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日月的追逐啊,这里是否便是我的乐园?”
“前进的道路起起伏伏啊,前进的道路起起伏伏啊,我起飞的日程是否就是今天?”
看着车窗外,黎明中的前方那又长又陡下坡路,以及下坡尽头那依稀可见的小镇,沈骁在今天,第一次觉得,司机师傅在音箱中,放的这一首《乐园》是如此的应景。
当然,在旅途之中,反复的放同一首民谣,总会有应景的时候。
“师傅,你很喜欢阿棠?”沈骁终于还是将心中的问题提了出来:“还是说,你实在很喜欢这首《乐园》?”
自从四十多分钟前,沈骁在河州县东站搭上了这辆出租车至此时,这位司机师父便一直单曲循环这首《乐园》,此时应该是第十遍了。
“谁不喜欢阿棠啊,谁不喜欢《乐园》这首歌啊?”司机师傅笑着说。
沈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里对司机师傅的这种言辞并不苟同。这天底下,哪里存在人见人爱的人?有喜欢的,自然便有讨厌的。更何况,还是个艺人。
同样的道理,这天底下哪有全部人都喜欢的歌曲呢?歌曲的曲风,不正是为了让人们更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而出现的吗?
所以,此时此刻,这位五十岁左右的司机师傅,已经被沈骁在脑海之中,默默定义为了“脑残粉”“狂热粉”这一类人。
这个年纪的男性狂热追星族,在沈骁的认知中,倒是极为罕见的。
从内后视镜中看了沈骁一眼,司机师傅反问:“怎么,你不喜欢阿棠?还是不喜欢这首《乐园》?”
“不,我很喜欢。”沈骁被反问的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多年工作经验已经铸就了他超常的应变能力,下一刻,他对着内后视镜中的司机师傅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是自然的笑容,用刚才司机师傅的原话回复他:“谁不喜欢阿棠啊,谁不喜欢《乐园》这首歌啊?”
沈骁知道,面对“脑残粉”“狂热粉”这一类人群,一定要顺着对方的话去说。
这一类人群在得知自己的偶像不被人喜欢时,或许会失去理智,什么事情都可能做了出来。
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目前的司机。
司机师傅满意的收回目光,一面开车,一面说道:“纵观河州县历史,几百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像样的人物。难得出了这位‘小邓丽君’,我作为土生土长的河州人,当然是要一辈子支持的。”
沈骁没有就“邓丽君是否属于民谣歌手,阿棠的‘小邓丽君’称号是否合适”的问题在心中产生任何的质疑。
而是有些意外的问道:“阿棠是河州人?”
话一问出口,沈骁就有些后悔,有些尴尬。
若他真的与这位司机师傅一样喜欢阿棠,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司机师傅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内后视镜中,对沈骁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这位司机师傅显然对这种事情很是习以为常,并没有追究沈骁的“欺骗”,而是继续就着“阿棠”的事情侃侃而谈:“她可不仅仅是河州人,你猜她更具体一些,籍贯是哪里的?”
沈骁刚要摇头回答“不知道”,但多年职业经验所铸造出的推理能力,却是让他立即从司机师傅的神情中,猜到了答案。
“该不会就是犬马镇吧?”沈骁也不冒充阿棠的粉丝了,直接开口问道。
沈骁此行的目的地,就是犬马镇。
司机师傅给沈骁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继续说道:“是啊,在知道她是犬马镇人以后,我都把自己的族谱翻了好几遍,想要证明我也是犬马镇的。可惜啊,我的祖先,跟犬马镇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骁暗暗好笑,即便这位司机师傅的祖先是犬马镇的,难不成就能证明他自己和阿棠有些亲戚关系不成?
司机师傅似乎由自己的“不幸”,联想到了其他的不幸,暗暗叹了口气:“可惜啊,阿棠出了那样的事情。”
虽然沈骁并不是阿棠的粉丝,但是此时却明白司机师父口中的“那样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2018年,国内娱乐圈年度最重磅的新闻,应该就是年仅24岁的民谣歌手阿棠,在日本出席某时尚活动后,在并未告知经济公司的情况下,离开酒店。第二天,在酒店附近的一处桥底,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女尸,经检验,确定为阿棠。三日后,日本警方根据种种证据给出调查结果,排除他杀和意外的可能性。
这个新闻,之所以轰动,其实还和国内网民的愤怒有关。
因为警方是日本人,而阿棠是中国人,所以侦查结果一定有猫腻。
指不定,就是日本某财团纨绔看上了阿棠,意欲不轨之事,得逞后将其杀害。为了保护这个纨绔,日本警方当然就要失去公正性。
对于国内网友的不理智性,沈骁其实并不是太过鄙夷。
这并不是出于根深蒂固的民族仇恨。
事实上,这个娱乐圈大案刚刚轰动国内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事也进行过一些探讨。
这个案子,虽然日本警方公开的证据足够有说服力。
但阿棠背后的经纪公司的种种反应,却是异常的令人费解。
经纪公司从始至终,只是用一种含糊其辞的方式去公告这位他们公司力捧的新人歌手的死讯,他们的言辞,甚至比日本警方的通告字数都要简洁。
其次,没有葬礼,没有任何后续。
事后国内更是没有任何一个媒体去采访这家公司的老板关于阿棠的任何事情。
阿棠仿佛成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人……
沈骁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个案子。
而司机师傅则在一面开车,一面唉声叹气。
似乎感受到沈晓完全无法与自己感同身受,司机师傅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算了,不说这件糟心事了。”
沈骁适时的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对了,小伙子,你不像是有孩子的人,跑这犬马镇做什么?”司机师傅好奇的问。
沈骁笑了笑:“我是来工作的。诶,都说出租车司机接触的人多,眼光都很毒辣,要不您猜猜我是做什么的,让我见识见识?”
沈骁的话,成功的勾起了司机师傅的“好胜心”,似乎如果不猜一猜后座这个小伙的身份,就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出租车司机。
“做生意?不像。去应聘犬马中学的老师?这个时间点不对啊……”司机师傅开始了猜测与自我否定的过程,光从他的喃喃自语,沈骁便知道,这位司机师傅显然是要把三百六十行挨个往自己身上套一遍。
于是,沈骁也不对这司机师傅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存什么希望了,对司机师傅说道:“师傅,犬马镇有一个‘鹏程桥’,您知道吗?如果知道,把我放那里下车。如果不知道,就按之前说的,把我放在镇口就好。”
“知道,这犬马镇我也来过几次……”司机师傅应承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你是当官的!”
“嗯?”沈骁有些意外:“是因为我要去那个鹏程桥?”
司机师傅纵然没有猜对,但总算比起之前的喃喃自语,只有这一个最为接近。至少在半年之前,自己的工作倒都是和官员打交道。
“不全是,还因为你总不讲实话。”司机师傅笑着说。
沈骁闻言,无奈摇摇头,官员倒也不是总不说实话。
当然,自己也不是,从头到尾,自己只对这位司机师傅从头到尾也就一次没说实话吧。
见沈骁没有否认,司机师傅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继续对沈骁说道:“虽然我不是犬马镇人,但若你真的是新调来的犬马镇官员,我是有个意见要向你提一提。”
“噢,你说说看。”沈骁笑着应道。
“自从2013年,犬马镇中学开始搞补习中学,面向全国招生以后,犬马镇尽是搞些面子工程,反而把民生不当一回事。县里到犬马镇的班车不增反减,原先还是每天来回五趟,现在变成来回三趟了,用的还是十五年前的老款中巴车。一辆只能承载三十人的中巴车,每趟都塞至少五十人,看着就闹心。”
司机师父说到这里,似乎是担心后座的小伙子官员不把他的诉求当一回事,于是又补充道:“我是打算来年把闺女送到犬马镇补习中学来的,但我没条件让她住校,虽然有辆出租车,但每天来回跑几十公里又太耗油,还是坐班车划算一些。可那班车一次挤那么多人,更何况坐车的什么人都有,让一个女孩子天天这么坐,我也不放心啊。”
“那为什么班车不增反减呢?”沈骁好奇的问。
“或许是镇领导自认为不需要那么多吧,想想也是,能供的起孩子在这补习学校读书的,要么开得起车,要么放心孩子住校,要么索性自己在镇上买一套或租学区房。我们这种底层家庭的还是少。而镇上的人,越来越多靠着学校发家致富,也没多少人天天往县里跑了。”司机师傅说到这里,自知有些理亏,于是又道:“可国家不是正在提倡精准扶贫吗?不能因为穷人少就不重视了不是吗?再怎么说,这一天三趟,加起来也至少有450人都需要坐班车的。”
沈骁闻言,点了点头,这事的确不合理,自己要是有机会,的确可以帮着提一提。
“到了。”司机师父指了指前方十字路口的一个人行天桥:“那就是鹏程桥,现在的犬马镇标志建筑物。我是在这停,还是给你开桥底下?”
“就在这停吧,扫码付款可以吗?”
待出租车调头离开后,路边的沈骁,细细打量起了这个鹏程桥。
设计者的思维,应该是想把天桥做成一个“金鹏展翅”的形状,但此时看起来,却更像是麦当劳的金拱门标志。
再看桥身,有着两句由正楷篆刻的诗句,虽不是古人所作,倒也称得上恢宏大气——“书山学海多勤苦,鹏程万里翱九天”。
似乎只有下阕。
好奇心驱使下,沈骁过了马路,走到了鹏程桥的另一面,想看看桥身的另一面,有没有这首题诗的上阕。
然而结果令他有些失望,桥身的另一面,的确刻着字,却是“祝各位考生金榜题名。——犬马镇人民政府题。”
便在这时,沈骁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沈骁接通了电话。
“喂,是沈哥吗?您的航班应该现在要起飞了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
“我把航班取消了,坐动车过来的,现在已经到你们镇的犬马桥了。”沈骁笑了笑,说。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好一会,才是说道:“你怎么改坐高铁了?”
“这案子不是比较急吗,争分夺秒,越早破案,越少一个人遇害不是吗?”沈骁笑着说。
“可这样你也应该先给局里说一声啊,反倒像是我们待客不周了。您等着,我这就去接您。”对方说着,忙是挂断了电话。
沈骁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没有给镇警局报备,其实还是不好意思兴师动众来让人接自己。
人家白天八点才上班。
自己动车六点半到河州县,要是让他们知道,不得专门派人五点就起床跑到河州东站去接自己。
这不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