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冲本岛的道路狭窄,最宽的路不过两牛并行,因而被叫做双牛大路。山间丘陵地带,完全是羊肠小道,即便是本岛产的矮脚马,恐怕也跑不起来。
本岛土马难以骑乘,各蕃武士便强化步下战力,以双脚狂奔于山川河流,练就了超强的耐力与奔跑能力,长途行军比亚夏步兵快得太多,即便与重装骑兵相比也不逊色。
身后的雪地熊团战士虽然强悍,但与擅长步行的须磨武士相比,他们明显落在下风。这一点让泰 安深为忧虑。
“肖将军,我们没有带战马前来,是不是有些过于托大了?”
“安公子,亚夏精骑胜在阵法、队型、马匹、装束和武器,与本岛武士较量步下功夫落于下风,但对敌作战更重战术,只要我军队列整齐擅用战法,足可以弥补陆战不足。”
“肖将军指挥步兵很有章法,泰 安多虑了。”
“柏初言早已留心此事,与同军中将领结合陆战之术,演化设计了一套全新法,也许可在须磨加以检验。”
“那可真是太好了。”泰 安发自内心地赞叹。
离开须磨渡口,泰 安等人走过一大片密林,穿过一个小山谷后,渐渐进入古坟盆地。盆地方圆数十里,外围是一圈高低起伏的山,峰顶均有白雪覆盖。
那远方山峦重叠,别有一番风味。雾霭和积雪萦绕着山顶,时而霞辉下冰川一片,时而潺潺缓流悬浮于皑皑白雪之上,各峰有各自的姿色,如同众多婀娜舞动的女子。
篷冲本岛的山似女子,而北靖的山像男人。泰 安心里想道。
继续沿着盆地间的道路向前走,泰 安感觉寒风的呼啸声小了,身上竟然有了汗意。拐出一座小山的出口,进入了更加广阔的天地。这是一大片稻田,中间有条小路,直通向南方。路两边的水稻田沉寂,只有几只野狗嗅来嗅去,偶尔发出几声呜咽。
积雪不厚,轻若薄纱地覆盖着原野,如同好事之徒抛到世间的罗裙,色泽虽然洁白,其实污秽不堪。
旷野天地之间,罗汉松、红枫、黑松和雪松立于山间谷中,一簇一簇,星星点点。诸多小小山丘间,羊肠小道蜿蜒前行,极目远眺之下,十几个村庄若隐若现,飘飞升空的炊烟直上去霄,意欲与白云牵手。
跨过一条极浅的小河后,小路右方有丛树林,里面有几座土坟,其中一座坟极大,荒草足有一人高。
“野守君,那坟墓所葬何人?”
“安国主,这里埋葬的是须磨蕃最重要的领主明石山南,亦是明石尚君的祖父。正是在明石山南的打造下,须磨成为雄霸北方的一个强蕃,与高知江对岸的深井蕃并立。山南的功绩不局限于开疆,更在于扩建须磨城,使之成为北方的名城。”
“每个时代都有强人,山南老人也许就是那个时代的强者吧!”
“是啊!明石山南作风纯朴,体恤百姓与奴隶,成为与桐壶源光鹤、冷泉长良佑和晓泉阪正道齐名的四大名主。”
“山南老人的墓为何不建在山中,而是靠近乡间村落呢?”
“那里是他指挥部下击败深井蕃的战场啊!”
“原来如此。”
一行人多数是步行,加上泰 安走走停停,向野守曲讨教须磨风土人情,故而又走好一会儿。天色已经阴暗下来。黄昏下的须磨更显苍茫,夜雾弥漫,笼罩在小河之上,像浣纱的女子一般,若不是因为时入初冬,必然万木葱茏,如烟如雾。
前方出现了一座石城,夹在一片林地和土丘之间,后方可见一条大河。野守曲放慢了脚步,指着一座山丘向泰 安介绍起来。
“安国主,那山丘叫做菊山,漫山遍野生长寒菊,还有不少矢车菊、银叶菊,全是野生品种。”
“菊山种类不比安阳丰富,但我想若是盛放之时,一定是很美的吧,必有‘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妙处。”
“没想到安国主治政不俗,还很有风雅气度,若能改变篷冲本岛武风,附以雅致情趣安邦立本,也许不失为一件益事。”野守曲笑道。
“真正英明的君主,就是要擅用教化之法,以文武相济之术,让百姓真心地追随。勤岭学城的学士众多,虽分为七内宗与七外宗,但真正精髓所在,我想便是如此吧!”泰 安亦笑道。
“安国主肯用心求问,将来必是篷冲本岛的明主。”
“那么野守君必是贤良,能够帮助泰 安成事之柱石。”
“野守曲只盼望本岛一统,那便是我最大的愿望了。菊山脚下的那座城是须磨蕃的主城,蕃镇百姓称之为须玩,再向南行便是高知江了。”野守曲对泰 安说道。
“我听说领主平时居住的府宅,一般修筑在城内山麓之上,居住地周围有壕沟环绕,门所在的地方修有箭塔,实际上已可以算作小城池了。”
“安国主说得没错,那叫做城下町。”野守曲答道。
须玩城池规模不小,四周建了塔楼,可以瞭望远处的敌情。城上守军不太多,旗帜随风飘扬。城下壕沟不深也不宽,有一只野狗从沟中窜出来,乘着无人注意的空隙,钻入了城门洞。
天色更暗了一些,城外已聚着许多百姓,不少人手执着火把,正翘首北望泰 安的军队。
我将成为这里的主人。泰 安心中暗喜。
待泰 安等人走到小城附近,一辆牛车缓缓而动,离开城镇外的人群迎上前来。牛车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胡子很长。牛车旁边站着十几个武士,手扶长刀赳赳而立,脸上略露敬畏之色。
“安国主,这是须磨蕃的明石国守,亲自率领城中百姓迎接来了。”野守曲介绍道。
“泰 安何德何能,敢劳国守夜迎出城?”
“明石尚早盼着亲见安国主一面,没想到国主果然是英俊不凡。”明石尚下了牛车,一把握住泰 安的双手。
明石尚的手很冷,笑容开朗真诚。让泰 安吃惊的是,明石尚的亚夏语更流利,比野守曲还要强了很多。
“国守,安国主舟车劳顿,咱们还是赶快入城吧!”野守曲提醒道。
“对,对。”明石尚说着,拉着泰 安的手并行。
巨浪城将士随后紧跟,穿过城下的人群。那些百姓多穿麻衣麻裤,腰间系着又宽又厚的带子,窃窃私语,神情无比羡慕地望着泰 安部下。
须玩城乡土气味十分浓郁,至今仍然保留着弥生时代风貌。整个城池有五千户,人口将近两万,道路横竖不一,随着城内地势起伏,通向颇为幽暗的远处。
街道两端多是木制房屋,配着小小的庭院,暗红色的建筑在月光之下,显得极为幽晦静谧。两侧房屋檐下点亮的风灯摇曳不止,拉长了泰 安与队伍的身影。
“绳文时代,篷冲本岛住宅多采用木架草顶,后在吴福建议下,改为建造柱梁涂朱、墙壁刷白的住宅,采用瓦屋面、石台基、朱白相映的色彩以及有举架和翼角的屋顶。”明石尚介绍道。
“这是源自神龙纪时的廊中建筑风格啊!”泰 安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建筑更适合城镇发展,可以吸引更多人口涌入。须磨是较早做出转变的,木居建筑故而较多,也为明石家兴旺强盛,奠定了一定基础。”
他们转过了几条街巷,来到了须磨城的中心地带。城中心有座小土丘,领主明石尚府邸建在丘顶。丘下有一个小广场,状如圆形石磨,被须磨人叫做町坪神磨。神磨广场西边有一些木屋,围着广场错落有致地摆布,乃是须磨武士所居之处。
明石尚与众多律令早下了牛车,大多数律令告辞而去,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偶尔传来笑声和骂声。明石尚、佐藤鹤鸣和两个律令陪着,与野守曲一起前呼后拥,陪着泰 安参观广场东边几个迥然不同的建筑。建筑周围跪着几个须磨百姓,正虔诚地祷告着。
“这不像须磨本土风格啊!”泰 安说道。
“这是梵教拜谒塔和天帝教的礼堂,乃由域外尘服和仙莱大陆传入,由异教之士出资所建。”野守曲解释道。
“须磨缘何有异教拜场呢?”
“早在百余年前,亚夏、仙莱和尘服大陆商贸频繁,篷冲列岛受到影响最大,在海外贸易获益不少,亦有传播梵教、天帝教的信众来此。我的先祖颇为开明,没有反对他们传教。如今,须磨是本岛天帝教徒最多的蕃镇。”明石尚说道。
“看来明石家开明之治由来已久,难怪能够在诸蕃并起的时代,成为篷冲本岛不可小视的力量。”
“开明对于强者是一件好事,但未来若要称雄篷冲本岛,独尊一教以正国民,才是须磨必由之路。”野守曲看着梵教塔上的风灯,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野守曲真不简单啊!泰 安心中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