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随主便,既然对方让他原地等待,沈骁便是索性坐在了路旁的石墩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犬马镇街道上的行人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几乎每一个人,皆是行色匆匆,仿佛他们都各自有着需要自己忙碌的事情。
纵然,沈骁原先生活在被无良媒体评为“新一线城市”的省城,此时也觉得,或许省城人民自认为的高节奏,比不上这小小的犬马镇。
在他好奇的观察犬马镇上行人的时候,犬马镇的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也有不少注意到了沈骁。
三十岁左右,瘦高,一身简洁的黑色卫衣。
这样的男人其实并不是多么特别。
不过所有看到沈骁的犬马镇人,都打心眼里觉得这个青年和这个以一所中学而闻名全国的小镇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他的行李——背上的迷彩休闲包,手上的正方形黑色小行李箱。
或许也是因为他此时无比悠闲,无所事事坐在石墩上玩手机的形象。
那通电话被挂断的十八分钟后,正适时路过,并下意识向沈骁投去好奇目光的行人纷纷收回了目光,原本匆忙的脚步频率又增快了几分。
因为,一辆白底蓝纹,配着白色拍照的小轿车缓缓停到了沈骁面前的马路上。
那是一辆警车。
看到自己面前的警车,沈骁连忙起身。
警车的车门打开,一个身穿警服的短发青年从车上下来,从车前小跑到沈骁面前,无比热忱的问道:“您就是沈哥吧,这两天打电话给您的都是我,我是咱局里的协警,平时主要是负责开巡逻车,我叫任元良,您叫我小任就好了。害您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我知道。”沈骁与对方公式化的握了握手:“其实是我不好意思,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呢。而且我也没等多久。”
“您说笑了,我们哪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昨晚是我执勤,现在说起来我还没下班呢。”任元良笑着说。
沈骁恍然,果然公安系统和自己原先的单位不一样啊。
任元良的性格颇为“自来熟”,和沈骁一两句谈话间,便是顺手将沈骁的黑色行李箱接了过去,一面放在车后座上,一面笑着问:“这么沉啊,不会是配枪吧?”
“你可别瞎说,我即便在原先的单位里,也没摸过几次枪。再说配枪哪有跟人一起调离岗位的。”沈骁当然也知道任元良只是在于自己开玩笑,便是也没有多在意,而是随着开启的车门进入到后座坐下,一手抚摸着黑色行李箱,一面说道:“都是一些私人物品,不过没准在特定的时候,会发挥比枪更大的作用。”
任元良没有把沈骁的话放在心上,笑着重新坐回了驾驶位,系好安全带,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问道:“沈哥您还没吃早饭呢吧?”
“没关系,先去局里处理案子要紧。”沈骁摆了摆手,拒绝了任元良的好意。
“我刚才在路上买了一个菜夹饼,您先吃着垫一下。”任元良听到沈骁这么说,连忙是从副驾驶座上的塑料袋中,取出一个纸包的夹饼:“应该还没有凉。”
“那你?”沈骁没有去接。
“我马上就下班了,您才上班,我有时间吃,但您要忙起来,恐怕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任元良很真诚的说道。
见任元良如此说,沈骁便也不再推辞,接过菜夹饼,却发现包裹菜夹饼的纸袋中还有一双筷子,这双筷子只有寻常筷子的半截长短,于是沈骁不由好奇的问:“这是?”
“短筷,专门吃菜夹饼用的。”任元良并未回头,便已经猜到沈骁问的是什么,笑着说道:“这也是犬马镇这边独有的传统,原本我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觉得多此一举,后来发现还是有一定存在根据的,菜夹得多了,很容易漏出来。除此之外,一些我们忌口的小菜,也可以通过短筷挑出来。当然,只有犬马镇的本地人用短筷那是正儿巴经的在夹菜。”
沈骁闻言,顿时恍然,心中也是觉得有趣。
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历史悠久,果然是“几十里一风俗,几百里一传统”啊。
犬马镇警局距离鹏程桥并不远,或者小镇本身大小有限,也就两三条街道,五六分钟的车程后,警车便驶入了警局。
沈骁直接来到了局长办公室,而半掩着的房门内,正有一个身着警服的微胖身影,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拿着根点燃的香烟,面对着窗户“吞云吐雾”,灰蓝色的烟气,围绕着中年人的背影,仿佛是一个积郁已久的阴霾,久久不愿散去。
“咚咚咚”沈骁的手指轻扣办公室的门。
身影转过身,却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皮肤黝黑,浓眉小眼,嘴唇微厚的中年人。中年人此时心情明显不是很好,这一点从他眉头拧成的一个川字就可以看出。
沈骁向中年人立正,敬了一礼:“马局长,您好,省检 察院第三检查部检察员沈骁向您报道。”
“嗯,你老师闫朔,是我在公大的同学。最近几年经常说你对案件的想象力很丰富,这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又听说你正好被停职了半年,把你借调过来这个小地方,不介意吧?”中年人将还未吸完的香烟攥进了烟灰缸中,咳嗽了两声,一面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寻找着什么,一面问道。
“不介意,对于刑事案件,我一直很有兴趣,但一直没机会接触。”沈骁说道。
来之前,沈骁便听自己的老师说过,面前这个中年人名叫马国亮,是他老师的大学同学。
“嗯。”马国亮局长此时也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重新锁上抽屉,将钥匙放入裤兜,然后向着沈骁走了过来,将刚才从抽屉中找到的牛皮纸公文袋递给沈骁,旋即从门上取下警帽,戴在头上,关上办公室的灯,对沈骁说道。
“这是两起案件的详细的初步调查信息。现在先不急着看,我们先去专案组开个见面会。”马国亮局长说道:“因为县里领导下了封口令,这个案件现在除了局里人和报案人,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马国亮局长一面带着沈骁往前走,一面说道:“所以具体的案件信息,你可能还不了解。这次案件,县里下了死命令,绝不能有第三个受害者出现,时间很紧迫,所以我们的压力很大……”
犬马镇的公安局一共也就左右两栋三层的小楼,面积并不大。
马国亮没和沈骁说几句话,便是带着沈骁来到了公安局一层拐角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上,贴着一张长方形的白纸,上面黑体字打印着“鹏程桥连环杀人案专案调查组”的字样。
从还未干透的白纸四角的印记可以看出,这张纸也是刚刚用胶水粘上去的。
推门而入,里面已有三人,一女二男,正在讨论着什么。
三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沈骁甚至觉得,这里面恐怕只有自己年纪更大一些。
见到马国亮,三人纷纷停止了议论。
“我先给你介绍一下。”马国亮对沈骁说着。
下一刻,便是指了指三人中最左边的,年纪看起来最年轻的青年警察:“这是我徒弟,白非,是镇公安局刑侦一队的队长,专案组成立前,也是他在调查这个案子。”
然后,又指了指中间的女警:“这是市局的法医左佳。”
最后指着右边的高个青年:“这是市里的武警,孙俊宇。”
马国亮介绍的很快,显然是想要更快的投入工作。
介绍完三人,又对三人介绍道:“这位同志,之前给你们说过,是省检 察院借调过来的沈骁,之前主要在省检 察院负责职务犯罪嫌疑人的预审。虽然之前从未接触过刑事案件,但是也是为省里的反贪工作立过许多大功。从今天起,由他担任专案组组长。”
三人闻言,一脸的诧异。
不仅仅是三人,就连沈骁也是一脸的惊讶。
他本以为,自己过来就是长见识的,怎么还被委任成专案组组长了。
在场三人,论及哪个,好像都比自己更专业一些吧?
似乎是看出了沈骁的不自信,马国亮拍了拍沈骁的后背,似是鼓励的说道:“我可是听你老师说过,原省财政局的副局长,那么狡猾的老狐狸,也是被你连吓带骗,把几个小金库都给交待了。一个杀人犯,可比不上那些贪 官狡猾吧。别以为专案组组长是个官,除了职责,没有其他特殊待遇。”
“老师!”那名叫白非的年轻刑警不满道:“老师,我们抓的不是贪 官,是杀人犯!再说了,他不也是犯了错误,被停职了,才可以被借调过来吗?若不是他疏忽大意,怎么可能让省城的交通局长远逃国外?”
听到白非的话,专案组的另外两位成员,左佳和孙俊宇,也皆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沈骁。
这白非,看似是在向老师表达自己的不满,实际上却是在给沈骁下马威。
而马国亮又并没有在这期间打断白非的话,很显然,是想看一看沈骁该如何应对。
沈骁从惊讶中恢复了清醒,却也并没有反驳,笑着说道:“组不组长的稍后再说,能不能先说说这个案子?我现在可只是知道连续两个月的8号,鹏程桥上被吊死两个人而已。”
白非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年轻气盛,有些冲动和小心眼,不过作为一个刑警却是合格的,当沈骁提出这个要求后,白非便是迅速调整好了自己,进入了工作状态,点了点头,旋即转身打开了会议桌上的投影仪,拿起了投影仪旁的镭射灯,对众人说道:“那我把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简单的说一下。第一个被害者,是2020年1月8日凌晨2点23分左右,车牌号为河ASC6815的车主陈辛杰,在开车沿着鹏程路由西向东行驶过鹏程桥时发现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下了全过程。”
说着,白非拿起手中的遥控器,在上面轻点了一个按钮。
旋即,投影仪上播放起了一个画面来。
在夜幕之中,车子行驶在不算宽阔的马路上。
这条路,沈骁倒也熟悉,一个多小时前,那位痴迷阿棠的司机师傅,带他走的,应该便是同一条路。
说起来,就连沈骁记忆里,上午所看到的景象,也与这行车记录仪所记录的两个月前的画面有些类同。
凌晨两点的犬马镇街道冷冷清清。
清晨六点多的犬马镇街道,同样冷冷清清。
“前进的道路起起伏伏啊,我起飞的日程是否就是今天~”的歌声传入沈骁的耳中,应该是行车记录仪记录下来,当时车中之人的歌声,从歌声中,听出这车里不止是一个人,至少有三个人。
唱的虽然也是那首脍炙人口的《乐园》,但唱功实在不敢令人恭维。
本来一首恬淡的,带着些许感伤和回忆的民谣,硬是让这几人唱出了摇滚的感觉。
“酒驾?”沈骁下意识的开口。
听到沈骁的话,在场几人无不一脸意外的望着他,那眼神仿佛皆是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骁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声:“猜的。”
这倒是沈骁略显谦虚的言辞。
这大半夜的,这么随意的唱歌,车开那么慢还开在外车道上,这样的情况,酒驾的概率绝对不小。
“车里有四个人,是在犬马镇上补习学校时的同学,去年毕业的,都考的很不错,约好了8号一起来犬马镇聚聚,聚过之后喝多了。”马国亮说道:“酒驾方面,已经按照相关法律给予了应有的惩罚。”
沈骁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在下一刻,拿起笔,“唰唰唰”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在场几人皆是露出意外神情,尤其是白非,神情中还有几分嗤之以鼻。
这几个人,只是报案人而已,该查的也查了,该问的也问了,跟本案没有半分关系,醉驾,有什么好记录的,装模作样。
白非并未将腹诽之语说出来,而是继续播放陈辛杰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在1月8日那天的行车录像。
很快,车子便行驶到了鹏程桥前,并无异常。
就在沈晓好奇的想要发问的时候,却是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个人影突然从桥身中段倒吊而下,不偏不倚,正在车的正前方。
行车记录仪,无比清晰的录下了这个人瞪大的双眼,和张开到诡异的嘴巴和惨白的面孔。
“啊!!!”录像中,传来了四人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
再然后,车子失控,猛然向坐车一拐,撞在了隔离带上,画面一阵剧烈的晃动。
“五分钟后,他们商议了一会,报了警。”白非将这段录像直接退出,旋即口述道,显然之后这辆行车记录仪所记录的画面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还好车速不快,距离隔离带又近。”孙俊宇口中发出了一声感慨。
听到孙俊宇的话,白费不禁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幸亏他们都喝酒撞了胆,不然非得吓死一个。”
“继续说案子吧。”马国亮提醒道。
白非点了点头:“接到报案后,我们刑侦一队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进行侦查,现场并无打斗痕迹,同时也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但根据法医在现场对遗体的初步检查,可以确定,死者在生前有过剧烈的挣扎,排除是他杀和意外的可能性。”
白非说着,再次按动遥控器。
投影的顿时变成了现场所拍摄的照片的幻灯片。
白非一只手拿着镭射灯,照在投影画面的照片上,继续讲解道:“死者双脚脚踝处各绑着一根用老式电话线剥离抽出的铁丝,而在鹏程桥桥柱的两侧地面,发现捆绑了同样质地的铁丝……”
幻灯片的第一张照片,是死者双脚脚腕的,白非手中的镭射灯的指示下,各有着两处不太明显的铁丝勒痕。
白非讲述案件的时间拿捏的非常准确,当他提到鹏程桥的桥柱的时候,照片正好切换到了下一张,关于桥柱的现场照片。
正如白非所言,两个桥柱上各绑有一根相同铁丝。
画面再度切换,是一张鼠绘的示意图。
白非的讲述继续,语气微微上扬,似乎有些得意:“根据现场初步侦查所推测,凶手将死者倒悬于由西向东车道,鹏程桥的东面桥身,而铁丝的另两头,则绕在桥墩上,并且在鹏程桥下的由西向东的车道上相连,等有车经过时,势必会撞断铁丝,然后尸体就会从桥上导掉而下,正好会出现在装断铁丝的那辆车前,让司机看的清楚。”
说到这里,白非再次按动手中的遥控器,投影的画面变成了大量文字搭配少量图片的界面:“现在说说1月8日这起案件的受害者,姓名王维琳,女,39岁,芦城人,原先在芦盛茶叶城开茶叶店,一年前转出店面。已婚,丈夫高伟德,44岁,职业牙医,在芦城西关陈家巷开了私人牙医诊所。二人有一个16岁的女儿,高芸芸,今年下半年高二,目前在犬马镇补习高中高一三班读书。母亲王维琳为了方便陪读,在学校东门租了一套一室民居……”
沈骁发现,白非此时所宿舍的内容,在马国亮之前交给他的那个公文袋中的那叠文件里都有,于是索性不再抬头,一面听着白非的讲述,一面对照着手中的文件。
直到三分钟后,当白非开始说起对于王维琳的尸检报告,沈骁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东西,纸质文件都要比白非的讲述更加直观。
于是,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抬起头,看向投影屏幕。
“根据事后的尸检,被害者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前一天的晚上十点左右。鼻腔、口腔中发现有大量白粥,肺部肿大,胸腔前后径……”
“呕!”就在白非正在认真讲述之时,一声干呕无比突兀的出现在了专案组的这间办公室中。
所有人都将目光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白非脸上甚至稍转即逝过了一抹充满鄙夷的轻笑。
沈骁也不想自己此时如此丢人的,但这的确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影视剧作品以外,看到真实的人类尸体,即便只是一张张局部放大的照片。
一时之间,他只感觉胃里是翻江倒海,只在这一瞬间,沈骁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可以用来思考问题的理智,一心只想着通过意志让自己不要呕吐出来。
好一会,沈骁才总算是从极度的难过之中是调整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众人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
“嗨,正常,谁第一次见尸体都这反应,你都算好的了。”左佳说着,将带着些许调侃意味的目光投向了孙俊宇。
孙俊宇的表情顿时变得比此时的沈骁更加尴尬。
“怎么?你也?”沈骁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孙俊宇,他觉得,孙俊宇的出身,应该是在场除了左佳以外,最不可能有如此反应的人。
孙俊宇似乎明白沈骁在想什么,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对沈骁摆了摆手:“会钓鱼也不见得会剥鱼鳞。我也是来这里才第一次见过尸检照片,继续说案子吧?”
沈骁恍然点了点头。
左佳的安慰也起到了一定圆场的作用,白非也不好在拿此事嘲笑沈骁,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经鉴定,被害者属于窒息致死,鼻腔和口腔中的白粥,是窒息的主要原因。”
“学如逆水行舟?”不知道为什么,沈骁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嘴巴里也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令沈骁没有想到的是,当自己这句话脱口而出以后,整个办公室突然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也再次投向了他。
“一个谐音梗,你们继续。”沈骁干笑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双颊在持续的升温。
“厉害啊哥们!”前一刻还陷入在被左佳揭穿糗态而羞愧的无法自拔的孙俊宇,却是在此时一面咧着嘴笑着,一面重重的拍了拍沈骁的肩膀。
而前一刻还在怀疑孙俊宇究竟是不是真武警的沈骁,此时此刻,也收起了任何怀疑的心态——仅凭沈骁拍自己肩头这一巴掌的力道。
还真是疼呢。
一面用另一只手揉着火辣辣发疼的肩膀,沈骁一面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什么厉害?”
不等孙俊宇回答,一直在旁久未开口的马国亮说道:“前一个说出这句话的是我。”
“根据老师这句话,我们推断,凶手很有可能是对于补习学校,甚至对于教育制度有一定怨气的人。所以我们沿着这个可能性进行了一系列的排查。”白非说道。
沈骁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追问道:“之后呢?”
白非没有回答沈骁的问题,而是苦笑着看向马国亮。
而马国亮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从这个角度出发的排查,显然没有取得什么结果。
“具体的侦查结果,你手上那份资料里都有,现在说说第二起案子吧。”马国亮开口说道。
白非点了点头,弯下腰在与投影仪链接的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然后又按下了投影仪的遥控器,口中也是与此同时讲解道:“原本我们只是把1月8日这起案件当作一起普通的凶杀疑案来判断,但在2月8日早晨五点30分左右,第二名受害者以同样的受害方式,同样的受害地点,被环卫工许秀红发现。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确信,两起凶案是为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有所为的连环杀人案,所以由上级慎重考虑后决定,成立专案组,两案并查。”
或许是担心述案进度再次被不适的沈骁所打断,白非这次索性只放了一张由当时的刑警在十米开外拍摄的全景现场图。
“现在说说第二名被害者的信息……”
“不好意思,稍微打断一下。”沈骁说着,居然还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样子活像一个上课时,举手问老师问题的学生。
白非一怔,没想到自己还是被沈骁给打断了,虽然内心有些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沈骁提出自己的问题。
“没有别的意思啊,我是想问,第二起案子的现场,在鹏程桥下,有没有发现同样质地的铁丝,或是被铁丝捆绑过的痕迹。”众人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心中暗道:好问题。
白非有些对沈骁刮目相看,旋即摇了摇头:“没有,第二起案件没有在桥下发现铁丝,死者应该是直接被倒挂在桥上等人发现的。”
众人齐齐看向沈骁,似乎是等待沈骁说出自己的看法,沈骁却是埋头“唰唰唰”的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了这些,意识到房间内的安静,抬头对白非憨笑一声:“没事,我就是记录一下,你继续。”
听到沈骁如此说,众人皆有些失望,毕竟第二起案件和第一起案件,因为有这一点令人捉摸不透的不同,才一直被争议成模仿作案。
“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姓名方若华,同样为女性,四十一岁,昭西市人,孩子王子鑫,同样目前是在犬马镇补习高中读书,现在读高三,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她与前一名受害者的致死原因一样,都是被白粥所溺死,死亡时间同样是前一天晚上的十点左右。根据对两名被害者以及家庭主要成员的社会关系的调查结果基本可以基本确定,两名被害者以及他们的家庭成员之间并无什么交集,也并没有什么仇家。通过对两位被害者孩子的传讯,两个孩子在被害人遇害时,都有不在场的证据。”白非继续说道。
“交叉作案呢?”沈骁突然想起了《白夜行》的桥段,问道。
白非摇了摇头:“也确定过了,补习高中要比我们认知里的传统高中严格的多,属于半封闭管理,没有特殊情况的孩子都会住校。即便家长在附近租了房子,一个星期也可能只能见一次。两次事发时以及前后,两个孩子都在住校。所以排除了这种可能。”
说到这里,白非迫是尴尬的看了期待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沈骁,的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些了,具体的侦查过程及内容,我老师给你的那份文件里应该有,现在无法确定作案动机,也无法确定嫌疑人。”
“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马国亮看向左佳和孙俊宇。
左佳摇了摇头:“局长,我和老孙也就比沈哥早那么几天到,这两个案子受害者的尸体我可都没碰过。”
孙俊宇也是无比坦诚的说道:“您确定个嫌疑人让我去抓,或者没事的时候让我跑个腿还行,这些破案的东西,我是真的不太懂。”
马国亮又将目光看向了沈骁,毕竟沈骁是他亲自任命的专案组组长。
沈骁倒也没有直接给出马国亮答案,而是说:“我再研究研究。”
“行。”看沈骁没有把话说死,马国亮便点了点头,又对其他三人说道:“时间紧,任务中,别管自己擅长是什么的,大家集思广益,都也想一想,还有什么可能是我们没有看到的。”
虽然马国亮如此说,但是其余三人还是不住将视线看向了沈骁,毕竟关于这起案子的“集思广益”三人已经在这几天进行过许多次了,他们更期待沈骁这个“新人”能发现新的疑点。
沈骁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几人的目光,依旧专心的在自己的本子,以及偶尔还用铅笔在那些印满案件信息的资料上画画写写。
终于,约莫二十分钟过去后,沈骁抬起头来,也终于开了口:“关于报案人以及受害者的问询内容,只有这些吗?”
“不够全面吗?”白非对于沈骁的成见,已经随着沈骁这几次不经意之中所展现“天赋”而消除了不少,此时对沈骁的反问,语气自然也温和了不少。
“是缺少一些信息,比如说报案人的,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1月7日举办校友会?1月7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而且也不是假期,如果都是大学生的话,这个日期还即将要期末考试,这一下会耽误好几天的课,实在不科学,这个日子是谁定的?再比如这两个被害者的孩子……”
沈骁说到这里,却是被白非打断了:“无论是报案人还是被害人的孩子,都已经完全排除了作案的嫌疑。”
沈骁笑着摇了摇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嫌疑,就不详细的审讯,或许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一些凶手不得已留下的异常。比如受害者的孩子,两位受害者都是行为能力健全的正常成年人,凶手想要把她们骗到一个地方杀掉,必须和他们接触,而作为高中学生的家长,行为一定有其规律,而接触到陌生人,规律就会改变,这样的改变,说不定就会被细心的孩子发现。”
沈骁此番话说出,包括马国亮在内,皆是面露羞愧,倒不是沈骁指出了多么高深的道理,反倒是因为沈骁说出了很简单的,按理说不会被他们这些职业警察所忽略,是低级错误。
“这事我得自我批评一下,第一起案件的报案人和第二起案件被害者的家属,当时情绪都比较失控,所以我主张了摆脱嫌疑就放人。”马国亮叹了口气:“尤其是那些孩子,即将面对人生大考,至亲之人的过世对他们的打击很大,我当时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沈骁问。
“难。第一起案件的报案人对于我们怨气很大,他们觉得我们恨不地道——明明他们报了案,不但没得到我们的奖励,还被我们转送给了交警大队,罚了款,扣了分,还吊销了驾照……”白非苦笑着叹了口气:“而且,无论是他们,还是第二起案件受害者的孩子,都已经回老家了,异地查案,走流程时间会来不及。”
“该走还是得走一下。”马国亮似乎是想要极力弥补自己的这一次失误,主动说道:“今天下午我就亲自过去。”
“嗯,不过若是查不出什么新的信息,也不用太着急。”沈骁思路清晰的说道:“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其实不是立即确认凶手的过程,而是将其抓捕,阻止下一个人被害。后天就是三月八号了,也就是说,第三个被害人,明天晚上十点就会出现。”
见到自己这一席话,让众人神情都严峻了下来,沈骁干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继续问道:“另一方面,不知道犬马镇的道路监控是多久清空一次,附近的道路监控,我还想再看一下。”
这倒是沈骁稍微擅长一些的地方,毕竟之前他跟着老师闫朔做过两次“追逃行动”,那些贪 官的逃跑都十分狡猾,所以老师传授了他一些看监控的小窍门。
倒不是说,沈骁就一定肯定自己能从这些道路监控查到什么异常,毕竟在他之前,专业的刑警肯定都通过调取道路监控的方式仔细查看过。
但要知道,查案子并不像小说或者影视剧一样,都是“对症下药”,反而更多的是“大海捞针”,或许等到真相大白,会发现其中的许多侦查都是错误方向的“无用功”,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显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听孙俊宇说道:“之前问过,半年清空一次,我现在就去交警大队调取监控。”
沈骁看向马国亮,马国亮会意,对着孙俊宇点了点头,孙俊宇旋即起身出门,马国亮对沈骁一笑:“之前交警大队那边都是他跑的,比较熟。你继续说你的,回头左佳给他转述一下就好。”
沈骁原本的意思,其实这事不急,早看晚看都一样,孙俊宇毕竟也是专案组的一员,把人家支出去不太合适,但毕竟是孙俊宇主动“请缨”,马国亮又这样说了,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我简单的说一下我的初步判断,我不专业,所以说错的地方,请指证。”
几人正襟危坐,看向沈骁。
“之前你们说的那个谐音梗,可能预示凶手可能怨恨教育,这一点看似还有待考究,不过我觉得基本可以确立。”沈骁说道:“高考日期,每年六月的七号和八号,这和凶手的作案时间并不相悖,他或许就是要让犬马镇乱起来,让补习学校的平均分创新低,砸烂这个‘高考工厂’的金字招牌。”沈骁说道。
左佳也学着沈骁的样子举了举手:“可尸体都是8号被抛尸的,为什么不是7号,凶手如果真的是在用高考日期去作案,我觉得应该七号杀一个,八号也杀一个。”
毕竟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左佳说起这种话比他人都要云淡风轻。
沈骁笑了笑:“不矛盾啊,七号杀人,八号抛尸,抛尸和杀人的心情,我倒觉得与高考这两天的心情很类似。”
沈骁的话,让左佳没有办法去反驳。
“另外,第一起案子的铁丝手法,让我觉得很可疑。”沈骁继续说道。
三人皆将目光看向沈骁,毕竟这个铁丝手法,是已经确定了的事情,沈骁在这上面看出疑点,让他们很是好奇。
“凶手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途径的司机开车撞断铁丝,发现死者,从而报警,这一切的确都和侦查结果吻合,但你们不觉得,凶手的这个计划,未免有些太大胆了。”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沈骁说道:“如果当晚没有车经过,或者车速过快,或者车的方向不对,甚至车没有走外车道,都有可能导致凶手的这个想法破灭,但侦查中,却并未发现凶手对这方面做出任何的预防措施或者第二方案。所以……”
“所以报案人很有可能是无意间被凶手引导之下,才选择在7号那天去聚会,也因为这样,你才觉得对他们的审讯太过简单了?”白非眼前一亮,恍然说道,他心中原本仅剩不多的,对沈骁的鄙夷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沈骁这个外行人,不仅说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而且是极大的可能性。
“老师,我……”白非刚想对马国亮说些什么,专案组的门却被从外面推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