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杏儿刚刚适应初中紧张愉快的走读生活时,有一天,母亲突然收到妹妹王桂香的一封加急电报。此时,母亲知道妹妹家出了大事,就急忙拿起电报找人念给她听,听着听着,她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然后,扭曲变形。
那晚,王桂枝突然叫住杏儿,语气凝重地说:“杏儿,你姥姥病了,你姨母姨夫每天上班,根本顾不上伺候她,你姐必须得去哈尔滨伺候你姥姥,可你姐正在省城给东家带孩子,为了换出你姐,你必须得去接替你姐的工作。”杏儿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王桂枝语气又加重了,说:“以后,你不能再去上学了!”杏儿看着母亲不容商量的脸,心里又一次生出悲哀,想到自己又不能上学了,心中就似一把尖刀在捅。她不知道到底咋回事?为啥,每到关键时刻最后牺牲的还是她的求学。难道,她命中注定与上学无缘吗?杏儿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她感觉自己也已长大,家里出了大事,姥姥病了,莲儿要去照顾姥姥,她这做外甥女的又岂能坐视不管?
那是一个春夏交接的日子,天没亮,杏儿就被母亲拽起来,梳洗完毕,吃完早饭,便随父母步行30里,到县城坐火车到省城接替姐姐的班。
此时,月亮正好挂在西天,杏儿一行人就乘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当一个多小时之后,看见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马路。马路两边都是高高大大的白杨树,马路很长很长,走都走不到头,杏儿走的很累很累,走的腿都疼了,木了,最后都拉不动了。父母看见她一副软头达脑的样子,偶尔看见一个小牛拉车,就满怀希望地迎上去,问人家能不能捎他们一程?可车夫看看他们一行几个人,就摇摇头,赶着车走了!随后问了几个小牛拉车,大都如此。最后,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牛拉车从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看再没有希望,杏儿只能鼓起勇气,拼尽全力,走完最后一段路程。到了县城,父亲去买了火车票,半个小时后,她们就踏上了去省城石家庄的火车。
杏儿第一次坐火车,刚坐上火车,杏儿感到新鲜好奇,摸摸这,看看那,然后,再瞅瞅整个车厢,随着“咔哒,咔哒……“火车轱辘与铁轨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火车开始加速前进了。窗外一片片杨树、田野、村庄就急速向后倒去。杏儿看着看着,突然就感到头晕恶心,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般,她的脸色突然就变得煞白,痛哭地捂住心口做干呕状。这时,母亲告诉她,这是晕车。杏儿没想到,到外面去,还要经过这么痛哭的晕车,她感到此生都不想走出清凤山了。一路上,杏儿只顾难受,根本无暇再看车窗外面的风景。到了省城,下了火车,她急速地跑下车到一棵法国大梧桐树旁大吐特吐了一番,才算完事。
到了省城,杏儿感觉真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场、高楼、大厦,还有穿梭入流的人流、车流,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更让她好奇的是,姑娘们可以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像蝴蝶一样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飘来飘去。看到此,杏儿就不由自主地想,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或许,她从此会开始一种崭新的都市生活。
说话间,她们来到一家大型商场门外。杏儿抬头一看,商场到处都是擦得明镜似的玻璃。当她试图从那里穿过时,头却重重地撞在一个硬东西上,伸手去摸,却是毫无温度硬帮帮的玻璃。进入商场,杏儿见门口矗立着一个美女,浓妆艳抹,皮肤黝黑,浓浓的眼影带着假睫毛,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杏儿顿生好奇,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以为那是一具服装模特。当她好奇地伸手去扶摸她的脸时,那具模特竟动了动,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杏儿突然回过神来,惊呼道:“妈,怎么,这个模特会动?”听到惊呼,那女孩才转身慢慢离去。杏儿这才幡然醒悟,原来,那是一个大活人!后来,杏儿每想起此事,就“咯咯咯”止不住地捧着肚子大笑个不停。顾石头和王桂枝带着杏儿左拐右拐,经过好多商场,穿到无数条马路,又穿过无数条街道,好不容易找到莲儿干活的东家。
当父亲咚咚地向一扇棕红色的防盗门举手敲去,不大功夫,那扇门就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人头。杏儿定睛一看,就看到莲儿满脸汗珠的头伸了过来。杏儿惊喜地喊了一声:“姐!”莲儿听见,也同样露出惊喜,喊了一声;“爸,妈,杏儿,你们都来了?”转身,把杏儿一行人让进屋,说:“快进来!进来说话!”杏儿刚走进家门,就看见姐姐在那里里外外地忙活。一会儿,莲儿抱着六个月大小的婴儿走了过来。杏儿看看莲儿青春俊美的脸庞,再看看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心里就生出莫名的悲哀。她想,农村女孩进城只能给城里人带孩子做保姆,做这些下等人的活儿,这跟旧社会富人家的下人、丫鬟,又有啥区别呢?而这是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女孩,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的命运。
下午六点左右,女东家回来了,夕阳照进东家屋里,给一切都度上了一层金色。女东家是一个近三十岁左右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在夕阳下就更是妩媚动人。莲儿看见,赶紧过来介绍:“这是我父亲,这是母亲,这是我妹妹杏儿!”女东家听见,就上下打量了一下杏儿,眼睛落在她扁平的胸脯和一张稚嫩的脸上,嘴张了张,却啥也没说。顾石头和王桂枝见状,心就凉了半截。顾石头就近前一步,弓着腰,点着头,讨好道:“你看,我这二闺女正上学,为了给您带孩子,就权且让她辍学来接替莲儿的班。”女东家听见,就眉开眼笑起来,说:“杏儿看着长得也挺好的!”
听到赞美,父亲冲女东家笑了笑,算是回礼。女东家又问:“怎么,杏儿正在上学?”杏儿就大胆地抬头挺胸望着女东家,重重地点点头,迎合着:“是的,我刚读初一。”没想到,女东家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看看顾石头和王桂枝,说:“别耽误杏儿上学,孩子该上学的年龄,还是让孩子上学。这时候,学知识学本领比干什么都重要!”父亲意外而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东家说的是!可是......”女东家低下头,眼珠转了几圈,说:“这样,还是让杏儿回家上学吧,阿姨,我再另找!”听到这里,杏儿心里就充满感激。这时,她觉得城里人跟乡下人就是不一样,在教育问题上就是最大的区别。这下,杏儿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眼神也对女东家柔和敬重起来。
这样,第二天,杏儿和父母又坐火车原路返回,杏儿就又欢欢喜喜地到学校上学了。
几天之后,莲儿做火车去了几千里之外的东北哈尔滨,到姨母家照顾姥姥去了。而让杏儿意想不到的是,多年以后,从事保姆行业成了她生存下去的另一种活法,那是她这次进省城看正做保姆的姐姐影响所致,这是后话!
这样,杏儿终于开始了为期三年的走读生涯。每天早晨,不到六点钟,她就开始起床做饭,收拾一切,六点半从家出发,步行十二里路到学校上学。下午六点左右,学校放学,她再步行返回家中,然后,帮家里做饭做家务,做完家务再做作业。有时,早晨起床晚了,杏儿就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累了就歇会儿,然后,再跑。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上课钟已经敲响了。平常天气还好说,遇到刮风下雨天,杏儿就在风雨中撑起雨伞慢慢前行。有时,大风雨又会把雨伞不断地打翻在地,到学校时,杏儿就如同落汤鸡一般。后来,杏儿就只穿雨衣,可是由于在雨中行走时间太长,雨衣的缝隙漏水,最后,还是把杏儿的浑身都湿透了!
那天刚放学,眼看天气忽然变了,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杏儿和一个留级女同学就急急地步行往家赶。可是,紧赶慢赶,还是大雨倾盆而至,杏儿浑身就被浇透了。此时,正好赶到同学家村口,杏儿就被同学邀请到自己家。那名同学的父亲正好是学校校长。杏儿以为,校长会很有架子,会对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不屑一顾。可是到了他家,校长让女儿找出自己的衣服给杏儿换上,并和蔼地嘘寒问暖问。似乎,杏儿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的孩子。最后,还让媳妇给杏儿煎了水饺,做了小米粥让她吃。杏儿看看被油煎的金灿灿的煎饺,心里就涌出无限感激。她从小没吃过煎饺,那种煎饺,让她香香甜甜地记了一辈子。
那晚,校长把杏儿安排在一个非常整洁干净的卧室里,因为受凉,杏儿半夜腿肚子开始转筋,疼痛难忍。校长听见,就端来热水给她泡脚,之后,杏儿腿部疼痛才得到缓解!这是杏儿经过的最幸福的一次淋雨,之后,就对校长一家感恩戴德的。她永永远远地记住了那场雨,那顿黄灿灿的煎饺,那盆热腾腾的泡脚水!那是一份父亲之外的关怀和温暖,是前辈对后辈的爱惜和疼怜!
当到冬天,不下雪的时候,还好说。如果遇上下雪,杏儿就顶风冒雪地一步步向前走着。漫天的雪花更像是一个个飞舞着的精灵,杏儿就一路欣赏着,一路欢笑着去上下学。有时,大雪连下几天,厚厚的积雪淹没了杏儿的膝盖,杏儿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读着,欢乐着,充实着,小手和小脸在瑟瑟的寒风中被冻得通红通红的,杏儿就一边用嘴吹着热气暖手,一边艰难地往前行走。
杏儿就在这一天天的走读生涯当中,由一个瘦弱的黑瘦小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