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2月16日 春节
早上大院子里炸响的炮仗让我撕心裂肺一样的焦躁不安！
我不知道别人对这样的炮仗声有什么样的感受。
“你们中队的指导员真会玩儿，这个大院子里的几个中队就你们中队指导员会玩儿，一大早那鞭炮声，我 操，炸得我都想自 杀了！”对面三中队的值班犯人隔着大铁门扯着嗓子向我开玩笑似的喊着说，“那鞭炮声，我琢磨着大院子里的这几个中队都会有人听到之后想自 杀。”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面三中队的值班犯人，向他笑了笑。
“在大院子里值班没有外宿舒服吧？”三中队的值班犯人见我没有对指导员让我们在中队大院子里放鞭炮的事儿发表看法，马上换了话题问我。
“那当然了！”我向他笑着回答说，“外宿多自由，只要不违反监规队纪，没人管没人问的。”
“我值班快两年了，在这个地方是没有外宿的幸运了。我跟你一样，再有三个月就从这个地方滚蛋了。”三中队的值班犯人虽然为在这个地方没能外宿过有些遗憾，但马上就能重新获得的自由还是让他很激动，“本来今天心情挺安静的，给你们中队的鞭炮一炸，我操，心里跟让人捅了的马蜂窝似的。”
“你五月份刑满？”我问。
“五月十六号。”三中队的值班犯人回答说，“我操，不知道因为什么，刑期越短越想家，整天睡不踏实了。”
“我四月二十六号。”我笑了笑说，“我现在也是整天睡不踏实。”
“这日子，过得跟热油煎了似的。”三中队值班犯人说，“咱们现在是扳着指头往前数着日子过，唯恐这日子给数落下了。我操，我们中队有一个犯人，他都刑满两天了还在大组里干活，我们中队的内勤干事也大意了，还是大队管教股不见他去办理刑满释放手续追问到我们中队，中队才发现他刑满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了，吓得我们中队内勤干事慌忙去大田里把他给找回来办中队手续。你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糊涂蛋？”
我不知道三中队值班犯人是在说他们中队干部糊涂蛋，还是在说在他们中队改造过的那个犯人，一个服刑人员，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刑期截止日期，一个中队内勤干事，中队每一个服刑犯人的刑满的日期都应该烂熟于心。三中队出现这样的事情，那绝对是内勤干事的严重工作失误，较真起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给你们中队的鞭炮声一炸，这年过得心里更不踏实了，好像你们中队的鞭炮声还在我心里炸响着一样。”三中队值班犯人一直耿耿于怀我们中队早上的鞭炮。
其实我也一样对中队早上的鞭炮很不满，我不知道整个中队大院里有多少人怀恨早上的鞭炮，更不知道整个大院子里的几个中队中有多少人记恨我们中队早上的鞭炮，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指导员安排的这个早上的鞭炮是一个非常奇葩的失误。我知道，即使中队大院子里的很多人不满意早上的鞭炮，但不会有人发表出他们的情绪，因为很多还在大组劳动的犯人会担心自己发表出这样的情绪会给他们今后的改造路上造成障碍，即使那些已经脱离大组的犯人，也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儿，很多时候即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想法也会成为别人给你在干部面前上烂药的理由。我这个时候倒无须担心这些了，毕竟我的余刑已经打破七十天了，不担心这样的情绪会成为改造路上的障碍，更不担心因为这样的情绪别人会在干部面前上烂药。
“我们指导员跟咱们这些余刑不长的人闹着玩儿呢。”我向三中队值班犯人笑了笑。
“你们指导员真是胡闹着玩儿！”三中队值班犯人撇嘴笑了笑，忽然问，“刑满了回去有什么打算？”
听他这么一问，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见我苦笑着摇头，不自然地也叹了口气。
我知道，对于很多像我们这样没有技能没有特长的人来说，重新走向社会一定会很茫然。重新走向社会首先面临的是生存，生存需要技能需要特长，我们在这个地方除了大田就是工棚，除了工棚就是大田，几年的劳累除了学会了插秧，除了学会了拎锹，除了学会了挥镰刀，除了学会了抬大坝，别的什么也没有学会。走向社会，这些技能好像并不能在日益工业化的社会里有用武之地。重新走向社会，我们需要重新从零起步，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我们在起跑线上，别人已经在跑道上跑了很远，即便我们拼尽全力往前跑，也一定落在别人的后面。
可能是三中队值班犯人问我的话也把自己问住了，这个时候他在他们中队的大门下开始不安地来回踱步。
大院子里那些人又聚到犯医室赌博了，至于他们会在赌桌上如何厮杀如何输赢，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或许他们不放心我值班为他们盯着干部的举动，在他们聚到犯医室之后，他们安排了一个与我在一个班上值后门班的值班犯人与我调换了位置。
我接过后门班的钥匙，然后来到大院子里。
因为年节的缘故，整个大院子里的气氛显得要比平日宽松得多。由于天气有些冷，大多数的人们都守在监舍里或睡或闲聊。尽管一年难得有这样安稳的节假日，但我很清楚，对于大多数大组犯人来说，他们的每一个行为还是会谨小慎微，唯恐稍有疏忽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老犯人组里抽调了几个去大伙房帮忙了，所剩不多的几个人中间倒是有人皮糙肉厚，很响地说着话，内容也就是围着这个年节过后的春耕编组。至于年节后的春耕编组他们中间谁会被照顾，那也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也不会再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这个年节我不想说话，也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就这样在大院子里来回走着，忽然，我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这个春节的探亲假我愿意回去，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做什么？是不是这个时候会在村子里互相走动着拜年？或者因为自己的这段经历而躲在家里陪着姥姥陪着父亲哪儿也不愿意走动？
自己的这段经历，以后会在自己重新走向社会之后成为很难卸去的包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