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开国之君,宾天之前,与女重聚;一个一阵欢谈,一个久久难过。最后父女,他躺坐龙榻上,她静坐卧榻边,相互拥抱,一个今生离她去,另一个只得继续留在当今乱世中。
南唐国主,就此驾崩,升往天界,永享宁静。当今国主李璟,次日登基大典,如约举行,继任皇位。随即颁布圣旨,号令整个江南,各州各地,但凡南唐子民者,家家户户,吃斋三日,念佛三天;个个家门,须缝哭丧棒一根,门前左右,必挂雪色奠字灯笼一对。以祭天子,登往极乐,步步走好,慢慢欢行。
黄山门派,盼师速归的掌门人崔悟贤、大弟子冯百任,和义妹徐今音,以及其他黄山同门们,无不听闻,南唐国君,前日驾崩,立马为整个黄山宅院内,布满丧布;三尺白绫,各处游廊,通通缠绕木柱间;众间大小屋外,高举白纸所织做的奠字灯笼,四处院内,无不挂起;门窗皆是,贴上黑色所写的白纸奠,以此来送,还姬生父,南唐国主,升天之路,缓缓走好。
先帝寝宫,这天深夜,星光不灿,半轮月光,似乎不来。这时只见,全内烛光,四下摆设,火光四溢,照耀着烈祖皇帝,生前所居的此间寝宫中。先皇灵位,精美雕刻,高高摆在,灵堂首位;供品百样,应有尽有,烛光所见,除了白色,犹是难见,几样物品非白也。
目下不见一宫女,待在这儿,细心照料,亦不见半个小小太监,跪在先皇灵位前,不停不息而哭丧。原来乃是,圣上在此,下达旨意,只需三人,今日三更,留守先帝灵位前,无须任何一个闲杂人,进内叨扰着先帝的清静。
故而此刻,唯有三人,跪伏先帝灵堂前,一边为他,拾起身旁的厚厚一堆的白色冥纸,放入他们眼前咫尺的火炉内;一边不歇,敬跪先皇牌位下,三颗悲痛之心,眼下实而难走出。而此三位,正是为首中间跪拜者,正是当今南唐帝王继位者李璟,身旁左右俱女流,左边乃是温还姬,右边便是李枝秀。
兄妹三人,个个身穿,鲜丽素服一件,头顶戴孝,披着麻布,直起胸膛,跪仰先帝之灵位;各颗心下,静寂许久,徐徐看着亲生父,慢慢登往九天界,安享宁静自在日。
忽然这时,猛地此刻,一名太监总管,身着孝服一袭,顶戴三山之帽,左执拂尘,低着头颅,匆匆忙忙,跑入寝宫,面仰先帝灵位,敬敬畏畏,谨谨慎慎,下跪叩首后;接着跪向当今国主,有事启奏道:“启禀圣上,老奴有要事禀告。”
李璟不急不慌,淡然地问道:“有何要事?”
太监偷偷,揪了还姬一眼毕,接着又向,国主禀道:“回禀圣上,据我朝派在晋国的一些探子,以飞鸽传书,八百里告急,北方契丹狼主耶律德光,此番竟又悍然发兵十万,差正副将帅十员,大举进犯晋国。晋国少帝石重贵,又即刻速令晋国的各州将领,率军抗辽。”
温还姬忽闻此事,难再继续,对着生父的灵位,静心烧纸;冲着这名老太监,嚷声问道:“什么?耶律德光这狗贼,居然又是公然犯我中土?派兵十万,入侵晋国?”
李璟冷冷一笑,侧过龙颜,对着胞妹,朗声说道:“此乃甚是正常不过,耶律德光,此等暴君,天下皆知,野心素来,只为夺取中原,一统九州;岂会甘愿,偏安于北方草原之地?再加之耶律德光,想起曾经,晋国开国之君的石敬瑭,生前对他是何等的俯首称臣?甚至甘愿认其为义父之皇;而自石敬瑭驾崩之后,晋国当今的皇帝,虽弱冠之年不曾过,但却有此胆量,无畏北辽强权,勇于和耶律德光麾下的虎狼之师,抗争到底;故而使得耶律德光,龙颜之威,实是有损,岂能不怒?哪会饶他?更为重要的则是,晋国这块肥肉,他耶律德光,早就垂涎三尺,如今再次进犯晋国,岂是意外?”
温还姬当即义愤,十分填膺,向那太监,再次问道:“此等大事,何曾发生?现下晋辽两国,战况如何?”
太监面带敬畏,向着还姬,低首吞吐地回道:“回禀六公主,此等............”
温还姬轻轻责道:“住口!本姑娘说过,莫要尊称我为六公主!”
太监满是点头,急急称是;接着只得,更是满脸敬惧地回道:“回温女侠,据我南唐派去晋国的探子,以飞鸽传书回报,此等大事,发生至今,足有半月。现下晋辽两国,战事吃紧,极有十分。恒州、赵州、冀州、德州、棣州、溜州、齐州等地,不到十日,便被凶狠残暴的辽军,以极小的伤亡代价给尽数占领。各州万民,生者又是,成千累万的难民们,背井离乡,扶老携幼,四处奔跑,只为逃命。死者自然,万千无辜百姓们,惨遭北辽军的屠刀之下,无论男女,不管老少,当真凡被沦陷的各州县城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哀嚎喧天啊。”
温还姬听罢此事,怒气冲天,哪用多说?两只柔荑,紧握拳头,咬紧银牙,凤目圆睁地嚷道:“耶律德光,你这恶贯满盈,丧尽天德的暴君!我温还姬这次,若非再度将你的大军,杀得尸首,到处均是堆积如山的话,本姑娘又得大声地说一句,枉为盖世女侠之称!”
只见眼下,但看目前,还姬起身,素手一双,脱掉为生父刚刚离去所穿上的丧服,拿下头顶孝布。重新露出,她平日里极少更换的青花鲜艳衣,下身宽裙也瓷色。
李枝秀见状,忙忙抬头,向她问道:“还姬,你又要急着前往晋国,相助那石重贵,抗击辽贼?”
温还姬冷声一哼,两道杏目,下视胞姐,清脆地言道:“如若不然,莫非要让我温还姬,眼睁睁地再次看着晋国那么多的黎民百姓,惨遭辽军的屠刀之下,又是一回,万千冤灵,九泉新添;上苍无道,人间正道,无人可管吗?”
李璟唉声叹息,仍旧那样,一边面跪先皇灵位,一边拾起冥纸,往火炉里轻轻放去;此刻对妹,不情不愿地问道:“还姬,你要急于请求朕,即刻发兵,随你前往晋国,共助那石重贵,抵御那契丹大军吗?”
温还姬难以冷静,低头看兄,急急问道:“大哥,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晋国不敌,惨受北辽灭亡不成?而后让辽贼取而代之,全面占据晋国各地之后,那么届时,我们南唐,举国上下,焉能高忱无忧?岂会毫无半点威胁可言?”
李枝秀闻妹此言,却也有心,相助还姬;帮忙劝兄道:“圣上哥哥,还姬所言,极为有理,还姬所忧,甚不可等闲而视之啊?一旦北方契丹,吞并晋国,到时我江南之邦,必然面临着北辽的进犯之危,到了那时候,我们的南唐百姓,安能不受,荼毒之苦?多少平民,躺倒血地,岂能幸免?万千黎民,何来安生?圣上哥哥,唇亡齿寒,大意不得啊!”
温还姬重重点头,对着皇兄,忙忙说道:“二姐所言极是,大哥,晋国之地,如今北方大辽,再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晋国作为我们南唐的邻居之邦,倘若不久,被残暴无仁的十万辽军,打得晋国主力,溃不成军,到时全面失守,焉会远之?而当晋国全都被蛮夷霸占之日,爹生前所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必将所面临的危如累卵,又岂能避免?”
李璟深深叹息,左右摇头,镇定自若地讲道:“还姬、枝秀,你们的兄长,如今刚刚贵为我南唐的一国之主,并非昏君一位;虽说朕,治理朝政,不如父皇生前那样的英明神武,善待我江南子民,亦不敢自居为胜比我们的父皇在生之时那样的贤圣之举。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朕焉能不知?只是奈何,我南唐国力,现今状况,你等不是不知。国库不足,军心虽齐,然不管是骑兵和步兵,过半战力,不善野战。若贸然发兵,前往晋国,硬拼那虎狼之师的北辽大军,无异于自取伤亡惨重,安敢自负,必然取胜?再加之最近,李睺作乱,虽被还姬你轻意平息,奈何我们的父皇,龙魂远去,不幸殡天;国葬将至,到现为止,不足七日。”
温还姬听兄此话,冷若冰霜,为此不满地问道:“那大哥,你对此圣意如何?”
李璟仍然这样,泰然处之,不慌不急地回道:“待父皇明日,头七一过,国葬尽毕,安葬咱们的父皇后,朕定会励精图志,振兴我南唐。自此不分昼夜,勤政治国,厉兵秣马,时刻防备,外敌进犯。”
温还姬耳听于此,轻轻点头,宏亮地说道:“也罢,大哥对于即刻发兵,相助晋军,奋勇抗辽之事,如此顾忌,还姬倒也颇为理解。毕竟我爹,刚刚万分不幸,就此驾崩,龙魂归天,仅在前些时日。现我南唐,大局不定,国力不昌,而觊觎我们的南唐国土的,岂止北方辽贼一个?南楚国、南汉国、南平国等,也早已对我们的南唐之邦虎视眈眈,意图征服,早不话下。”
李璟听罢此言,深深叹息,举首望向胞妹来,面露微笑,点头赞道:“难得还姬,能够极为理解你的皇帝哥哥我目前的百般困境。”
温还姬两手抱拳,立直作揖,敬向现今,帝王胞兄;红口白牙,字字句句,有理说道:“大哥,还姬永远率先为天下万民而顾虑,从不为皇家中人的安危处境而战。尽管你父皇,乃是我温还姬的生父,虽说你如今的这位南唐皇帝,乃是与我同父异母的大哥。但我温还姬,仍旧如此,只愿为天下苍生而战,只求为我神州大国而守,不愿为一人皇位而战,更不会为了不可代表着整个中原百姓的王朝而忠。”
温还姬理说于此,望向亲父灵位台,跪拜在地,挺直玉腰,纤指一对,再又捧拳,告别道:“爹,明日的头七之日,恕你的亲生女儿我,不能继续陪着皇兄跟皇姐,守候在你的天颜灵位下。还有后日的出殡之时,望爹的龙魂在天,若是有灵,原谅还姬,不可随着列位大臣们,泪送爹你这最后一程了。还姬就此,只可向爹你磕头三响,向爹你就这样拜别了。”
李枝秀听她此话,急忙叫道:“还姬,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赶往晋国,相助石重贵抗击北辽?当真连父皇的最后一程,你都如此舍得不去送了吗?”
未待还姬作答,皇兄李璟,替这胞妹,率先说道:“枝秀,让她去吧。毕竟咱们的这位六皇妹,她的秉性,你我岂能不知?怎会不晓?一旦她所决定的事,不管是皇权,还是她身边任何一个使她在意的人,都无法使她动摇自个所决定的任何一事。”
温还姬凤眼一对,高冷十足,一颗心下,也敬兄姐;对着俩人,郑重地说道:“大哥、二姐,非还姬不孝,非还姬不愿相送父亲最后一程。实是外族,入我中土,无恶不作,残害生灵,戮我汉人,切实甚多。此等国仇家恨,这等众生受罪,我温还姬岂能因一己家事,而置我神州各地,万千黎民而不管不顾?”
李璟闻听此理,深切两眼,看着六妹,洪亮地回道:“还姬,你去吧。父皇的在天英灵,知你秉性,面对苍生,必然是重正道而轻家事,面临着神州大地,遭外进犯,定当是你心中之国,只认中原,不认南唐。父皇绝不会怪罪于你的,你尽管去吧。”
温还姬慌忙向父灵牌位,叩首三声之响过,仰视亡父那灵位,音声如钟地喊道:“爹,你的女儿还姬,就此向你,今生今世于此刻,拜别于你老人家。若有来生,不论你是帝王还是平民,还姬愿你,仍旧乃我亲生父。爹,还姬去了,盼你登往天界路,回头看你女儿时,再露慈父音容笑,还姬此刻且别过。”
李璟继而一次,叹息一过,言道:“还姬,父皇在天有灵,两耳听到你这话,必是含笑着登往天界无遗憾。”
李枝秀甚是不舍,只得对妹,杏眼一双尽含泪,说道:“还姬,你去吧。父皇的最后一程,自然由你的皇兄和你的皇姐我,以及满朝的文武大臣,还有我们南唐千千万万,爱戴着父皇的黎民百姓,定会军民上下,齐心一致,相送咱们的父皇,慢慢归天。”
温还姬此刻此时,道别这对皇家兄姐,缓缓起身,正要往外,快步离去时;最后的一瞬间,回眸望向生父的灵位处,最终一次,纵声叫道:“爹,还姬走了,来生重逢,再续你我之间的父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