宫女的怀里。柏武已经走入大殿,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禁有些发蒙。
“柏武把李炎好生看管,待明日大王酒醒,我再入宫前来请罪。”泰平说罢,抓过李炎的脖子,将他推到柏武的身边。
泰平怅然若失地走出大殿。殿外风雪已住,满目皆是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