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叫汤阴萍的女同学,她退学了。我从我母亲那里知道了那种长条形的虫叫蛔虫,如果不讲卫生,肚子里就会长蛔虫。所以饭前便后一定要洗手。要想不得蛔虫,就要吃一种乳黄色呈螺旋状塔尖一样的糖。我们叫它“宝塔糖”。说是糖,它的口感并不好,但也并不难吃。更何况,吃了就不长可怕的蛔虫,再难吃也得吃。
因为学校在半山腰,上学要爬坡,坡度差不多35度,对于小学生来说,这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每天早上一想到要爬坡,心里就100个不情愿。再一想到万小虎的龅牙、刘老师的粉笔头、许老师的罚站、地上的蛔虫,加上放学回去一堆的作业,上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了。
有一次放学的时候,班上一个瘦小的男生主动跟我打了个招呼,他斜着脸跟我说:“我家也住在民 主街上,放学的时候,我跟在你后面好多次了,看见你每次都拐到针织厂里去。”我点点头。“我就住在针织厂里面。”“那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他很自信的说着,开始走起来。“好吧。”我又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他叫彭春民,从此,我们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有时我去他家,有时他来我家。他家就住在湖边,过了针织厂沿着民 主街再往里走,有个小弄堂,可以通往湖边的小路,他家也在小路边。所以,他家和方磊哥哥住的小屋不远。他家的房子又破又小,他和他母亲一起生活,他父亲据说在山上看果园,难得回家。他母亲会留我在他家吃饭,他母亲做了一手好泡菜,我至今仍然想念他母亲做的泡菜,很酸很脆,让人流口水。他教会了我用橡皮筋捆上好几只铅笔同时写字,一次可以写五行,做作业效率大大提高。还教会了我好多小游戏。比如,那时特别流行用针织厂里有的一种小零件玩游戏。小零件是铁的,成方块型,磨得光滑锃亮,中间有小圆孔。玩的时候,先把四个小零件往地上或桌子上轻轻一丢,小零件有的圆孔是竖直的,有的圆孔是平躺的,然后扔起一个小沙包,趁小沙包没落下的时候,要快速将方向一致的小零件连同落下的小沙包一起抓在手里。抓错了或者没接住小沙包都算输,比谁抓到的小零件多就赢了。还有一个小游戏是收集一种小牌片,小牌片火柴盒大小,一般是买一整张自己剪成一小张。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图案,印象深刻的图案有水浒传、岳飞传、西游记的人物。玩的时候,大家拿着一摞小牌片,每局出相等的一张或者多张,一起图案朝下放在桌子或者地上,然后石头剪刀布定谁先手,赢的人在一摞小牌片旁边使劲一拍,拍得牌片正面朝上的就属于自己了,可以继续拍。没有牌片翻身就换人拍。还有就是打玻璃球,地上一条直线上挖三个的小坑,中间小坑旁边再挖一个小坑,称为“ 粪坑”。玩的时候还是石头剪刀布定谁先手,后手的把自己的玻璃球放第一个坑,先手的用自己的玻璃球去弹后手放在坑里的玻璃球,后手的玻璃球跳到直线上的第二个坑,就可以继续弹,直到把后手的玻璃球弹到第三个坑,那先手就赢了,后手的玻璃球就属于先手了。玻璃球没弹到下一个坑就换人 弹,如果把自己的玻璃球弹到“粪坑”,相当于自 杀,玻璃球直接成别人的。把别人的玻璃球弹到“粪坑”,别人可以把球从“粪坑”里拿出来继续弹。虽然他教了我很多游戏,但其实我都并不喜欢,因为每个游戏都要玩得脏兮兮的。只要身上或者手上弄脏了回家,少不了要被我母亲狠狠批评一顿。
到了星期天,他还会带我去湖里游泳。他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到湖里,回过头来示意我也跳下去。我并不会游,他给我找了个旧轮胎。但我还是摇摇头,“湖里死过人。”我在岸边上说。“怕什么?湖里没有水鬼。”他在水里淡定地边说边游。见我不肯下去,自己游到湖中间去了。
后来他又带我去果园偷果子。他带着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山上,蹑手蹑脚地溜进果园,找到一棵接满果子的果树,让我在树下接着,他自己爬到树上摘。刚摘了两个,就听到狗叫声,他连滚带爬地从树上下来,我们两个人狼狈地往果园外跑,就听到有人和狗在往我们这边追。一个中年男人远远地喊:“下次你们再敢来偷,我让狗咬死你们。”我们跑了很久才停了下来,偷的两个果子早就在奔跑中不见了踪影。我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喘着粗气说:“吓死我了,幸亏跑得快,不然要被那人打个半死了。”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那是我爸爸。”我吃惊地看着他:“那你跑什么跑,你爸又不会吃了你。”他一句话也没回我。
有天放学后,他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晚上带我去一个地方,练练我的胆。“什么地方?还能练胆?“我充满疑惑地问。“你跟我走就是,绝对让你开眼。“我半信半疑地答应了,我们一起回去,经过针织厂时,我飞快地跑到厂办,跟谢爷爷说我在同学家吃晚饭和做作业了,让他转告我妈。在彭春民家吃过晚饭,快速地做完作业后,彭春民拎了一个带罩子的煤油灯,带着我从他家门前的小路出发,穿过他家附近的一片小树林,看见小树林里有一间废弃的小木楼,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诡异。”这是什么地方?“我胆颤地问,我听到自己牙齿间有轻微的敲击声。”鬼楼。“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无比地镇定。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生怕哪个草丛里真的跳出一个鬼来。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彭春民走到小木楼前,却看见大门是锁着的。再看小木楼虽然破旧,但一楼的门窗都是完整的,看来进不去,我稍微松了口气。却见彭春民把煤油灯递给我,自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锁是那种老式弹簧锁,只见他对着锁拨弄了几下,就听见锁”叭哒“一声开了。我吓了一跳,他居然能用铁丝开锁。”这锁我开过好多次了,不过都是白天,晚上来还是头一回,也没难倒我。“他得意地说。
他打开门,从我手里接过煤油灯,带着我进了他所说的“鬼楼”,顺手把门带上了。小木楼里面全是腐败的气息,地面是木板,踩上去有种不安全的吱呀声,借着不亮的灯光,看见正对大门的是一个木楼梯,楼梯两边黑漆漆的,东倒西歪地堆放着一些家俱。一楼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从里面看不见外面。彭春民已经走上了楼梯,楼梯却不象地板一样发出吱呀声,而是一种很闷的木头撞击声。随着步子往上挪,楼梯发出连续的撞击声。我紧跟着彭春民上楼,一边瞻前顾后,一边紧紧地抓着扶手,虽然扶手上沾满灰尘。楼梯的尽头是个连廊,连廊的左边是一个房间,而右边是一个敞开的小客厅,小客厅也是堆满了杂物。二楼的窗户也和一楼一样,都被木板封死。“去房间看看。”彭春民低声的说。我应了一声,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他熟练地用手去扳房门上的搭扣,房门没有锁,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房间里有却并不杂乱,靠墙有张床,床上挂着蚊帐,蚊帐是垂下来的,床边有衣柜,柜门是开着的,里面是空的。房间里也有扇被封死的窗户,靠窗有张书桌,书桌旁边的椅子倒在地上。书桌旁边有柜子,柜门也是敞开的,一些书从柜子里倒出来。房间里的物件都一目了然,唯一被遮挡的地方是床。彭春民于是拎着煤油灯去掀蚊帐的帘子,我躲在他身后,神经高度紧张,就怕蚊帐里藏着什么东西。就在我摒住呼吸,看着彭春民的手摸到蚊帐正要拉开时,却听到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我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彭春民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恐。那脚步声很沉重,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如同一把重锤敲打在我的头上,让我头皮发麻。我紧紧拽着彭春民的胳膊,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们两个呆呆地听着脚步声离我们越来越近,空气仿佛凝固了,耳听那脚步声距离上楼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时,彭春民突然大喝一声:“谁?”那脚步声停住了,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久,我们竖起耳朵听,依然没有再听到任何脚步声。面面相觑之后,彭春民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然后小心地朝楼下猛地一看,然后惊讶地回头跟我说:“没有人。”我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我们快回去吧!”我声音颤抖地说。彭春民点点头,我们飞快的下了楼梯,跑出小木楼。彭春民慌忙中没忘把小木楼的锁扣上。我们飞也似地逃离小树林,一口气跑回了彭春民家。“再也不要带我去这么吓人的地方了。”我喘着气说,彭春民满不在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