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威、程蕊早就猜出他是钟荐,望他远去,没有追赶,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他们,其实就算追上,他们也断然擒不住他,但见程佳残死,着实难过,也不知是否应当怪他,此时此刻心里只感一阵迷茫。
夜幕笼罩大地,一片寂静,钟荐提剑独行,免不了感到孤单寂寞,时不时地扪心自问,到底应不应该杀了三人。身为魏将他当然应该,可他们并未杀他,他是否因此不仅没有杀三人,而且还救了他们。他左思右想,好不烦恼,不过一想到明天清早就可以重见久别的旭日,心中倒也十分爽快,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阳光普照大地,一片晴空,钟荐提剑独行,免不了感到腹中饥饿,时不时地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既然饥饿,他当然应该希望找到一吃饭处,可他害怕找到,不仅是因为身无分文,而且还因为他此刻衣装污秽不整。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面“酒”字大旗。
他恋恋不舍地走过这家小酒店,目光往里一扫,大概是因为太早的缘故,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钟荐停下了脚步,站了好久才壮起胆子走了进去,剑往桌上一放,叫了碗阳春面。酒保见他这副样子,不知该怎么办。一青年店家看了看他,吩咐去下面。过不多时,酒保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钟荐便大口吃起来。那店家远远地望着他,忽然崩出一句:“待会儿壮士吃完了,只管赶路就是。”钟荐顿了一下,心里怪不是滋味,却又觉得这店家似乎不同一般。
吃到一半时,进来一人,斗笠遮面,握一长杆,外裹帆布。他进来时向钟荐看了一眼,并未在意他那身囚服,目光落在剑上,坐到他对面,一边叫酒菜一边伸手向剑靠去。钟荐急换左手吃面,右手按向剑柄。二人手同时到,各自一惊,一个要拿,一个要不让,一个向上猛抬,一个向下紧按。钟荐见对方使的是左手,显然是自己占了便宜,于是左手继续挑面往嘴里送。那人不甘示弱,见酒保抱着一坛酒过来,伸手在坛底一抬,酒坛便托在了他的掌上。钟荐伸手去夺,虽未夺下酒坛,却将封泥掀了下来。两人同时闻到一股酒香,同叫一声:“好酒!”钟荐弃了封泥再去夺酒坛,右手依然牢牢按住剑柄,不教对方夺去。那人右手托着酒坛在空中移来移去,滴酒不溅。钟荐数次险些将酒坛夺到,但每次都被他化险为夷。二人一边兀自在比力,另一边则在斗巧。那酒保托着几碟小菜站在旁边,不敢上菜。
斗得片刻,那人手上托着一坛酒,终不及钟荐快,被他抓住了坛口,连忙抬手翻掌也将坛口扒住。酒坛在空中停了半时,“啪”一声裂成两半,一坛好酒洒了一地。那人道:“可惜,可惜。”撤手离剑,吩咐酒保再拿一坛来,顺便给钟荐添个酒碗。钟荐一面称谢,一面向店家道:“我这把剑总算没让这位”指着那人“兄台抢去,就算是面钱,怎么样?”那店家笑着道:“我不使剑,要这剑又有何用?”他说不使剑,言下之意就是会使别的什么兵器,总之是会武功的。二人都隐约听出了这层意思。钟荐道:“我身上除了这柄剑还稍微值些钱,此外恐怕没什么可以付帐喽。”那店家笑而不答。钟荐对面那人笑道:“你这把破剑掌柜子拿了去,最多切肉切豆腐,还不比菜刀方便哩。我既请得起你喝酒,难道还请不起这碗阳春面?”钟荐也笑道:“既知是把破剑,为何还要抢夺?”那人道:“你还有一把破剑,可我连剑都没有,”从背后摘下一剑鞘,却是空的,放在桌上,“就剩这破鞘子了。”钟荐道:“我看这剑鞘倒还不赖,阁下既然嫌破,却为何还带在身边,不如送与我好了。我这破剑佩你这破鞘,倒是门当户对。”那人哈哈大笑,道:“我这破剑鞘里以前可是躺着一柄好剑。”“是么,”钟荐应了一句,忽然笑道,“你那把好剑想必是让人给抢去了,所以刚才要来抢我的,唔,”作出思考的样子“能从你手上抢下剑的必是个武功十分了得之人。”那人又是哈哈大笑,道:“我这剑不是让人夺去的,而是赔给人家的。不,应该是送给人家了,也不全是,对了,”一拍桌子“是半卖半送!”钟荐不明白他在说什,只是惜道:“一把好剑,赔了也好,卖了也好,总有些划不来。”这时酒菜已然上齐,那人又是一笑,道:“不卖了这剑,我早就饿死了。”钟荐接道:“那我现在吃的还是阳春面。”说罢两人都是一阵笑,对干了一碗。
酒过数寻,钟荐来了兴致,道:“方才兄台要夺我的剑,现在该轮到我来夺兄台的剑鞘了。”那人笑道:“不用你出手,区区一破鞘,送与阁下便是。钟荐诶一声道:“那怎么行,不如我俩打个赌。你我到外面好好打一场,分个输赢。兄台若胜了自可拿走我这把破剑,若我赢了自然要了兄台的破鞘,如何?”那人拍手称快。那店家道:“我来作证。”
三人立于店外空旷处。钟荐执剑道:“我就用这剑,兄台使什么兵刃?”那人道:“我使枪。”说着就要去揭帆布。那店家道:“二位不忙,待会儿这里人来人往,不免打扰了二位兴致,我知一去处,二位随我来。”
二人随他到了一僻静处,只见一大圆石台,是那店家平时晒谷的地方,正是比武的佳处,于是约定被打出台者为输。
赵凡扯去帆布,露出一杆天蓝色的狼牙枪,与青天白云交相辉映。钟荐心里一凛,只觉得这件兵器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其实他在蜀山救姜亢时曾见过赵凡,但因离得远,故没看清楚他的相貌。赵凡当时没有参加姜亢等与邓艾三人的三战,所以钟荐对他的印象并不深。
蓝天白云,蓝枪白剑。蓝光闪耀,白光缭绕。似白龙游于大海,又似白龙翔于蓝天。赵凡心道:“此人剑法远在我之上,可与姜兄弟相提并论。幸好我是以枪对敌,不过即便如此,要撑满三百回合恐怕也不太容易。”此时二人已打了一百五十多合。正当剑枪交碰瞬间,忽地飞出一流星锤,锤链贴住二人兵器打旋,欲将剑枪缠住。二人连忙甩剑抖枪跟着打旋,铁链缠绕却无法再紧收,剑枪趁势回收。“好!”那店家没套住二人兵器反而更兴奋,双手频抖,左右开弓,两条流星锤如游蛇般地抖动不止,将二人逼开,跟着便跳上了圆台,止住斗势,向赵凡道:“这位少侠斗气不足,看上去精神不太振作,想必是昨夜不曾睡好。二位不如在小店暂住一日,明早再比不迟。”赵凡道:“既然如此,就明天再比。”钟荐道:“明天太迟,我睡上半日即可,晚上比如何?”“悉听尊便。”赵凡应然。那店家很是高兴,双手一撩,地上两只小巧玲珑的流星锤便腾空而起,两条铁链如两道水柱倒入了他的掌心,堆成两座小山丘,待两枚小锤也落入了掌心,十指握拳,竟然将链锤全部包住。决非他手掌大,实在是这对流星锤太小,连铁链也细若柳条。
三人回店,那店家吩咐重摆了一桌酒菜,自然要比先前一桌更为丰盛。席间那人自称姓甘。赵凡想起他流星锤的功夫,问道:“莫非掌柜是甘……”他不敢确定,问得很是犹豫。那店家倒十分爽快,坦然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甘宁之孙甘随。”赵凡顿时肃然起敬,道:“久仰,我听我父亲说,当年令祖父身为东吴名将,神勇无比,一对流星锤着实厉害,攻城时常常冲在第一,脚踏云梯,流星锤舞得密不透风,宛如一张大伞,任由城头矢如雨下,都射不到他。有一次他率骑兵百员夜间闯入曹营,横冲直撞杀得曹兵闻风丧胆,回来时竟一骑未折,堪称史无前例。”甘随谦虚了一阵,称赞赵凡见多识广,便问他姓名。赵凡如实相告。甘随本不曾听说过有赵凡这么个人物,但方才见他手里的那根狼牙枪使得神出鬼没,当即猜到他是赵云之后,赞词加倍回赠,什么少年时就力敌当时的河北名将文丑;长板坡救孤,一人斩杀曹将五十二员;截江夺阿斗;定军山空寨退敌;年逾六旬还在天水斩杀五员曹将后与现在颇负盛名的姜维大战。
两人兀自在那里侃侃而谈,一旁的钟荐心里却越来越不好受,寻思:“原来他们都是我的敌人,我竟与他们共桌同饮!”顿时起了杀念,但随即又想:“他二人武功甚高,我一人对付他俩,实在没有把握。”见二人问自己姓名,便慌称叫“金重”。古时“钟”字写作“鍾”,他便将之一拆为二。但当二人问他哪里人时,他怕口音有别,不敢再撒谎,如实告诉他们是魏国人氏。甘随笑道:“想当今天下,三国之间时常刀兵相见,战乱无休,而我们三人分别来自吴蜀魏三国,却是共饮一坛酒,岂不快哉。”举碗“二位,请!”赵凡举碗道:“在这里只管把盏痛饮,来日疆场上兵戎相见那是以后的事。”钟荐勉强举碗,道:“两位都是将门之后,我金重出身卑微,能与二位同饮,真是三生有幸。”“诶,这是哪里话,”甘随道,“想我甘随早就弃了官,在此闲居,如今和你一样都是平民百姓。再说,倘若少侠真要是魏国的什么将领,吴蜀联盟,我和赵少侠还会放过你吗?”钟荐笑了笑,也举起碗来,与二人一同干下。