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2月15日 除夕
今天是年三十！
似乎我已经觉不出一年将尽的遗憾，也觉不出新的一年就要来临的喜悦，尽管在这个新旧两年即将交接的时刻，尽管自己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这样新旧交替的概念，尽管我也觉不出这样的新旧交替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在自己的心里这样的新旧交替和平日里的日升日落又日升没有什么区别，但在人们传统的意识里，这是一个四季轮回的交替，是结束和开始的交替，是新与旧的交替，是一个时间单元和一个时间单元的交替。
我很清楚，大院子里的这些人中间很少会有人和我一样对这样的时刻无动于衷。
大院子里的人们大多都在忙活着准备辞旧迎新，尽管大组里的犯人不如勤杂犯人有头绪，但很多大组犯人还是以最简单的方式忙活着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
尽管我不在意这是新旧交接的年节，但这个大院子里还有我的四个老乡在大组里，还有那个外省籍的杨思，此刻我很清楚他们几个会是怎样的心情，尽管我现在不再外宿已经不十分方便，尽管我的手头也很拮据，但是在这个特殊时间里，前两天我还是让武大姐送过来了几条烟，尽管这几条烟属于中低档次，但我也只能如此了。我把这几条烟拎进新犯人组，与他们几个每人一条，与他们几个说了些什么不要想家安心服刑的话，然后与他们这个小组的所有人每人发了一支烟，这才坐下来与他们的组长说几句场面上的话。
“有你在这个中队，你的这几个老乡和杨思真的是幸运了，自打进入劳改队以来，我还真没见过有谁会像你这样不计回报地照顾自己的老乡。老乡倒不说了，听他们四个说你们几个的家离得不远，回去能见上面的机会比较多。就是杨思，一个外省籍的人，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他家里也没有人来接见，你能这样照顾他，谁也想不明白你图个什么。”王全接过我递给他的烟，很不理解地看着我说。
我淡淡一笑，说：“图个心安吧。杨思是个城里的孩子，以前没有过这样的劳动经历，在这个地方给折腾得这个模样让人心里挺心疼的，再说了，他刑期短，三关过了就很快刑满了，这个地方的快活差事轮不到他，干部要是考虑着照顾他，最多在他三关过后把他放到菜园组去。这样一个经历过大学教育的年轻小伙，在这个地方给折腾到刑满，我挺为他觉得委屈的。”
此时的杨思手里捧着我给他的那条烟，静静地在他的床铺前看着我，两眼有些湿湿的。
“真的，你真的是个好人！我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组的成员，在你值班的时候一定要积极配合你开饭和查人数，不能给你值班添麻烦，像你这样的善良的值班犯人还真的很难见到。”王全的眼神里满是钦佩，他马上转头喊了一声杨思，让杨思过来向我说几句感恩的话。
杨思听到王全的招呼，马上捧着手里的那条烟来到我和王全面前，唯唯诺诺地向我说了句感激的话。
见杨思与我说了感激的话，我的四个老乡也来到我和王全面前。
我向他们几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几个回到他们的铺位上去。
“老乡，我啥也不说了，在这里面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以后回到社会上再说吧，反正咱们两家的距离也就是十来里路，回去能见上面。”年龄比较大的姓白的老乡咬了咬嘴唇，眨巴了几下眼，似乎有些吃力地向我说。
其他三个老乡见姓白的老乡这么说，马上也随和着这样说。
我向他们又摆了摆手，笑了笑说：“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只要你们在这个地方能安安稳稳的就行，其他的也不要去考虑太多。”
“你们老乡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我来这个中队后没多久他就给干部照顾值班了，后来他又外宿了。他外宿的时候我们那个组的所有人都说中队少了一个好心的值班，眼下他由于刑期短了又回工棚值班，我估摸要不是二中队值班犯人出事儿，他可能要外宿到刑满的那一天。他回工棚值班是你们的福气，只是他余刑不长了，怕是你们在他离开劳改队之后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福气了。所以说，在他还在工棚值班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要珍惜这份福气，配合他的值班，别在他的班上为他添麻烦。”王全看了看眼前的我这几位老乡，然后把他们这个小组也看了一遍，接着说，“你们每个人都不瞎，还都能看出好坏，大院子里值班犯人中间谁对你们好与坏你们都能分得清楚，等这个年过去了，咱们的这个尧克值班也就要不了几天就刑满了，我相信咱们中间很多人会在他离开这儿之后会想着他值班时的好。说心里话，我舍不得他离开这个地方，但又希望他早一天离开这个地方。”
听王全这样向他们组的组员这样评价我，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感动。我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只是平日里我在用人性和人心对待这里面的每一个人，至于会在别人心里留下什么样的印象，那是别人的事儿，只要自己心里踏实就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说指导员进工棚了。
听到指导员进了工棚的消息，我马上起身走出了王全他们小组。
也果真是指导员进了工棚，跟在指导员身后的是中队的宣教员，并且两手托了一大盘炮仗。我们的指导员还真的会折腾，居然弄了一大盘炮仗，让明早的值班犯人在吃早饭的时候把炮仗绕着大院子里的空场子给放了，说是炮仗一响整个中队就有年的气氛了。我不知道指导员是不是仔细地思量过，为了迎接新年，大院子里的每扇门上贴个春联也就是那个意思了，因为很多时候视觉冲击远不如听觉冲击对一个人的杀伤力更大，这样明天早上炮仗一响，那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响会不会把有些人的心情炸裂得更加不安？服刑犯人的心情不安绝对是劳改场所的一大隐患，为了宣泄这样不安的心情，服刑人员之间很可能会出现酗酒打架等违反监规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会在有些服刑人员心里埋下脱逃的种子。在指导员刚进这个中队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指导员不懂得管教工作。指导员在这个中队两年多了吧，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他的做法已经在接近一个指导员，但有些事情上似乎他还是在凭着自己的感情用事。
指导员的吩咐值班犯人自然不敢违抗，中队宣教很是小心地把手里托着的炮仗放进了干部值班室，并且马上向值班犯人传达指导员的意思。
按照以往的惯例，今天晚上中队干部是要跟中队犯人一起开一个年终会的，在开会期间会有干部对所有的小组进行清监。我不知道今年这个日子还有没有以往的惯例，不管有没有以往的惯例，我不需要担心清监给搜去炉灶，也不需要担心清监给搜去什么违禁品，这个年节宁国给安排到场基上值班，年节间的伙食都有宁国在场基上烧好了送进来，我除了为这个年节准备的一条烟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
指导员在大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每个监舍里看了一阵儿，然后与值班犯人交代了一些春节期间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大院子。
现在我只想着在我值班期间不出现有人脱逃就行了，至于什么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我制止不了就交给干部，能制止的就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至于其它还有什么事情，有些事也就是睁着眼闭只眼的事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