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3月2日 元宵节
过了今天,年就在人们的心里跑远了!
天上的圆月像经水洗了一样干净,很静,也很冷。
社会上的人是在怎样过这个元宵节?
这个春节别人赌也好,吃也好,喝也好,唱也好,蹦也好,哭也好,笑也好,跟我没有任何的联系,我只是默然地看着别人在工棚里来来去去。我很清楚,我的思想、我的情绪、我的灵魂在这个春节期间已经不再属于我的身体,更不属于这个地方,我留在这个地方的只是我的一个躯壳。
我坐在大院子里,守着天上清冷的圆月,守着这渐渐加深了的夜,守着监舍里传出来的呼噜声,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在哪儿。这些天来我一直如此,心情和心思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有关于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种种,总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在我的意识里互相纠缠着。
忽然,大门下的搭档提醒我,说是大队干部下来查班了。
听到这个招呼,我慌忙起身,装模作样地在各个监舍门前走来走去。这个春节期间,B湖劳改局的领导和大队干部经常深夜下来查班,一旦发现有哪个值班犯人坐着值班了,或者值班期间打瞌睡了,那就毫不客气地给予惩罚。但是,尽管如此,像猴子一样鬼精的值班犯人有时还是会坐着值班,时不时也会瞌睡片刻。可能是已经练就出了一种很准确的预感吧,每次有干部下来查班,在干部还没有接近中队的时候,这些值班犯人马上就会有所察觉,自然也就有了应对。
搭档打开大铁门上面的脚门儿,几个着装的干部就进来了。他们在大门下问了搭档一些什么事情,然后就又出门了。从隐隐的声音中,我听得出进来的有大队的朱股长。对于朱股长,虽然接触不算太多,但他把我整个人都给看透了似的。他曾经说过我现在的思想有些偏激,眼里看不见闪光的东西。我也承认自己现在看见什么都觉得晦涩,因为我好像我经历的和所看到的没有什么发光的东西。
大队干部走后,搭档喊着说去小单位查班的时间到了。由于夜还有些凉,因为出去查班要走很远的路,几乎所有的值班犯人都不愿意出去查班。我将监舍门上的钥匙交给了搭档,拿起《外宿犯查班记录》就走出了大门。
好久没有走大院子了,好久没有走出来了,好久没有在旷野里走动了。走出外围的大院子,顿时觉得整个人也一下子清爽了不少,浸着月光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欣,月色笼罩的夜色是那样的安详柔美,走在这样的月夜里,如果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如果能忘记这样的环境,该是多么温馨惬意的月下之旅啊。
来到沉静的场基,照着月光的场基让我一下子觉得陌生了。这还是我呆过两年时间的场基吗?我沿着场基走了一阵,两年的时间之内在场基上发生的一切拥挤着全像过电影似的映在我的眼前。在这片场基上,我曾经两度听到过春天的第一声惊雷,我曾经两度听到过春天的第一声蛙鸣,我曾经两度听到过北飞的候鸟在天空中留下的欢呼,我曾经两度听到过很多有关春天的第一声吟唱。如今已经是春天了,春雷在从远方向这个世界滚动,青蛙也在慢慢地苏醒,北飞的候鸟也开始了迁徙,所有的这些,在这个春天我都不会在这片场基上听到了。在这片场基上,我认识了省文艺广播电台,认识了江苏文艺广播电台,认识了南京音乐广播电台,还认识了一个来自于小凡的甜美活泼的声音,这中间我还无偿地帮着过一个没能看清面目的女子,所有的这些,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重逢了,也一定没有机会再重逢了!
围着场基让鸡棚和牛棚里的犯人签过字,我去了工具房。
工具房里的宁国和衣而卧,见我来到工具房,他马上翻身从床上下来,说不准他是激动还是意外,竟然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在我离开场基之前留在催芽房里的食油、肉和鱼干已经给宁国从催芽房倒腾出来了,我留在催芽房里还有半麻袋油菜籽怕是他宁国还不知道,我告诉宁国可能的话,在中队还没有安排新的统计来场基之前把那半麻袋油菜籽倒腾出来,得闲我让武大姐去场基把它带走,然后换些菜籽油送到工具房,以便这些日子烧菜。
宁国向我点了点头。
时间在月光中慢慢地溜走了不少,我不能再留在场基上和宁国说太多的话了。
从场基上回到工棚,搭档已经交过班睡了。我这一趟出去查班竟然用了两个多小时,但是,尽管我已经回到了工棚,我的心情仍留在了场基上。说真的,我真的很想从工具房出来之后整个夜晚都留在场基上,一个人守着空旷的场基静静地看天上的月亮。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现在是工棚里的人了,不再是外宿人员,尽管在工棚里我是值班犯人,不在我的班次上我还得受控于别的值班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